☆﹀╮=========================================================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网王同人]未卜之遥(迹部相关) 作者:纪瓷_ 一篇阔别已久的新作。 并没有太多要说的。 一.应该是从2012年1月至今第二篇长篇。 注:第一篇还陷入了漫长的瓶颈期。 二.从高中开始一直浮夸的脱离了校园试图写成年人的故事。事实上凭借阅历根本达不到这个高度.这篇文重新将视角拉回校园。 三.接受微苏的姑娘们可以继续阅读下去。笔者一直认为在网王这部汤姆苏的动漫里,可以与他们并肩的注定是少部分优秀的女子。毕竟灰姑娘与王子这样的事属于小概率。比起众多受人唾弃的玛丽苏而言,女屌丝勾搭上高富帅才更加不切实际。 四.这里七末。感谢您的阅读,接受文评砖头但不接受恶意吐槽。 前文比较平淡,后文比较虐,部长本命慎入。 前言来自消失宾妮 内容标签:网王 欢喜冤家 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迹部景吾;北原千瓷;手冢国光 ┃ 配角:忍足侑士;伊喜见女巫;泽口希;向日岳人;中岛园;安藤雅一 ┃ 其它:大学时代;未卜之遥; ☆、0 ?  故事前一些不得不说明的事情   1.国中时期忍足所在班级应为冰帝学园三年H组三番,chapter 01中因为剧情需要改成了与迹部同班   2.日本大学实际大一大二只分文理科,大三开始凭成绩分专业。   3.东京大学开始秋季学期开学时间是十月一日。Chapter36中因为时间轴发展剧情的问题将其提前了一个月。   4.自2014年开始,东京大学实行秋季入学制迎合国际需求以方便吸引国际人才。为了前后统一,主角们的大学时代笔者全部使用日本普遍通用的春季入学制。   5.chapter 63中,东京大学,迹部的卒业典礼日常应该在3月27日左右,文中擅自为了首尾呼应将之提前三周。   6.本文前言:“前路仍遥远,但谅我要以你好作别”来自消失宾妮散文《未卜之遥》。是作者初三时摘录的句子。鸣谢宾妮的文字,总能给予我难以捕捉的灵感。   7.《未卜之遥》所有文字均为原创,摘录的句子来源全部写了注解。请尊重原创,转载请标上原作者与网址,多谢。   8.这里七末,感谢阅读。晋江专栏:酒未开樽句未裁微博@纪瓷__   ? ☆、序 ?  被本书作者Erica委以作序的任务时,心中既感谢这份信任,又深觉责任重大。说起来笔者和Erica姑娘在初中,是因网王同人小说而熟络,从读者-作者的关系慢慢发展成好友,很幸运这些年也始终保持着联系。以前都是一日日看她字字龙飞凤舞的手稿,如今每每发表了更新她就立刻上微信通知我,手机里百度贴吧的APP也是为了看她的文才保留着。笔者某日随口说了一句“你要不要考虑出本”,没想到过了几天就看到她在社交平台上发了条准备出版《未卜之遥》的动态。执行力之强,让有晚期懒癌的笔者真是感到十分惭愧,这篇序笔者答应她一月底一定交稿,结果就拖到了还剩两天才开始动笔。好了,闲话扯得差不多了,下面进入正题。   先说明一下此序标题的含义,其实有点搞笑的。此前笔者一直以为,Erica这部作品的标题就是“未卜之谣”,不可知、不确定的歌谣,歌谣引申为故事听上去也挺合理啊。后来某次和她闲聊时提到了这个,于是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囧),Erica姑娘很认真的截了百科解释的图发给我——“未卜之遥:当下无法预测,很遥远,形容无法事先知晓。”   “这是个成语啊,你难道不知道?”笔者可以想象得出屏幕那段Erica脸上那笔者再熟悉不过的嫌弃表情。   “我还真不知道……”身为文科生,很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语文一向都不怎么好。   所以啊,你们看,“当下无法预测”、“很遥远”、“无法事先知晓”,这些其实不就是对人生最好的诠释吗?无论一个人出生高贵还是普通,即使存在一条大致设定好走向的路,前方仍然是未卜的,一切都没有定数。人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可能性,才不乏趣味,才意义非凡。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迹部景吾,命中注定是有一条规规矩矩的路,在等着他的。他可以一时孩子气地抗争,但最终还是会屈服。我们无法因此而指责他什么,他做了他能做的所有。时机不对,那人就是只能和你相伴一程,无缘天长地久。   北原千瓷,从始至终都是一只骄傲的小鹿,站姿挺拔,昂首挺胸。若她不是如此,也就不会和忍足,和迹部产生什么交集。因而当她发觉自己爱一个人,已经爱到几乎要失去自我的时候,她终是令人欣慰地选择了放手。保全自己,也是对爱人的尊重。这是个值得爱的女子,所以笔者相信她定能找到真正的幸福。(Erica姑娘不写番外,此处手动“黑圆月脸”)   冰山手冢展现了遇到爱情后柔软痴“傻”的一面,私以为是符合动画里他外冷内热的设定,看到后面总是让人忍不住怜惜啊。很称职的男二。   Erica跟笔者说过,《未卜之遥》里她塑造的每一个女性形象,是用心用力地在爱,虽然中间可能会有一些差错,但到头来,她们都能够不因爱而迷失,清醒地做自己。真是正能量满满啊,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们。   全书的基调归纳起来应该是:前轻松-中沉重-后舒缓。看到网上停更部分的读者们也许觉得是板上钉钉的悲剧,不过笔者认为本书非要定义的话,正剧比较合适。Erica明确申明过她不喜欢,也不擅长写喜,而笔者亦以为,她奉上的这个结局,其实是更贴合现实的。大概每一女孩心里都曾住过一个北原千瓷,可事实是这个世界荆棘丛生,坎坷处处,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事情呢?   《未卜之遥》算正剧,但不能否认悲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书里有句话,印象很深,虽然记得没那么精确了,笔者认为它足以诠释一切悲的来由。   “后来迹部景吾回想大学时代,就是这片灰蒙蒙的天了。”   大学本该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丰富多彩的一段,到了迹部这里,却成了灰蒙蒙的。其实是挺遗憾的啊。   Erica姑娘建议把梁静茹的《不是我不明白》作为BGM配合阅读。笔者的序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含轻度剧透),祝各位下面观文愉快。   熊猫姑娘   16/1/29   于家中,镇江   ? ☆、Chapter.001 ?  迹部君:   见字如面。   时间很快,岁月漫长,上一次给你写信时还是2012年,想来此时却又是三年光景。   我在这里很好,上一次见面听闻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实感欣慰。你还是你,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这点比我好。只是迹部君真是吝啬啊,到了最后我离开时,也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是什么。   此时缅怀过去,不免有讨打嫌疑,我在这里很好,请柬也已收到。万事尘埃落定,转眼赴美也已经三年多。过去干过那么多蠢事,说过那么多伤人伤己的极端的话,归根结底都是年轻作怪吧。年纪太轻,说话太肤浅,每个字都有够失风度的。虽说才过去三年,但深夜梦醒,不堪回首。   至于我最近在干什么,已收到了纽约银行的offer。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读书读了太多年,对于上学早已心生厌倦,早日进入工作倒也不是坏的选择,去年离开费城时窗外下起倾盆大雨,这些年走过的城市太多,漂泊太久,可能纽约会是最终的归宿吧。   至于国光,在毕业前就已经通过了U□□LE。这便也毫无悬念,他一直成绩优异,凡事都尽善尽美,与我不同,这一路走来,倒也是运气占了多数。而他每一步却着实都脚踏实地,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到的,他大概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因为我已经先一步迁居纽约,他在费城的实习也接近尾声,可能会在下一个月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来纽约与我会合。   你呢?你应该没有任何悬念吧?不问你前程如何,只问你过去过的好不好就足矣。那一日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最年轻的企业家之一,真是很大的头衔,请你务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每一天都用最好的心态度过吧。   说了这么多,还是祝你新年快乐,婚礼我一定准时参加。   祝好。   北原千瓷   2015年12月29日   迹部景吾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北原千瓷。这名字重新念起来,有种生涩的口感。十二月的东京阴雨连绵,明天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婚期近在咫尺,晚间时未婚妻打来电话问他晚饭要不要出去吃。他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吃,听你的。”女人的声音清澈又仍旧带着少女气:“那么,就去天空町咯。”她是与北原千瓷完全不同的人,而声音却又有些许相似。她不是北原千瓷的替代品,却多少有她一星半点的影子。   很快,就是认识她的第十年了。   迹部景吾想不起第一次见到她时是什么样的一天了,大概是十四岁吧。她本与他毫无关系,遇见时她就已经是忍足侑士的女友了。她给他怎样的印象呢?努力再回忆一遍,含蓄,温柔,发丝乌黑,走路的姿态像一只高傲的小鹿。太阳洒在她落在胸前的卷发上,像是抹上了一层金粉。她大概是不能用“美”来形容的,说“好看”倒是更加适合她温柔的气质,目光闪过时而凌厉,大多数时间都是优柔的,最美的应该就是她的眼睛了吧,潮湿得仿佛可以含出眼泪。与她相遇的第一次,是顺着忍足侑士手指的方向望去的,与他同班的花花公子,原来也有认真地追求过一个人的时候。十四岁的自己望着窗口站在走廊上的少女,漫不经心:“是她啊,本大爷见过。”   见过。虽然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但的确,是见过。   第一眼,仿佛也就只有这一眼的缘分。忍足侑士追北原千瓷花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北原千瓷的名字瞬间在整个班流传开。B班与他们班相邻得这么近,忍足侑士的追求炽热又认真,连老师都能寻觅到蛛丝马迹。两个班的作业本放在一起,忍足侑士将带着花香的信纸塞入她的本子里。落款的名字用黑色的钢笔写的清秀又干净,迹部景吾撞见他干这件事时对之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走柏拉图那一套了?书信交流也不用这样吧啊嗯?”十四五岁的年纪,很难感动别人,却总是轻而易举被自己感动。春季的樱花开的如云如霞,终于迹部景吾在训练完后在网球社外看见北原千瓷的影子,她的侧影浸润在夕阳里,倚着一棵树翻看着教材,看起来对网球毫无任何兴趣。迹部景吾转过头问蓝发少年:“成功了?”   “嗯哪,还得谢谢景吾的玫瑰花哦。”   “小事。几朵花而已。”语毕他便转过头走出了网球社。出门时与北原千瓷四目相对。夕阳里她的脸颊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绒毛,脸上带着一点少女健康的婴儿肥,笑的时候有个浅浅的笑窝:“迹部君,走了?”   “嗯。你在等忍足么?”   “是啊。”   “他过一会就出来了。”迹部景吾点点头便离开,比起忍足侑士的几个前任,北原千瓷显得极为寡淡。笑容寡淡,表情寡淡,连语气里都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和傲气。这便也难怪连忍足侑士都费了三个月之久才把她追到手。2006年的末尾,比今天要好得多了多的天气。少年时代的冬季,因为情窦初开而显得温暖且香甜。当时的自己虽然有女友,却难得认同了忍足侑士的品味,承认北原千瓷要比他之前在外校找的几个女生来得干净优雅得多。这一段时间里,他看见她的频率几乎与望见忍足侑士的频率一样高,很难置信,原本上课睡觉,训练也迟到早退的忍足侑士竟然在网球和学业上都认真了起来。也仿佛失去了勾搭美女的兴趣。北原千瓷与他站在一起,更多的时候都是带有距离的,即便是在校外她也不曾与他勾肩搭背,相敬如宾大概是形容他们关系最好的形容词。   而与她真正的接触呢,大概是在学期末的聚会上,她靠着墙壁看忍足侑士受邀和另一个衣着暴露的女生跳贴身的交际舞。快结束的国三,北原千瓷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人跳舞。升学考试刚刚结束,彼时与忍足侑士的交往也超过了一年,这是与忍足侑士交往最久的女生,即便周围的女生都十分费解北原千瓷凭什么可以拴住忍足侑士这么久,但,的的确确交往是超过一年了。   迹部景吾在人群另一头忽然对她产生了同情。虽然看不出北原千瓷的表情有什么过多的失落,但是周围已经有女生暗暗的对她戳起了脊梁骨。他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保护这个女生的冲动,迹部景吾放下酒杯,径直走向北原千瓷:“跳支舞吗?”他微微扬起脑袋对她伸出手,眉宇里满是稚气的不容拒绝。迹部景吾这个举动完全有种英雄主义的意味。他的这类知识并不丰富,在那个年龄总是会被猜测轻而易举地制服。他试图用这样英雄主义的方式为她解围,却反而使自己掉进了一个尴尬的圈里。   之后的很多年迹部景吾都觉得自己那一年伸手帮助北原千瓷实在是迹部景吾史上十大败笔之一。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如果轻易出击会造成与最初预想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就像那时北原千瓷转过头有点惊讶地望了望他,然后抿嘴笑了一下对他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啊。”之后至少有两秒钟,迹部景吾的手僵硬在空气里大概没能反应到自己竟然会被拒绝。而后他讪讪地收回去□□自己的口袋,剧情与自己所想的并不一样,甚至相差太远。忍足侑士没有抛弃北原千瓷与他人共舞来给自己的女朋友难堪,而是自家女友根本不会跳舞。迹部景吾转过头看忍足侑士一曲完毕有点不满地望着他。心不在焉地说:“这样啊。”   若是没有更多的相遇,他与北原千瓷的缘分早该至此了结。而人生却总是有诸多相遇与重逢,至少,问心无愧地说,在北原千瓷和忍足侑士交往的这一年里,迹部景吾虽然在之后和她成为了朋友也没有对她动过一丝一毫的私心。直到他们分手也是。   ? ☆、chapter.002 ?  国三升入国高的春假里,迹部景吾收到了来自北原千瓷的告别信息,内容很短。只说要去名古屋念书,哪所高中住在哪里都没有说。之后客套地:“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啊,隔得又不远。”云云。迹部景吾的感触并不深,只是友好地回了一句:“如果有机会本大爷会去看你。”迹部景吾打出这句话是漫不经心的,凡事一旦加上“有机会”就可以无条件变得遥遥无期,有机会,也可以没机会,反正一张口头支票,当不当真彼此都心知肚明。况且,如果就真谈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多也就是“朋友”而已——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新干线,从东京到名古屋,既辛苦又尴尬。   “那太好啦,有缘再见哦。”   这是北原千瓷的最后一条信息。   不过,这一天忍足侑士反应倒是鲜见的大,这是二月某个下着大雨的深夜,一通电话生生将迹部景吾从沉睡中拽醒。看清屏幕上显示“忍足侑士”后不过三秒就被当即掐断。之后迷迷糊糊的记忆里迹部景吾又连续掐了好几次,最后盛怒之下又极不耐烦地接通,尚未来得及发火就听见忍足侑士异常冷静的声音——   “景吾我一不小心把你们家那家酒吧砸了,你快来一下。”   “……!?”   迹部景吾赶到现场时忍足侑士正靠在酒吧的门口无所谓地吸烟。酒吧一片狼藉,水晶杯和吧台上名贵的酒全部被翻倒,迹部景吾用力将挡在门口的忍足侑士推开,上前和经理交涉,至少谈了有二十分钟直到迹部景吾放出:“你以为本大爷不可以解雇你?”这样的话后经理才勉勉强强放了忍足侑士一马,但仍然转过头恨恨地说了一句:“纨绔子弟。”   迹部景吾听见了但是懒得多计较,拖上损友走出了酒吧。解决问题就可以,不必与不和自己在一个层次上的人多言。   一路上很沉默,本来迹部景吾应该搭上自家的豪车扬长而去。却意外地接受了忍足侑士的夜行邀请,深夜的雨星星点点,忍足侑士拿手插在口袋。在走了半个小时后冒出一句:“我和阿瓷分手了。”声音平静,听不出难过与起伏。“所以就来买醉?还真是不华丽。”迹部景吾冷哼了一声,“发起酒疯来还真和那些臭流氓一样呢,本大爷以为你在发酒疯上也会有点创新。”转过头看周围高耸的大厦,灯光在一圈圈地熄灭,整个城市只剩下了路灯微弱的光线。那是多遥远的记忆了,2007年的初春,冬季已经过去,夜雨却还是寒冷的。   “有创新啊,至少我敢把你家酒吧都砸了。”   “嘁,少无耻。小心明天账单发到你爸公司。”——理所当然迎来的是对方不屑的嘲讽。忍足侑士掏出烟盒递给对方,迹部景吾瞥了一眼扭头拒绝。   忍足侑士抽烟酗酒样样都比他来的更早。   “北原今天和本大爷发信息说是去名古屋读书了。”又往前走了一会,迹部景吾转过头看仍然在抽烟的忍足侑士。“怎么分手了啊嗯?本大爷觉得她挺好被你骗的啊。”对方没有回答,继续闷头前走。迹部景吾转过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刀:“想不到你也有被甩的一次啊嗯?北原还真是厉害呢。”   但是分手的具体原因,那一整晚忍足侑士都没有开口说。之后他也似乎颓废了几天。只是在进入国高的第一天,忍足侑士又恢复了国中时期放荡不羁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style。迹部景吾看到他这德行倒也是莫名放心不少。也就不再问他关于北原千瓷的事。   三年里迹部景吾偶尔会想到北原千瓷,最深的印象仍旧是那年从窗口走过的素颜少女。披着满身的阳光,头发像洒了一层金粉。没有绝美的容颜却有惊艳的气质。   国高三年,忍足侑士再也没有追过任何一个女生。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追求他的人络绎不绝,却依旧是三个月内就散了。许多事,虽然嘴上不常提,但伤口却还是伤口。   北原千瓷将椅子放在书橱前爬上去,从书橱顶端找到了蓝色的同学录。书橱很高,同学录略沉,她手一滑没有拿稳。整本同学录哗地一声落到地上。门外响起母亲的声音:“阿瓷你在干吗?”;“没干嘛!”北原千瓷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走下来,拾起国中时的同学录。冰帝学园是东京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所以转学的原因一是父母对之怀揣了更多的希望不希望她被纨绔子弟所干扰,其次是她略有私心的离别。   北原千瓷还记得那一天父亲对她说可以让她去一所对她发展更好的学校念国高。“可是不在东京。你愿意去吗?”   “很远吗?”   “还好,也许有点远。但是对你有好处。”北原千瓷转过头望着自家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画,她知道父亲曾在一个放学意外撞见她和忍足侑士共同走出校门。这件事父亲从来没有多提过,但北原千瓷确信父亲早已了然自知。大概这也是转学的另外一个主要的隐性理由,北原千瓷回忆了一下这个情节,踌躇后摇摇头。   “我不要。”   “你可以大学再考东大,亚细亚,都可以。如果你去那你一定比你在这里好。”父亲的面容带上了一丝严肃,停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这里总有人让你分心。”   北原千瓷知道所谓的商议最后还是会变成命令。她转过头看了看落地窗,又望向了父亲的眼睛——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反正你最有主张就是了,也不必和我商量。   语毕就上楼,北原千瓷和父亲一向没有太多话。   这一天也是北原千瓷提出和忍足侑士分手的一天。   是分手吧吗?其实说到底,是他不愿意再等她了吧。   大概是一个月后,新干线沿着东海岸线飞驰,那一天东京的天呈浅灰色,北原千瓷把头倚在窗边,她从未想过,与东京这座城市的缘分便也至此结束了,之后每一次回家,都仿佛是这个城市的客人了。她从此便成了异乡客,无论定居在哪最终都仿佛是客死他乡,在她离开后,便也的确再没有了家。   天气那么灰暗啊,到了名古屋时却又放晴了。   ? ☆、Chapter.003 ?  Chapter.003   标志性的砖红带钟的安田讲堂,一条路劈开两道排列笔直的樱花树。迹部景吾最终没有选择赴美读书而是选择了本地的东大商学专业。既没有兴趣也谈不上多么擅长,以他的成绩报哪一门专业都是一样。报商学专业纯属家庭所托。至于从国一开始和自己同一班的忍足侑士,原本也该升入东大医学专业,却由于几分之差录取了筑波大学,念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国文专业。“本大爷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啊嗯?选这样的专业你家老爷子怎么允许的。”明明可以入更好的医学专业,却入了和该所大学优势学科不相符合的国文系。迹部景吾也搞不清忍足侑士为什么做了这个选择,似乎平日也看不出他在国文上有太多突出的地方。问他原因时也是一如既往地——   “美女多嘛,再说无所谓的咯。”   他显得那么无所谓,仿佛全国联考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是小事一桩罢了。他用无所谓来掩饰伤口,一如国中毕业时他用无所谓来掩饰自己的失恋。   无所谓,是无所谓。迹部景吾深知就算忍足侑士和自己在同一所大学也注定是分道扬镳,各自的路蔓延伸展走向不同的前程。类似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这样的人也许对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可控性,做错了也有很多弥补错误的机会。而更多人走错了就是走错了,并注定要不知归途何方地走下去。迹部景吾想到这里,记起向日岳人就在几天前搭上了去北海道的车,他带着网球社一行人来送行,红头发少年抱着忍足侑士的脖子抱了半天后又和四围一群人拥抱后上了车。向日岳人已经不再是国三时喜欢粘着忍足侑士的小少年,但是迹部景吾还是看见了他进车转身时眼角的眼泪。   放弃理想,放弃爱好,背井离乡是长大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这点,他倒是比谁都能体会的更加深刻。   迹部景吾得知的与自己考入同一所大学的还有手冢国光,他一点都不惊讶他会与自己录取到一所学校。可以当他的竞争对手的人自然应该和他一个大学。迹部景吾从来不诋毁对手,也从来不吝啬赞扬对手的优秀。只是偶尔还是会佯装不屑,傲娇地说:“那个面瘫,本大爷才不管他去哪了。”但是,即便迹部景吾嘴上说不在乎,还是暗地里动用各种关系得知了他的全国考试成绩,得知比自己略低后便不再多问。这一局就算掰平了。那一年的拉锯战历历在目,拉扯太久却没想过彼此竟然成了一生的宿敌。   迹部景吾并没有想到自己能在东京大学和北原千瓷相遇。甚至机缘巧合到同专业同班。   在进入大学第一天,迹部景吾做完自我介绍,浮夸地扔下那句:“本大爷永远是最华丽的。”后瞥见了坐在左手第三排捂着嘴笑的北原千瓷。他愣了一下,望了一眼放在桌面左上角的花名册,又看了一眼北原千瓷确认这张脸自己见过后走下讲台。那一日天色晴明,北原千瓷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比国中时短的头发烫了卷用黑色的蝴蝶结盘在脑后,几缕碎发从耳后落下来勾勒出圆润的脸部线条。她的瞳孔一直浓黑明亮,深刻的双眼皮使她的双眸更加动人。阳光洒在她挺直的后背上犹如披上了一层金粉。北原千瓷是美的,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是。没有遇见的这几年拔高了她的身高纤薄了她的身板,初秋时节少女未施粉黛的脸像一副清淡的水彩画。   迹部景吾坐在右手第四排,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北原千瓷并没有在下课时就立即走到他位置上寒暄问好。在这所全国排名第一的校园内,即便是下课也没有太多的人四处走动。她拿出一本厚厚的微观经济学摊在桌面把下巴磕在书页上闭上眼睛。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走回原点。原本想远走高飞异国他乡却又返回了最初。   但最终家不是家,人也不是过去的人了。   如果迹部景吾不在放学时主动去接触她,也许他们会一直装作不认识。究其原因上文已述。国中时期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谈不上熟络,况且他也不是喜欢和异性搭讪的人。北原千瓷性格与之大同小异,话少被动。但是毕竟已经三年未见,况且又是忍足侑士的旧爱。迹部景吾在周围匆匆的脚步的推动里望着人潮中北原千瓷脑后的黑蝴蝶结,有时出现有时被淹没。他加快了步伐追上她:“真低调啊嗯?”从教学楼走出,北原千瓷转过头看他。“一声不响考上东大啊嗯?还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迹部作为老同学也没有告诉我啊。”她勾起笑:“看来迹部少爷考上东大是理所应当,我们考上就变成了意料之外呢。”   迹部景吾一时有点语塞,虽然他本意的确如此。显而易见,北原千瓷还是和那时一样毒舌且一针见血。他有点闷闷不乐地和她走了一段路憋出一句话:“忍足在筑波,你们要见一面吗?”迹部景吾在三年后又一次犯了和第一次搭讪北原千瓷时一样的错误——凭猜想攻击,自以为这样可以刺伤对方让她难过。哪怕是北原千瓷有一秒钟的沉默他也就达到了报仇的目的。   “看你们咯,如果你们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啊。”可是没有,北原千瓷秒回了他的进攻,语气平淡得让迹部景吾几乎怀疑当初他们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不过忍足居然上了筑波,我以为他也会来东大。”   “我以为”这个词包含了人的很多个人情绪和主观见解。北原千瓷对忍足侑士的“以为”依旧停留在三年前,而三年后的现实是忍足侑士确实以一毫之差与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人总是不计后果地向前闯,不计前嫌地收拾自己的失败。   “……你申请了学校的宿舍还是在外面找了住处?本大爷记得你家离这里很远。”   “父亲帮忙在学校周围找了房子。”   “那样,先走了。”迹部景吾走到赤门(1)和北原千瓷道了别。   “明天见了。”   “嗯。”转过身时迹部景吾觉得“明天见”这个词语从北原千瓷嘴里说出有种难以言表的奇妙。   在吃完饭后迹部景吾收到了来自忍足侑士的MSN。叙述了筑波国文系的情况和男女比例后又传来了一些照片。“真是后悔筑波根本就没有美女,连长腿都少见。”荧屏上跳出这一句话。“你呢,东大美女更少才对吧。”   迹部景吾望着屏幕,想了半天在对话框打了一句话   “本大爷今天看见北原了。”   1:赤门:东京大学的代表象征之一。位于本乡校区。   ? ☆、Chapter 004 ?  Chapter 004   北原千瓷拉开出租屋的门,看见放在茶几前的行李箱大概知道合租的另一个姑娘已经到位,屋子不大,她的行李箱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北原千瓷微微蹙了蹙眉,抬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少女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她停下身勾起笑:“你好,我是和你合租的室友安藤雅一,我有在网上看到你的介绍啦。”女生不高,比北原千瓷整整矮半个头。“我来自福冈,理学部生化专业。以后的日子就请多多指教啦。”   “嗯嗯我知道。福冈啊。”北原千瓷拉出笑容:“九州大学也很厉害,靠家也近啊。怎么不考虑一下。”看见安藤矮下身搬行李箱有点勉为其难,北原千瓷搭了一把手。   “有考虑过,不过总要走的远一点啊。” 少女抬起头,鼻梁上架着有厚厚镜片的框架眼镜:“毕竟人人都想来东京嘛。”说着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北原千瓷,“话说北原同学真漂亮呢,中学是校花吧。”   “怎么可能。”   “居然不是?”女生露出惊奇的表情:“如果在我们学校你一定是了。对了北原你是哪里人?”   “我吗?”北原千瓷把手塞进口袋里,“我是东京的啦,国高时去了名古屋念书的。”内心有一点窃喜,她从没想过自己在某一个地方居然可以攀上校花的高位。   “那为什么不回家呢?既然家就在这里。”   “因为,家太远了嘛,爸妈也不可能每天接咯。挤地铁又很麻烦。所以……”说到这里耸了耸肩膀。   “这样。还不知道北原同学哪个专业的呢。”安藤雅一把书本摞在书架上转过头看她。“商管。”北原千瓷靠着墙淡淡地。“唔,听说迹部财团家的少爷也在商管专业呢,你认识吗?”   从国中开始,只要被人得知是冰帝的,诸如“你认识忍足吗?你认识迹部吗?”这样的问题总是少不了。本来以为再也没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却又一次预测错误。有些人即便早就和你say goodbye却依旧可以在你毫无准备的某个时刻闯入。这仿佛冥冥之中是一种宿命。北原千瓷望向窗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夕阳沉入谷底,彩霞涨满了整个天际,最后一点灿烂的光落上了窗旁一小片墙壁最后落在北原千瓷的脸上:“我上国中时和他是邻班。”   “这么厉害!”她听见了身旁安藤雅一抑制不住的激动的声音。“天哪北原你以前是冰帝的!?”“对啊。”她莫名觉得有点可笑。冰帝学园在外界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出现的。美女成群还是高干遍地。其实都没有,大多数这里的学子只是来自于东京条件中等的中产阶级人家。在尚未经历的时候,人总是喜欢凭借口口相传和个人主观来塑造自己对一个事物的基本印象。   安藤雅一望向北原千瓷,她的脸浸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睫毛柔软纤长。安藤雅一蓦然发现自己和这个阳光下的女生拉出了好远的距离。追都追不上。   “本大爷今天看见北原了。”   忍足侑士望着迹部景吾的这句话想了半天后平静的回了一句:“嗯。”然后接着上面的话题,丝毫没有过问北原千瓷的情况。但是在屏幕对面的迹部景吾还是敏锐地捕获了他的踌躇。如果真的不在乎了忍足侑士就会无所谓地:“是吧,她最近怎么样啊?说起来那个姑娘还蛮漂亮的。”然后接着他的话继续balabala,而不是用一个单音节匆匆盖过了所有的情节。真正痊愈的伤口不需要刻意掩盖,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忍足侑士合上电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迹部景吾在第二天上课前看见北原千瓷正微眯着眼睛打瞌睡。这在众多学霸中显得极不协调。他想了想坐在她后面的位置上用笔戳了戳她后背。“该醒了啊嗯,这么多人只有你要睡。”前面的黑蝴蝶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转过北原千瓷怨念的脸:“就你事多。”然后又只留了一个蝴蝶结在他眼前。迹部景吾收回钢笔眯上眼睛压低声音:“本大爷昨天告诉忍足你在东大了。”   “哦。”前面声音毫无波澜。   “你们就不要见一面?”   “我都说了随你们咯。”   “你说的?”   “嗯那。”   “那就今晚怎么样。”   彼时,回忆起这个情节,简直要为自己当时过分小心眼的热情打上零分。   ? ☆、Chapter 005 ?  未卜之遥   Chapter 005   忍足侑士从图书馆出门后已经是夜色浓黑。怀揣几本厚重的基本国文理论,忍足侑士穿过了人迹稀少的校园。月色清凉,路灯微亮。偶尔出现的走动的学生也都是步履匆匆。仿佛争分夺秒间也可以借着脚步向前争几个名次。忍足侑士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现在还没有吃晚饭。腹内空空加上穿衣又不保暖,饥寒交迫。进入大学不超过三天还尚未摸清地形,还得费心力找食堂在哪里,想想都麻烦。   筑波更多时候像一个森林公园,里面潜藏着一所大学,从茂密的树丛中延伸出各种各样的路,通向不同的教学楼,宿舍群。“比冰帝都麻烦。”忍足侑士默默地抱怨了一声,早晨有工学部的学生说工学食堂的豚井(1)味道不错。“可是在哪啊……”忍足侑士站在几条路的交接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接到了迹部景吾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啊嗯?”对面杂音很重,但还是一下就可以听出是迹部景吾的声音,一通电话就可以听出另一边的歌舞升平,忍足侑士把书往怀里揣紧了一点。   “有是有,可是筑波离市区很远哎。”忍足侑士说到这里略显怨念地翻了翻白眼。“我还得看一下宿舍的情况。”   “你申请宿舍了?还真是修行一样的生活啊嗯?”损友的笑声传过来。“是啦是啦。”忍足侑士想了一会还是选择了向西的那条路。“要不要和北原见一面?”迹部景吾站在东京塔前,北原千瓷在他身边默默地翻着白眼。“……明天吧好么?”忍足侑士抬头看了看远方一个建筑,看着很像食堂。迹部景吾显然在有意撮合忍足侑士和北原千瓷,“明天早上几点啊嗯?真期待你们的见面”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北原千瓷一眼,她正低着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地哼出一句:“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这么喜欢管闲事。”   最后的尾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忍足侑士竟然忍不住地笑出声。北原千瓷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声音淡淡地,说话语速偏快。有时掺上点情绪。“明天中午吧。我还要赶一班快速列车。你早点送她回家。”;“定下地点本大爷发信息给你。”迹部景吾站在人群中,语毕挂断了电话。对于忍足侑士来说,北原千瓷给她的感觉早就被时间磨淡,说爱已经太夸张,说念念不忘都算矫情。对于她忍足侑士心知肚明算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实际北原千瓷现在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忍足侑士除了淡淡的失落也不会再做出什么举动。因为得来得辛苦所以多少总会珍惜,失去也会缅怀。男性普遍都有猎奇心理,得不到的总被认为是最好的。忍足侑士也不例外。   他抬头看前面的建筑,庆幸自己没有走错路。   也许他需要一个陪他一起去参加前任见面会的人。证明自己至少在情场上没有输给她。似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过得比前一任更好,即便大多数时候忍足侑士并不在意这样的面子问题。也许对象是北原千瓷,也许是她上了东大而他没有。也许是因为诸多原因,忍足侑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幸落入俗套。   思考良久,忍足侑士拨通了中岛园的电话。   北原千瓷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冰帝学园的喷泉旁。忍足侑士追求她时候曾在喷泉里不要钱似地洒了999朵玫瑰。所以作为当事人她心知肚明迹部景吾把地点安在这里的用意。四月,樱花还没有谢完,北原千瓷站在喷泉边等了五分钟左右看见迹部家的车停在了校门口,他从上面走下来看见忍足侑士没有来微微蹙眉。“这家伙居然迟到了啊嗯?”迹部景吾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时看见忍足侑士从侧门进入。休闲西装,衬衫扣子没有扣全,领带松松的系在领口。除了五官被时光拉扯成熟外,与记忆里三年前的忍足侑士完全重合。   可是不太对的是,忍足侑士身旁站着妆容精致踩着昂贵高跟鞋的中岛园,她精致的卷发盘在脑后别上价值不菲的头饰,睫毛膏使她的皮肤白皙如瓷。不速之客显然出乎了作为策划者的迹部景吾的意料。他板起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忍足侑士:“本大爷没有让你带多余的人,啊嗯?”他在对忍足侑士说话目光却注视着中岛园。“别这么小气嘛,景吾不会吝啬多请一个人。”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带上标志性不可一世的笑容。“何况是一个姑娘呢。   北原千瓷忽然觉得也许事情要变得有趣得多。   迹部景吾本策划的原剧情是在忍足侑士到达后他就该全身而退。他在认真地为损友挽回三年前的真爱却反被倒捅一刀。本应该主角是忍足侑士和北原千瓷的重逢之行变成了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一起看前面那一对逢场作戏。      之所以说是逢场作戏,是因为迹部景吾知道中岛园根本不爱他。   按照迹部景吾的大少爷脾气,应该当即甩手走人才对。但他却并没有选择离开。策划好的活动被破坏把烂摊子留给一个少女收拾不是迹部景吾的风格。他一言不发的走在北原千瓷身边,心中不知又从哪里生腾出了保护她的本能。尴尬的气氛像零下六十度的干冰逐渐凝固空气。迹部景吾用手扶了扶额头,随手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花店:“你要不要本大爷给你买一束玫瑰花?”   北原千瓷没有来得及拦住他时,迹部景吾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花店。不过两分钟走出门带了一大束玫瑰花不容拒绝的塞到她手上。“你放心,本大爷不会让你输的。”他气鼓鼓地憋出这一句话来,孩子气而倔强。她实在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周围的人都驻足观望。   这场重逢是不欢而散的。晚饭完毕后忍足侑士带上中岛园匆匆告别,几乎没有看北原千瓷一眼。而另一位当事人也是。迹部景吾恼怒忍足侑士的无所谓却又终没有发作。他转过头望了捧花的北原千瓷一眼,闷闷地说:“本大爷送你回去。”   之后北原千瓷才知道中岛园是迹部景吾的青梅竹马。   “他其实带上中岛本大爷并没有太介意。”星辰早就被城市璀璨的光芒掩盖,任何建筑顶上的灯光都比每一颗星星明亮。“只是本大爷觉得很对不起你。”东大校门前行十分钟左右到达出租屋楼下。迹部景吾停下身注视她的眼睛又有点不甘心:“那家伙…明明就知道本大爷的用意还让我下不来台。以后他的事本大爷再也不管。”   “我也没有想到迹部少爷这么可爱。”北原千瓷拿手捂住嘴笑。“其实忍足没有那么在乎我,我也一样啊。”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玫瑰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过好多年没有人送我花了。还是要谢谢你的花。”   迹部景吾在那一瞬间忽然想告诉她其实忍足侑士送给她的999朵玫瑰也是他赞助的。   但是终究没有。   何必呢?   为了提升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吗?   ——那么不华丽的事本大爷怎么会干。   迹部景吾记得那一夜北原千瓷带着淡淡疲倦和失望的笑脸。嘴唇被玫瑰花的色泽映衬成了最鲜亮的红色。比任何一种唇彩都要鲜艳。她的瞳孔映衬着路灯变的清澈明亮,仿佛蓄满了眼泪,比任何一颗星星都璀璨。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捧住她的脸庞亲吻上她的左眼。   ? ☆、Chapter 006 ?  忍足侑士早就不记得自己和北原千瓷在一起时的细枝末节。追她时追的辛苦,在一起后的感觉却比追她时的感觉淡多了。和中岛园道别后他打上最后一班到达筑波中心的快车,东京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旅人有的戴着耳机假寐,有的在翻阅车上早已过时的书报。他坐在窗口,看雨点渐渐布满了整个窗口,朦胧了视线之内繁华的夜色。   北原千瓷和他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好像是追上后的第一个周末,忍足侑士没有看过她穿除了咖啡色校服以外的衣服,所以对她那天的穿着尤为记忆深刻。她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米色的小风衣和棕色的小皮靴把她的的身材拉的更加修长。那天他们穿过长长的街道,樱花谢了一地,一路无言。那时的上野公园还没有现在这样多的游客,人际稀疏。走很久后她把头轻轻的磕在忍足侑士的肩头。   那是从未有过的心动。   他忽然觉得想的有点头痛。   忍足侑士莫名有点嫉妒今天送花给北原千瓷的迹部景吾。   安藤雅一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出租屋的楼下看到迹部景吾。已经很晚了,北原千瓷还没回来。她从密密麻麻的书籍里抬起头,每一个符号都在脑海里浮动。她站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安藤雅一走出卧室,打开灯准备打一个外卖混过晚餐。上午她帮北原千瓷签收了一份快递。开学一周已经有两三个男生给她送过东西。其中一个男生送的昂贵的围巾北原千瓷转手就送给了自己。她对着吊牌目瞪口呆的时候北原千瓷已经下楼处理掉了快递的纸箱。漂亮的人的人生仿佛永远都这么顺风顺水,总能收到多余的礼物。尤其是在东大这样稀缺美女的地方。   她拉开窗帘望向楼下,看见了捧着花的北原千瓷,她的发型精致,眉眼带着娇俏的笑意。她身旁的男生有着一头灰色的卷发,狭长的丹凤眼下有一颗熠熠生辉的泪痣。即便安藤雅一没有看过迹部景吾,也能凭借这一颗泪痣辨认出这个贵气的少年就是迹部财团下的长子。她在震惊于北原千瓷的好运的同时也嫉妒着他可以得到的鲜花和礼物。没有人可以平心静气的看着与自己同屋的室友比自己多得到这么多。   安藤雅一也是。   哪有绝对的公平。她努力再多也追不上有些人的莞尔一笑。她从没有被人甩下如此巨大的落差,这一刻安藤雅一觉得自己之前十八年的努力都是付诸东流。   迹部府邸的樱花花瓣被雨点打入土壤,迹部景吾站在窗口百无聊赖的看着园丁将花瓣扫入垃圾桶。“你和上次的中岛小姐交往的怎么样了。”迹部先生推开他卧室的门坐在他床周围的沙发上望着儿子的背影。“没有交往下去。”他转过头看了父亲一眼重新望向窗户外的园丁。迹部景吾对于父亲一直敬畏和生疏。自出生至今,他的父亲对他都没有很多亲昵的举动。参加家长会时,父亲永远都和那些散会后追着老师问长问短的家长不同。他只看自己是不是第一,其余都不必多问。这么多年来,得到第一了也没有奖励,没有得到除了淡淡不屑地扫他一眼也没有什么惩罚。对于迹部景吾来说,父亲漫不经心地一瞥是驱使他不可失败的一记响鞭。他自尊心强烈,对于迹部景吾来说这已经是酷刑。   “她不够优秀?达不到你的标准?”迹部先生微微抬头看他,十几年内儿子的身高早就窜过了他。五官成熟,满面英气。在他无暇顾及他成长的分分秒秒里,迹部景吾飞速的生长着。他仿佛还可以命令他,又觉得已经不能再掌控他。儿子一直是省心且优秀的,不用太多的管教也可以出落成人才和未来社会的栋梁支柱,这让作父亲的感到欣慰。   迹部景吾想了想回过头:“不,她也不喜欢本大爷,本大爷也是。不必强求彼此。”   “那你学习怎么样,进入大学后?”父亲看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书本,抬起头:“窗外的风景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容你努力的时间只有现在。你选择了国内的大学你就该做的更好,因为会有更多的人似的人把你当目标和竞争对手,别大意。比你强的人还有很多。”      是么?迹部景吾虽然满心不耐烦但依旧缄默,为了这个家他放弃了梦想和爱好。拼搏了这么多年终于站在了全国最高学府,却背负上了更大的压力。努力了那么多年却依旧会被常人认为是依附着家族而立。背后推动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就真的大到可以淹没自己所有的付出吗?迹部景吾看了父亲一眼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又觉得可以什么都不说。父亲向来都不可以与之商议,自己只能听从命令。他原地踌躇了一会还是妥协坐到了书桌前。   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可以走了吧。   他在心里默念,翻开书,看见父亲转身走出门,却忽然又觉得异常孤独。   就是麻烦。   迹部景吾说不清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北原千瓷。想起她明亮仿佛蓄满眼泪的瞳孔。他拿出手机,翻出了北原千瓷的联系方式想给她发一条信息,对话框弹出来却又放弃似地关掉。自己和她是什么关系,和她说什么。他没有信心自己不会使她讨厌他。迹部景吾忽然极端地没有自信了起来。   因为是北原千瓷。   因为是和他的关系又近又远的北原千瓷。   ? ☆、Chapter 007 ?  未卜之遥   Chapter 007   迹部景吾没有想过北原千瓷会让他陪她一起去参加文学社。   最后一堂专业课,他把书和笔记本摊开后看见坐在前面的北原千瓷转过头,如果没有意外,北原千瓷来上课都会比他早一点。他从后门入的时候会选择坐在她后面。“这节课完了你陪我去一下文学社好不好?”北原千瓷对他莞尔,挥了挥手上的招新报名表,已经填满用蓝色钢笔书写的清秀的字迹。   “你还会对这种社团感兴趣啊嗯?”迹部景吾身手拿过她的报名表,只看见名字就被抢回去。“要你管,不去算了。”北原千瓷白了他一眼撅起嘴。迹部景吾在她后面笑了笑:“本大爷陪你去。有什么好处?”   “请你吃MC的甜筒。”   “这么廉价的食物就把本大爷打发了啊嗯?”他扬了扬眉。刚要讨价还价的时候上课铃响起,只好悻悻地收口。   在大多数学生眼里,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被封班花班草毫不过分。迹部景吾出自豪门是谁都知道的事。而北原千瓷虽然谈不上家庭显赫但家境殷实谁都看的出来。他们是校友便让更多人觉得他们就该在一起。然而开学一个月有余,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的关系却依旧毫无进展。停留在不咸不淡却又暧昧不清的前后桌。各自都没有太多的交集。北原千瓷每天的固定场合只有图书馆和教室,独来独往,很偶尔周围会跟着一个身材较矮的女生。据说是她的室友。迹部景吾几乎更是形单影只,下课就会被豪车接走。在东大,孑然一身是一种常态,你没有资格让他人陪你浪费掉两份时间。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北原千瓷并没有随便拉上一个女生只是挑中了后桌的迹部景吾。   即便是这样也值得窃喜不是吗?   迹部景吾在她身后微微勾起笑。   下课后北原千瓷收拾好书在门口等他。迹部景吾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直到教室里人走光了北原千瓷满脸不耐烦地走进来才淡淡的将最后一本书放进包里。“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少爷。”;“啊嗯?谁浪费谁的时间?”迹部景吾拎起书包向她走来,四目相对的时候北原千瓷蓦然有点不自然地低下头,拉起他的袖口就走。   因为不会爱,所以不用担心。北原千瓷拉着他的袖口时触摸到了他皮肤下温热的脉搏。她佯装漫不经心转过头打量了他一遍,这个时候北原千瓷分不清自己所在的时间点是国中还是大学。   在面试的教室里没有预见地碰见手冢国光。   “好久不见啊嗯?”迹部景吾被拉着走进教室的时候一眼望见了这个昔日的对手。他早就知道手冢国光也在东大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和他见过面。迹部景吾和手冢国光的关系一直微妙,从三年前迹部景吾险胜他时就注定一直持续着这样的状态。昔日都是各自网球部的部长,实力似乎相当但迹部景吾深知自己永远赶不上对方在网球上的高度。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自己追不上他的高度,但是被问及时候他却什么都不想说。   这是迹部景吾过去这么多年里最挫败的事。   “原来迹部君也在东大。”手冢国光看见他没有露出一丝惊奇,淡淡地扫了北原千瓷一眼:“陪女朋友来吗?”这时四围已经安静下来,手冢国光身旁的助理略有敌意的望了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一眼。“不,不是…”北原千瓷刚想反驳却被旁边的男人生生打断:“是啊,你的伴好像对她不太友好。”迹部景吾在底下握住她的手。“她是负责大一文学部的学姐。”手冢国光扫他的动作一眼:“我有幸选上了东大大一学生会会长,今天来帮文学社的人招新。所以…”   “学姐可以对新晋成员这样了么?”迹部景吾说出这句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语气毫无波澜。毫无疑问他又输了,而且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平,也许是获悉新一任的学生会长不是他而是手冢国光,又也许是因为注意到这样不友好的倨傲的目光看的人是北原千瓷。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在意到看她一眼都能那么计较,迹部景吾甚至有点冲动地说出这句话。尽管语气却依旧冷静,北原千瓷还是感受到了他隐忍的愤怒。这一刻她蓦然发觉三年不能改变一个人多少,至少迹部景吾依旧可以不用苟且地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请你的女朋友把报名表交给我好吗?”手冢国光无视了迹部景吾的略失态,望向北原千瓷。她挣开他的手双手呈上。“你可以回去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手冢国光身旁的文学部部长对北原千瓷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另外,让你男朋友别以为长得帅有点钱就可以自以为是哟。”   “也别以为自己是学姐就可以傲视所有的大一学生哟。这世道又不是凭年龄看能力。”北原千瓷即刻反击,从来不忍气吞声,况且不可能让迹部景吾和她一起被一个样样不如彼此的人奚落。迹部景吾站在她身边给了她反击的力量。被叫学姐的女生正要发作的时候她已经拉上迹部景吾走出教室。   真不该叫他来陪自己的。但是北原千瓷却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心满意足。“看来你入文学社是不太可能了啊嗯?”迹部景吾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入就不入呗,被那样的女人管着也没意思。”她抬头望了望天色,五月,夕阳细水长流似的可以拖好几个小时,她的脸逆光染上了灿烂的晚霞。校门口有一家麦当劳,迹部景吾沉默了一会转过头:“MC的甜筒呢啊嗯?本大爷为你挣足脸了。回报呢?”北原千瓷愣了愣,转过头看他一脸稚气忽然笑出声。   当迹部景吾舔着MC的甜筒时北原千瓷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敢发给别人看你就死定了。”他扬眉不屑地望了对面的女生一眼“那你干嘛不躲开?”:“反正本大爷的脸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完美的。”一如既往的自恋语气。   “是啦是啦。”北原千瓷看着迹部景吾吃完甜筒的最后一口还满意的舔了舔嘴角还是没有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今天第二次。迹部景吾望着北原千瓷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默默的翻白眼。他觉得自己已经吃上MC的甜筒真是堕落到人生最低谷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只要是北原开心就好。”   迹部景吾永远记得这一天一向鲜少写日记的自己在日记本上记下的这一句话。   ? ☆、chapter 008 ?  未卜之遥   chapter 008   忍足侑士在周五时回到了东京。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有半月,他把一件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交给了女仆后上楼回了房间。自从上次到现在迹部景吾没有再和他联系一次,作为老友,忍足侑士心知肚明是他在生气。但是忍足侑士又敢打赌现在打电话给他他有又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过,说起来,最近听到一些过去在东大的同学说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在一起了,忍足侑士听到这个传言微微有点震惊但又很快平静。以迹部景吾的性格,传出这种不华丽的谣言他一定不会愿意。更何况迹部景吾一直认为忍足侑士对北原千瓷有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念念不忘,在他大少爷的观念里如果这个时候和北原千瓷交往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所以,这大概是谣言。   就算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上一次他不是也约了号称迹部景吾官方未婚妻的中岛园。既然分手了就不该对彼此有更多的约束,这是谁都深知的事,而大多数人却总会被条条框框的所谓道德圈起来。仿佛遵守了就是正人君子了,想到这里他悄然勾起不屑的笑。   对北原千瓷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忍足侑士也说不清,他曾经带她走过漫长的小路,在她父母都出去旅游时到她家和她一起写假期作业。在落英缤纷的浅草寺亲吻她的脸庞。忍足侑士对她的爱绵密细腻,像一层蜡附着在琥珀上。在某一时刻,忍足侑士甚至是真切相信自己可以和北原千瓷地老天荒的。直到她提出分手。   没有什么原因,对方父母的干涉和自己后期的三心二意。加上北原千瓷将去远方读书。彼此都没有爱到可以胜过距离,早散早了也好。   现在想来其实没有什么太过深重的悲哀。十五岁,在一起那一年才十四岁。两个国中生懂什么天长地久。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后果地再拉扯几年,北原千瓷也去不了东大,自己可能连筑波都去不了。这是功利的说法,但又不得不让人心服口服。忍足侑士和北原千瓷都是聪明人,不会做痴情和早熟的牺牲品。前程在眼前,舍弃彼此才能跑的更远。现在想来,那时的北原千瓷其实要比自己成熟且现实得多了多。   忍足侑士想了想拿出手机找到了上一次存下来的她的手机号。点了拨通。   北原千瓷刚走进卧室,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会计,她听得头昏眼花,抱着一沓子书,全扔在了桌面上。学校努力的人太多,曾经优秀的成绩到了东大一下子滑到了中游。安藤雅一一如既往地不在家,她是东大中众多努力泡图书馆泡到深夜的学生之一。北原千瓷不爱凑图书馆的热闹,常常选择独行到书店买下需要的书带回来看,这就给了班上人“她从来不学”的印象。   在她忙着把书的塑封套一本本的拆开时接到了忍足侑士的电话。她看到了来电人,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接通。   “喂?”   忍足侑士选择单独与北原千瓷见面的地点是在离冰帝不远的小咖啡厅,有一群穿着咖啡色校服的冰帝学生在一旁写作业,安静认真,看来都已经是国高学生。忍足侑士眯上眼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而后才蓦然意识到,他不过才从这里离开几个月,自己不算什么大人。他重新望向窗外,在咖啡色的人流里寻找北原千瓷的影子。   中岛园在周五的时候被请参加迹部景吾的家宴。她坐在镜面前梳理自己的头发,月白色的梳子是迹部景吾送给她的昂贵的礼物。也有可能是他随便买的,这都不重要。和迹部景吾认识太久早就了解他的性格,他是桀骜不驯的人,从来不可能接受这样循规蹈矩的培育爱情。她穿上沉重的和服,白底带玫瑰花。中岛园踏出门槛,迹部家的车已经停在门口,管家对她微笑:“园小姐今天比以前哪一次都美。”,她微笑了一下,钻进车内。迹部景吾正靠着窗户拨弄着手机,看她上来后瞥了一眼,又接着看手机屏幕。中岛园已经习惯了被他漠视,但是心内对那天的不满和好奇却鲜见地不能平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个女孩子是忍足的前女友?”沉默了几秒中岛园望着窗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好奇心积聚的太深,像一颗石头垫在衣服内让她彻夜难眠。“嗯。”迹部景吾心知肚明中岛园问的是谁。她抬头哑然,沉默半晌又发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干嘛那么维护她?”迹部景吾从来没有这样多管闲事过。“本大爷想让她和忍足和好,想不到那天你却来捣乱,啊嗯?”他说到这里潦草地扫了她一眼:“本大爷看你也是闲太久了,你学习任务那么重,想不想考东大了?”   “考上东大才能配得上你咯?”中岛园油然而生一股醋意:“那个女生,那天你给她买花,你是说她配得上你咯?”   “不。”迹部景吾有点厌烦了,微微转过头:“你何必那么在乎她的事,反正你们以后都是不会再碰面的人了。”   可是你们还会见面啊,会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我还要再等上一整年,也许我还不会和你在一所学校,我永远都不会和你一个班。   中岛园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不爱她说什么都是徒劳。中岛园向来知道这个规则。   东京的春天,迹部家的车从冰帝前匆匆掠过,樱花从校门内飘了出来。在红灯的间隙里,迹部景吾看见从地铁出口里走出了北原千瓷。   她怎么会在这里,迹部景吾眯上眼睛。东大离冰帝的距离非常远,她挤地铁的时候发型都挤乱了,她一边走一边理。她没有像在学校一样将头发盘起来而是让长发覆盖住了后背。想到东京地铁的拥挤状况迹部景吾几乎有些心疼。她的脚步很快似乎是要赴约的样子,合身的风衣一如既往的颜色素淡。迹部景吾凝视着她,直到她转身走进了一家咖啡厅。   他大概知道她要见谁了,红灯跳到绿灯,迹部景吾摇上窗。余光里忍足侑士一抹深蓝的头发证明了他的所有猜测。他转过头望着前方目不斜视。这一刻他心头涌上了无以言表的失落。   其实他们见面很正常,他们本来就该见面。   都是本大爷,太自作多情了吧。   ? ☆、Chapter 009 ?  未卜之遥   Chapter 009   在北原千瓷离开后的几个晚上,忍足侑士曾梦见过和她重逢的情节。在富士山下,在浅草寺,甚至是在冰帝的教室。在每一个学生返校探师的日子里,在教室门口。梦见自己依旧国三,北原千瓷穿着自己的裙子出现在教室外,却一反常态的踮着脚翘首看他。以前和她在一起时,她下课会在他班门口等候,她背对着窗户,背影单薄,她背着相对于自己身板来说太大的书包,两只手重叠搭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但是事实是,三年以来,北原千瓷仿佛石沉大海,从此杳无音讯。找到B班的学生有问过她的消息,比如她最近如何,也没有答复。更没有哪一天的黄昏在窗口看见过她的身影。她走的是这样决绝啊,仿佛一滴水蒸发似的,连灰尘都没留下一颗,连水渍都被晒干了。   他不知道北原千瓷用这样的彻底告别是出于对他三心二意的复仇还是确实学习忙碌。   同样,忍足侑士从来没有想过北原千瓷在三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她相遇。   从沉重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他抬头看见的是北原千瓷带着微笑的脸。长发飘飘与三年前无异,头发的长短无增无减,除了烫出了精致的发卷没有什么大变化。她瞳孔明亮但是看得出来戴上了隐形眼镜,手指依旧纤长,指甲依旧干净圆润。她很美,比那个时候要美丽得多,除了合适的扮相和精心打理的头发外她的五官在时光的打磨中显得更加精致。双眼皮深刻,眉毛细长,睫毛纤细。忍足侑士甚至有点嫉妒将来会成为她男朋友的人。他学的是国文,但是他深知一个班的女生顶不上她一半的妩媚。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嫉妒的人,是迹部景吾。   “好久不见。”这是一句矫情的词,很多次出现在青春小说里。但是久别重逢的开端除了这句话似乎又编不出更多新意的词汇。看着她拉开椅子入座忍足侑士撑着头笑说:“瘦了不少嘛。”   “哪里有。”北原千瓷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水单抬头就白了他一眼。这个眼神没变,他忍俊不禁在她点完单后正色:“不过你这三年怎么样,话说国三后就没有听过你的消息了。”   “还好吧。”北原千瓷这一句回答是敷衍的,说这话时她眼神飘到窗外,看落地窗外匆匆的人流和降下的暮色。一天又过去了,三年并不比一天要漫长个多少。在名古屋的三年到底怎么样只有北原千瓷心知肚明。忍足侑士即便可以一眼看出北原千瓷这是在掩盖真实情绪,也不再有权力和当年一样抱过她的肩膀问她到底怎么了。   时间将情人拉锯成普通朋友再拉锯成陌生人。忍足侑士不知道为什么能从“还好吧”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里咀嚼出这么多的感伤。   毕竟拥有过再失去要比从来没有拥有过让人难过得多不是吗?   迹部景吾坐在饭桌前无言地看着家人对中岛园嘘寒问暖,他默默地动着筷子,食之无味。一来桌上的话题的确不为他所感兴趣,二则对于中岛园他的确是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三则腹有心事。   认识中岛园是太早前的事,不可否认,她的确美丽优秀,相对于更多富家千金来说她也算得上是懂事识相。刻意培养的青梅竹马自然是别有用心,这点双方都清楚。但是在父亲提到在吃完晚饭后要他辅导中岛园的作业时他还是不满地抬起头:“本大爷学习也很忙,园成绩那么好,不用本大爷辅导。”   生硬的拒绝让中岛园在桌下狠狠踩了迹部景吾一脚。他放下筷子,意识到自己那样的行为的确是不够绅士,只得慵懒的抬起头:“不过父亲既然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好了。”   中岛园坐在他的书桌上默默写作业的时候忽然抬起头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们会结婚吗?”这句话唐突坚硬,也没有余地。迹部景吾当时正倚在书橱旁看一本微观经济,她的话像一把剑刺破了所有的装傻。“啊嗯?”他抬起头对上她琥珀色的瞳孔。“你整天不好好学习在想什么?”无视这句话,迹部景吾走上来看了看她整洁的作业本。“你知道吗?”中岛园一把合上作业本望向迹部景吾。这是陪伴她从小到大的少年,比他大一岁,曾经对她疼爱有加到至今的几乎形同陌路。前路总是不可预测,五岁时陪伴她偷偷买廉价冰棍的男孩已经走得太远。   “你不该想这些事。”迹部景吾沉默半晌望向她。“本大爷不知道你怎么了今天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中岛园是冰雪聪明的也是对他了如指掌的,一直以来,中岛园不卑不亢地在他身边扮演着傀儡未婚妻的角色,迹部景吾有哪几个女友都与她无关,她深知自己早就被内定为迹部景吾的最佳人选。她冷静沉着,也不放弃尊严,因为她知道这些女生里没有人比她优秀,因为她知道将来可以陪伴他终生的人也至少是自己的水平,因为她知道迹部景吾不会爱她们。   “本大爷之前交过的女友也没有看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她们不是她。   “她是谁。”中岛园放下钢笔站起身。她已经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好胜心与好奇心,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的名字。“我知道,今天来的路上你也在看她。”   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迹部景吾。   而你不爱我。   迹部景吾内心已经极度厌烦,他的确不可以确信自己对她的感情。他的确内心摇摆不定,他承认三年把她变得太美甚至可以让他都心向往之,他承认开学一个月左右她在他梦境里走过三四回,他承认那一天的灯光下他亲吻她的左眼的冲动比哪一次都要强烈。他把书放在桌上却转过身面对窗外。   “北原千瓷。”沉默半晌迹部景吾微微偏过头告诉她那个名字,半分钟的沉默让中岛园不再需要下一个问题的答案,她将笔放入笔袋站起身将书一起装进书包。“你喜欢她,比前面任何一个都喜欢对吗?”抱起书包,她还是问了。“你没有权力管本大爷这么多事,本大爷最多可以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心乱被咄咄逼人的问题戳破,愤怒一触即发。迹部景吾忍耐住尽量心平气和地转身望向她:“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好了。”没有人说过他们是未婚夫妇,没有证婚仪式没有双方承诺,她乍然哑口无言——她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甚至是他身旁的一个小丑而已。   “你…就是承认咯。”最后一线希望,中岛园努力睁着双眼,不让眼泪淌下来。   “对,是,本大爷是喜欢她。”迹部景吾说出这句话有种莫名的快意。下一秒中岛园带上包转身摔门离去,这是第一次,也是十七年来第一次摔门。她强颜欢笑坐上车后座,在黑暗里她发觉自己瞬间眼泪成河。   ? ☆、chapter 010 ?  未卜之遥   Chapter 010   忍足侑士觉得,这一次和北原千瓷见完面后也许再没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他有问及关于北原千瓷与迹部景吾有无在一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自然是否定:“怎么可能。”北原千瓷当时勾起自嘲的笑容:“迹部大少爷哪里看得上我咯。”这是一句无心的开玩笑,她执手搅拌着杯中的奶昔漫不经心。她还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美,“你有什么配不上他,你现在这么美。”忍足侑士带着点醋意地,而他这句却不是一句玩笑。他没有在她最美的时候和他在一起,这是他的损失。遇见的机遇不是可控的,而比这更加无奈的是——忍足侑士深知在漫长又遥遥无期的未来里他也再也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   一直到最后两人也没有一个提到当初分手的原因。这个问题太沉重,已经告别了够久的三年,谁都不再有资格干涉彼此的生活了。北原千瓷咽下奶昔里最后一颗草莓,尴尬了太久,沉默了太久。所有的话题都必须得涉及至少三年前,而这段分开的三年仿佛是一段留白。尽管忍足侑隐隐觉得北原千瓷过得不好,但又并没有勇气再多问一句。他望着她,看她用纸巾擦嘴后站起身。“我…还有很多作业…那样我就先走?”她微微偏过头望向他。   “嗯。”没有任何挽留,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挽留。   北原千瓷转身走出咖啡厅,她心中带着隐隐的失望却不知道在失望什么。   迹部景吾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有点冲动地伤了中岛园的心。   周一第一节课在上午九点,他提早很久带着书走进还半空的教室。北原千瓷还没有来,他习惯性坐在了她通常坐的位置后面,老师已经早早坐在讲台前等候。大概看书看了十分钟后北原千瓷从前门走进,在他前面悄无声息地坐下来。一如既往地摊开书下巴嗑在书页上睡觉。迹部景吾望着她的背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她叫醒。   对于女人,迹部景吾从来没有太大的麻烦。又帅又有钱又有能力的男生在哪里都是吃香的。相遇众多富(忍)家(足)子(侑)弟(士)来说,说他洁身自好一点也不夸张。他的高要求让他从没有遇见过非常可心的伴侣。中岛园或许算,她的漂亮,优秀,聪慧,冷静都符合他的标准。唯一不够好的是,她没有北原千瓷有个性?或者,她不像北原千瓷那样,不爱他?   真是够蠢。   不过说起来。迹部景吾在上课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北原千瓷生日了吧。十八岁,看不出来她与往常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穿着依旧素色偏多,头发也没有放下来覆盖后背。北原千瓷不是一个高调的角色,不会和他一样举办盛大的生日会,不会四处张扬自己的生日到了求礼物求祝福。她告诉他自己的生日时也是无意的一句:“我生日快到啦。我又老了。”而他却在乎地将这个日期记录了下来。说到这一点迹部景吾也是真想嘲笑自己的玻璃心。   在一节课下课的时候,迹部景吾佯装偶然地追上她的脚步。“一起吃个午饭啊嗯?”他微微偏过头望她,“食堂就不约。”对方回答的似乎也很有骨气。   “……怎么会是食堂。”他哑然失笑,已经感觉到她放慢了脚步。“本大爷怎么会请你吃一顿食堂当生日宴。”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忍足告诉你的?”北原千瓷的脸一下子明媚起来,眉毛弯弯眼瞳明亮。这一天是她的生日,不太令人愉悦的周一。除了父母给她发了信息祝福外没有更多的关注。迹部景吾听到知晓她生日的来源后有点不太高兴,“忍足那家伙才不会关注你的生日……”他带着醋意用她绝对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后望向她:“本大爷就不能记得你的生日?”;“没有啦,怎么会。”声音显然有一点点的失望,北原千瓷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日会被迹部景吾知道,受宠若惊之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你今天下午不是有小组任务吗组长?”周一下午没有课,但是有繁重的小组课外任务,而迹部景吾自然是分组组长。他挑眉不屑:“怀疑本大爷的能力啊嗯?”; “哪敢。”   “你比较重要。”迹部景吾语毕就加快了脚步,把她落在原点,说出这句话时他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他当然察觉到了北原千瓷的那句话里透露出小小的失望,他佯装没有发现,却觉得自己被她的随口一句话将心情带到了谷底,他被打击得甚至微微垂下头。   北原千瓷被落在原地,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后,勾起了不屑的笑容。   午饭的氛围不是很沉重,昂贵的私人西餐厅,低调地隐匿在繁华的城市里,没有预定就不开业,“作风倒是很像一个高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嗯?”迹部景吾白了她一眼,早已等候的店主帮他拉开门。“先前本大爷让人在这里点的菜准备好了?”他没有看她一眼径直绕过狭窄的走廊走进一间包间,和风极重,纸灯上绘着精美的樱花,昏黄的灯把昂贵的家具笼上一层暧昧的光,似乎软化了木质家具原有的硬度。北原千瓷轻轻拉住他的袖口来平复心情和增加安全感,小声地在他耳边:“大少爷你怎么这么有钱?”;“啊嗯,本大爷家的不要钱。”迹部景吾瞥了一眼她,看她四处张望的样子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脱鞋入座吧。”不多言,她甚至带点蹦跶地坐到榻榻米前,迹部景吾在她之后赤脚踏入坐在她对面。看她略带新奇地望着这里的一切,看她用慵懒的目光抬头注视着纸灯上的樱花再重新凝望向迹部景吾,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正在拿手机拍自己,伸手就要抢。迹部景吾把手背到身后:“许你拍本大爷,就不许本大爷拍你?”;“拍就拍。”北原千瓷用两手撑住头,她不知道在迹部景吾的上一张照片里,北原千瓷抬起头的角度像一只觅食的猫,她目光明亮,逆着朦胧的暖光,迹部景吾凝望她到失神。   “阿瓷。”这是迹部景吾第一次这样呼唤她,不是北原,不是喂,而是一直以来忍足侑士喜欢呼唤她的昵称。那一刻迹部景吾看见北原千瓷如同触电般挺直的后背。“北原…”重新恢复了这个称呼,一下子距离又拉得无比远。“嗯?”暖光里少女的瞳孔又如蓄满泪水般璀璨,他想说我喜欢你,甚至可以是我爱你,想说可不可以做本大爷的女朋友,但这些话堵塞在喉咙口却最终只是祝福了一句“生日快乐。”   女生释怀似地笑了:“谢谢啦。”   生日快乐。阿瓷。   ? ☆、Chapter 011 ?  未卜之遥   Chapter 011   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陷入了深深的尴尬里,仿佛一切都从北原千瓷生日这一天割下一个句点,自此两人日渐疏远。北原千瓷依旧每天坐在老位置上看书上课做笔记,独来独往,回家和室友聊两句,晚睡晚起。而迹部景吾不再选择坐在她身后上课,她身后很快换成了其他男生,他代替了自己偶尔戳她的背试图和她打趣一两句。而北原千瓷似乎并没有那样的亲和力,几次都是漠然不理,身后的男生自讨没趣把笔搁下翻了个白眼——迹部景吾至少看到了有好几次这样。他勾起不屑的笑,笑男生的不知趣也笑女生的不圆滑。   从没有人知道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注意到迹部景吾与之固定的前后桌的方阵已经崩塌。毕竟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在东大,仿佛没有人有时间多管闲事。   中岛园在周五时乘了很长时间的地铁来到了东大,为此她特地编造了圆满的谎言,她穿着棕色的冰帝校服,随着密集的人流涌进地铁车厢。她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的脸,忽然心生出了对他们的悲悯,中岛园没有过过挤地铁的生活,她无法想象这些穿着高跟鞋的人每天早上要起多早踩着人群油腻腻的脚印走进拥挤的地铁,在嘈杂凌乱的的呼吸声里辨认出自己要下的那一站,车厢前行,箱内的二氧化碳差点让她窒息。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期间竟然有猥琐的男人对她猥亵地笑。中岛园心内害怕又无助,她在像雾气一样的空气里被扼住喉鼻,朦朦胧胧里听见到站的声音,像找到新世界一样逃了出去。她懵懂地找到了出口,找到了东大的大门,看到天的时候竟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东京大学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目标,从迹部景吾放弃出国开始她就同一时刻放弃了出国。转而向他的方向努力,这里有最好的学生和教师,窗明几净,满校园都是樱花。她看着在大学里来来回回走的人,确信自己将来也会跻身于此。会做得和迹部景吾一样好,或者比他更好。她走进校园,有人对她的校服侧目,她的棕色冰帝校服像一抹亮色的风景引得所有人都记忆深刻,她一路走一路低头看着迹部景吾的课表,寻觅着他本节课所应该在的教室。   她一向说到做到,她坐长长的地铁来找他,也来看看那个把他迷到神魂颠倒的旧相识。   北原千瓷。   中岛园在教室门口停了下来,还有几分钟下课,但大多数学生依旧在勤勤恳恳地做笔记,中岛园在门外踮起脚尖,她一眼就看见了迹部景吾的脸,他笔直着腰杆抿着下唇,在他前面两桌的那个女生大概就是北原千瓷了吧。她比这个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要美,她和迹部景吾的表情出奇地一致,抿着嘴记笔记,偶尔伸出手捂住嘴打一个哈欠。甚至中岛园觉得,连他们俩的脸型都不知不觉重合了。她穿着宽松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白净的一段手臂,她头发浓黑,盘在脑后衬托出脸颊更加白皙胜雪——迹部景吾的眼光的确不差。东大干净的窗,浑浊又浓郁的橘红色夕阳泼入教室,淌在每个人的书本上。   此时中岛园完全忘记了嫉妒北原千瓷或者倾慕迹部景吾,而是沉浸在这样宁静的氛围里,她莫名羡慕起了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中岛园并不是唯男人而生的女子,尽管放弃出国留在国内是为了迹部景吾,但并不意味着她自己本人对学业等都无所谓。她站在教室门口意识到下课铃声已经响起,讲师已经开始收拾书本才从教室大门移到侧门边。没有人注意到她,不是她长得不够美,而是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学业各自都是若有所思。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的动作尤其慢,慢到整个教室里几乎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时迹部景吾一马当先地随着倒数第三个人离开了教室。留下北原千瓷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将笔记本的折角抹平放入书包内。   “景吾。”中岛园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有一点怯生生,他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时才发现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你怎么来了?”他蹙眉站定:“谁送你来的啊嗯?”她的校服那么合身却又与这所学府格格不入。迹部景吾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给她的父亲把她送回家时被她一把摁住。   而此时北原千瓷收拾好包从教室走了出来。   迹部景吾下意识地要甩掉中岛园的手却还是反应慢了一拍。他抬起头看见北原千瓷清澈的瞳孔已经注视着他们,似乎还带有看戏般的戏谑,而中岛园的手已经挽住了他的手臂。北原千瓷笑了笑:“我们见过的,上次,忍足来的那一次。”她笑容真实,甚至能让人真的以为她是真诚的。“我是景吾的未婚妻中岛园。我现在在冰帝国高念三年级。”中岛园知道自己的笑容赶不上对方一半的真实,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其实还带着炫耀和挑衅。“国高就订过婚了也是蛮幸福的。”北原千瓷又一次对她笑了笑,语气里带有了一点只有迹部景吾才听出来的嘲讽。“这样,你们俩先聊吧。我先走了。”她又一次对他们点点头掉头走出了教学楼。   中岛园不是北原千瓷的对手。不是她不够美不够优秀,而是北原千瓷不爱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挣脱开未婚妻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丢下一句:“跟上本大爷,本大爷送你回去。”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失落了吧。”中岛园倚在墙壁上拒绝再往前走一步:“你那么在乎的人根本不爱你,你看见没迹部景吾。”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那本大爷也不会喜欢你。”迹部景吾停下脚步,尖锐的语句脱口而出,他本来不想和中岛园多言,但是怒气与悲伤像一个撑到最大的口袋,她像刀片一样尖锐的话划破袋口,怒气一触即发。   “你就是没有办法和北原千瓷比。”他分贝提高,大步走出了教学楼。   站在转角处的自动贩卖机前买饮料的北原千瓷微微颤抖了一下。   ? ☆、Chapter 012 ?  未卜之遥   Chapter 012   相遇或分别有时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手冢国光对于北原千瓷稀薄如水的印象终于在这一天明晰了起来。他从被录取文学部的申请表中一一抽取出联系方式再挨个发出信息——手冢国光并不与文学部有什么联系,只是出于该部部长请求来帮忙而已。顺道也可以提高自己的口碑与权威,将来布置起任务都好办。他现在是学生会会长,以前也是,从国中开始他就谙熟该如何当一个领袖。他在千篇一律的证件照里有些意外地看见北原千瓷清秀的脸。他有些意外在上次的冲突里文学部部长居然还会邀她入部。他踌躇片刻,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发出了信息。   北原千瓷在图书馆找一本书时才注意了这条信息,一直以为是垃圾短信所以搁置在信箱里没有阅读。时间隔得有点久,她抬起头想了想才忆起一个月前确有此事。她对着手机屏幕冷笑了一下,删掉了信息。在她把手机放入口袋里,又伸手拿出一本书看封面时,从书的缝隙中瞥见手冢国光挺拔的肩膀。她翻了一个白眼把书又放了回去,放回去的力道有点大,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思。她敏锐的记忆让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时那个维护文学部部长的什么学生会会长。似乎与迹部景吾也有旧。   单排书架发出的响声微微惊动了隔壁的男生,北原千瓷吃了一惊赶紧躲到书架另一方佯装正在阅读另一本书。手冢国光蹙了蹙眉隐约意识到似乎有一个人在和他开玩笑。他瞥了瞥书架,无声地往后走了两步把另一本书抽了出来,看见正在佯装阅读的北原千瓷。她听到身后有声不情愿地往后看了一眼,望见手冢国光矮下身后带点不屑的眼神。   “有什么好看的。”北原千瓷嘀咕了一声,抬手将书塞进缝隙里堵上了对方的目光,然后绕到书架另一面。手冢国光吃了“闭书羹”后蹙起眉:“不要躲啊。”他音量不高,平淡冷静。北原千瓷当然听见了,又一次翻个白眼走到了手冢国光这一面的书架:“谁躲了?”北原千瓷对手冢国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放肆。她和他这一次其实才算见过第二面,但是北原千瓷对手冢国光却有一种比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以外更加深刻的亲切感,也许是气质相投,或者磁场相同。北原千瓷在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前是需要掩饰真实情感的,是需要矜持的,而在手冢国光面前却大不必如此。先不论好坏,这也是一种缘分。   他比迹部景吾更宽阔的肩膀投射下来一块阴影遮住了她,北原千瓷的注意力便落到了手冢国光手上的一本书上,是她一直在找的《国际经济学》。“会长不是学经管专业的吧。”自己需要的书落在一位明明专业与该书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手上,北原千瓷由心而生出不爽的情绪。“所以不能借?”手冢国光偏过头,让阳光洒在她半边的肩膀上。光投撒在她明亮的瞳孔里,像注上了一泓清泉。   “可是,你专业不在上面……”如果是别人北原千瓷不会这样强求这一本而会动手找另外一本,而手冢国光的她却非要借来。北原千瓷从不提可能会被拒绝的要求——她仿佛知道,这个男人必然会让着她并且迁就她“我也有用。我的专业有用…我也在找……”北原千瓷咬了咬下唇,声音小了下来:“你先借给我,我看完就续借给你。”   手冢国光永远记得当时她的表情,尽管在他心软下来把书递给她的下一秒她就恢复了常态。在北原千瓷达到目的准备离开图书馆前手冢国光叫住她:“那个…”他欲言又止,“怎么了手冢同学?”她回头:“你会参加文学部吗?”他本来想问什么,最后又忘了,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文学部部长是你女朋友呀你这么关心。怕我拆台咯?”她捂嘴笑,随口开的玩笑倒是让手冢国光不自然了起来,脸上甚至浮起了淡淡的红。“开玩笑啦,当然不会。”北原千瓷正色道,“只是和文学部部长气场不合而已。”她笑容清淡,声音没有丝毫不悦:“对了,还没有过正式自我介绍,北原千瓷,经济学部商管A班。”   “手冢国光,医学部。”他对她点点头,他一向话少。这样的自我介绍其实是多余,通过迹部景吾北原千瓷早就知道手冢国光在哪一个专业。而通过报名表手冢国光亦早已了然北原千瓷所在的学部。他在找到另外一本相同的书后也离开了图书馆,心情却像图书馆里透进阳光的明亮的窗户,莫名明媚了起来,他想象北原千瓷带点脾气的堵上缝隙时的脸。回忆起她清澈如泉水的瞳孔。   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   手冢国光摇了摇头,甩掉了一脑袋的胡思乱想。   ? ☆、Chapter 013 ?  未卜之遥   Chapter 013   手冢国光和北原千瓷熟络起来是毫无预兆的。在北原千瓷看完那一本书后走过了好几个教学楼把这本书又当礼物似的送还给了医学院的手冢国光时,他有些哑然失笑。收过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等到北原千瓷走了以后他才蓦地意识到这本书应该还了。北原千瓷费心费力地走过来只不过是让他帮忙还书而已。他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在抽屉里找到了后来自己找到的与那本书一模一样的那一本走向了图书馆。从商学院到图书馆要走比从医学院到图书馆多了多的路,尽管从商学院到医学院的距离也不近,但除了帮忙还书,手冢国光不知道北原千瓷走那么远把书送到他手上意图何在。   “就是因为你上次在图书馆时说你也要看啊。”说这句话时是在食堂,当时北原千瓷嘴里塞着满满的鳗鱼寿司,眉毛微蹙,梗着脖子咽下一口米以后瞪着眼睛看他。他给她递上了一杯热水,心里荡漾开了一种淡淡的甜蜜。   北原千瓷对于他是无意、类似交了一个朋友一样的感觉。尽管他们没有那么熟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她也不常来找他。但是总有碰头的时候,在图书馆遇见时她会挑一本书坐在他对面或者他身边,在食堂里也是。她和他交集的时间很短,一星期可能只有一两个小时。但是手冢国光却一直有意识地在公共场合寻找她。他内心深知——北原千瓷对于如他一样优秀的男生完全可以平衡成一样的态度。对他的热情不见得就可以看成一种特别青睐。他甚至敢打赌北原千瓷对于迹部景吾也是一样。   毕竟她属于漂亮聪慧的女子,她在平衡态度时也不会对每一个男生都这样好。至少是,在这个学校有这样荣幸的也只有他和迹部景吾,这仿佛也是一种隐晦的认可。手冢国光拿手撑住下巴,看对面吃相并不甚美好的北原千瓷。   迹部景吾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北原千瓷最近与手冢国光忽然好起来的关系。自从上一次她的生日后,他就和北原千瓷陷入了漫长的僵持期。他不再坐在她身后并非意味着他就不关注她,只是,大学并不像高中被圈在狭小的教室里,抬头就可以看见心仪的女生。在大学,上完课各自就收拾好书本离开教室,没有谁等谁,也没有形影不离。况且,迹部景吾从未经历过暗恋或者追求无果这样的失败。迹部景吾极偶尔会在食堂里看见北原千瓷坐在手冢国光对面埋头吃饭。那个吃相让他尤为印象深刻——北原千瓷从不在自己面前这样放得开。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心理不平衡,即便是这样令自己嫌弃的吃相,他蹙眉掉头走出食堂。   谁都知道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是两路人。是自己不该那么在乎。   那一天晚上迹部景吾忽然有了抽烟的欲望。   忍足侑士受邀迹部景吾华丽的晚饭时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刚刚推掉了周五晚上的一个社团活动,他乘车到家想吃一碗豚骨拉面时被迹部景吾一个电话叫来:“你回家了吗?”语气不由分说,“来陪本大爷吃顿饭。”或许还掺着点怒气?忍足侑士勾起笑倚在卧室门板上:“大少爷又遇见什么麻烦了?”;“问那么多,你是来还是不来?”这次染上了不耐烦的情绪。忍足侑士本意想要推辞,但后来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父母不在家,烧饭的阿姨还没来,饿着也是饿着。便欣然同意。“本大爷把地址发给你。”语毕就挂了电话。   忍足侑士没有想到迹部景吾选择的地点居然是当年自己年少轻狂时砸烂了的高级酒吧。他有些迟疑地在门口站着,酒吧内人并不多,这里并不是人人都消费的起的低端场所。纸醉金迷都很隐蔽。迹部景吾在门口看见了他踌躇的身影不耐烦地:“这里的老经理早退休了。”忍足侑士笑了笑,没有反驳:“大少爷又怎么了?”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这个这个话题——人都不愿意面对过去。即便是忍足侑士也有迹部景吾轻易可以抓到的把柄。“Queen Mary”他对吧台的年轻人扬扬下巴。在迹部景吾身边坐下。   “一上来就点这么烈的酒啊嗯?”迹部景吾慵懒地望向他。   “我以为你是来请我吃饭的,结果居然是喝闷酒。自然点贵一些的了。”   “说得仿佛喝不醉一样。”对方冷哼了一声转过头。   “到底有什么事啊,这么颓废。”忍足侑士勾起笑,接过服务员的酒杯抿了一口,辛辣激活味蕾,烈到让他蹙眉。   “你当初是怎么追北原千瓷的啊嗯?”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啊哈?”穿过三年的时光,忍足侑士坐在这个三年前情场失意时砸过的酒吧,被逼问这个问题。心情之复杂自然不可言喻。其实隔了一千多天冷静地回忆当初自己这个过激举动,大概不是为了北原千瓷,而是为了自己当时高得离谱的自尊心和脆弱的可怜的玻璃心。他抿下第二口酒,舌尖的感受不再尖锐逐渐被麻木。“怎么追北原的啊。”称呼已经改变,再也不被赋有叫那个人“阿瓷”的权力。他看见迹部景吾转过来时带着点疑惑的瞳孔忍俊不禁:“就是那么追到的啊。”   “嘁。”——早该知道损友的德行。迹部景吾放下酒杯。   记忆所剩无几,像一碗麦片被泼在地上,有一粒粒的燕麦历历在目,谈及细节却终究只是一碗混沌的粥。北原千瓷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真正清晰的情节大抵也只有她的离开和自己砸掉的这个酒吧。   也许还有她第一次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怦然心动。   只有这些了。当他终于有勇气紊步不乱地回忆这段历史时,却只能记得开头和结尾了。   忍足侑士自嘲果然是薄情的人。“怎么?”他隐隐约约已经感受到了迹部景吾下面要说的话,梗在喉咙口的一句:“你喜欢她?”却始终说不出。   “本大爷…”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迹部景吾有些轻微颤抖的尾音,不再望向他转过头看前方,他终归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啊,忍足侑士暗想,却始终等着他的下文。“本大爷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他深呼吸一口气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她…很像北原,长相和,性格。”迹部景吾眯起眼睛:“所以,本大爷才来问你。”他听到损友忍不住的笑声,转过头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啊嗯?谁都和你一样有丰富的把妹经验?”   “其实景吾根本不必和我隐瞒。”忍足侑士放下酒杯:“其实你喜欢的就是北原千瓷吧。”   忍足侑士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有什么感受,很平静,平静得自己都震惊。他以为的伤口早已痊愈。他没有矫情地给自己疗伤时间就不得不再次一头扎进没有她的生活里孤军奋战。三年不够太久,但也足够冲淡了失恋的痛。前女友被迹部景吾喜欢——   “是她的幸运。她是一个幸运的人。”   ? ☆、chapter 014 ?  未卜之遥   Chapter 014   安藤雅一朦朦胧胧地从睡意里苏醒过来,眼镜从太阳穴滑到鼻尖,她是被摇醒的,梦里的事什么都没发生,发现面前依旧是一堆灰灰的书本的她有一点忧郁。“炉子上热的料理都被烧干了你知不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了北原千瓷夹杂着怒意的声音:“这里又不是电磁炉,出危险怎么办!?你怎么只知道看书?”她随着北原千瓷的脚步走出房间,一眼就看见厨房里烧的黑黑的锅。“真没话说你。”北原千瓷对她翻了个白眼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穿上了靴子。   “对不起啦…”安藤雅一靠在门框上看北原千瓷从脑后垂下来的直发。“你做过头发了?”   “就拉直了一下。”瞬间平静,北原千瓷总是这样。她拉直后的头发使她整个人更加秀美颀长,她总是不施粉黛——她不需要不必要的妆容。   “你又要出门吗。”安藤雅一发出了第二个问句,语气带些许凄凉,和北原千瓷相比,安藤雅一比她要过得沉重甚多。她在过去的高中时总是年级段第一,或者第二,总不会摔落到前三之后。她是她的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在不负众望考入东大后却发现自己已然什么都不是。这不光体现在测验她在班上连前三都无法保证,还体现在,自己的室友——看上去学习要比她懒惰许多的室友却经常考出比她更高的分数,而问及她之前在高中的成绩,回答却往往是:“一般般啦,肯定没有你以前好。”。   如此看来,可能大学确实不再是对于勤学苦读的考量。有些事大概真的与天赋有关。安藤雅一这样擅自地自卑地认为着,把北原千瓷不去图书馆而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苦读的岁月都扔进了垃圾箱。   “我出去买锅!”北原千瓷抬起头又一次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还要写实验报告吗!我帮你买咯。”   “这样啊。”安藤雅一的口气里带上了淡淡的如释重负,室友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善良。北原千瓷是一个很好的室友,会打扫卫生,也会帮她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干。她唯一让安藤雅一反感的地方只有她比自己优秀,任何方面都是。   她为自己不够善良的念头脸红。   幸好北原千瓷已经走出了门。   这本是一个清闲愉快的周六,迹部景吾本来的计划是阅读一小段歌德诗集,然后再去健身一小时,吃一顿精致的午餐后在春日里飘着香气的暖阳中眯上半小时再起床写作业的计划全部泡汤在此时正正襟危坐在大厅的小男孩,哦,不,小魔鬼身上。据父亲的说法,这是家里不知道哪门子远亲的小儿子,父母都出国了暂时安顿在自己家。“小儿子…”迹部景吾坐在沙发上与之四目相对,确实很小,仿佛可以塞进婴儿车里。却穿着小西装,有一双圆圆的明亮的眼睛,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父亲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脸蛋,转过头对他说:“你帮我照顾一天,不懂的可以问你妈妈。”而后便上了楼。   这显然是父亲布置的一个任务啊。   不对,也有可能是报复啊。   这是迹部景吾从小到大遇见的第一个挫折。如果不算与北原千瓷告白被拒的话。这绝对是第一个挫折。   这让迹部景吾明白的道理就是——人的确是不可貌相。   “迹部智,如果你三分钟之内再不把你嘴里的饭咽下去的话,本大爷…我就把你扔出去。”与之相处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喂饭,小男孩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愣是塞着一嘴巴的饭不往下咽。迹部景吾几次怀疑是不是这小孩根本就没有食道,管家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抱着一个碗追着孩子跑,便违背了命令偷偷遣了几个女仆去帮忙,在周围几位家眷的帮助下小男孩才吃完了饭安静地躺在迹部景吾的膝前睡午觉了。想到之后这个孩子每一天都要在家里,迹部景吾萌生出了申请宿舍的想法。   而在小怪兽醒来了以后,迹部景吾面临的第二个挑战就是带着他逛超市。他本人是从来不逛超市的人,第一人多嘈杂第二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到超市买的。曾经国中的时候他和忍足侑士训练完会去学校超市里买运动饮料回网球部分给部员,其余似乎没有什么机会再去那种拥挤的地方。如果不是迹部智要求他也不会光顾。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至少,北原千瓷和这个小男孩都可以轻易地让他做他并不想做的事。   迹部景吾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挫败感。   男孩刚刚五岁,牵着走有点费劲。“你可以牵着本大爷的衣服下摆。”他放下男孩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好的大爷。”   “是哥哥”   “哥哥大爷。”   “……”   超市里码着糖果的货架一向是小孩子的最爱,可是迹部智对之视而不见相反对于摆着锅碗瓢盆的厨具区兴趣浓厚,期间他打掉了两个工艺茶杯,一只勺子。迹部景吾一边翻白眼一边付完钱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往生鲜区走去。“你只能在这里逛啊嗯?哪儿都不能去!”他对这个与自己同姓的小孩的耐心鲜见的好。在迹部智在他肩头又哭又闹又砸小拳头时迹部景吾看见了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怎么可以让北原千瓷看到本大爷现在抱着个小孩子啊!   迹部景吾断线了片刻欲掉头就走时就听见了北原千瓷戏谑的笑声:“儿子啊?”他有点生气地回过头:“不是!本大爷哪会有这么闹腾的儿子!”;“挺可爱的男孩子嘛。”北原千瓷拎着购物篮走近,像逗狗一样的摸了摸迹部智的脸蛋:“叫什么名字啊?几岁啦。”   “嘁…”迹部景吾默默地翻着白眼——原来即便是北原千瓷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被这种表面纯良却腹黑十足的小屁孩欺骗。   而此时怀里的小魔鬼似乎听见迹部景吾心声地冒了一句:“妈妈。”   北原千瓷原本一脸灿烂的笑瞬间就变成了惨笑,而且一直凝固到了走出超市门才恢复过来。   而迹部景吾却认为这是这个小鬼这几个小时内做的最正确最乖巧的事了。   ? ☆、chapter 015 ?  chapter 015   中岛园被下课铃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课了,她醒来后懊恼地看了看记了一半的数学笔记一把合上了笔记本。已经是国高最后一年了,她依旧不可以保证每一次考试都能取得一年前迹部景吾的名次。她考过一两次年级第一,但更多次的是十名左右。中岛园内心的挫败感越来越强,她心灰意冷地收拾书包,准备起身离开教室时被心仪她很久的男生叫住。   “园同学…”男生的声音并不战战兢兢,津川蓝和,她的后桌。成绩优异,外貌也算英俊,对历史和数学有着非凡的兴趣。运动上,对篮球也十分擅长。他心仪她并非全班皆知,他也从未向她表达过真实心意,但风言风语却总是能听见的。她全当不知道,也把他当作普通同学——中岛园尽管有着显赫的家世,为人却毫不骄矜,她尽力保证着八面玲珑,不和太多的人有太亲密的关系,平衡“友谊”这碗水,每个人都均分。   “津川同学有什么事吗。”她转过头,她很美,眉眼细腻如画。男生对她挑了挑嘴角:“周末有兴趣赏脸和我去上野公园看樱花吗?”   确实是落英缤纷的季节了。中岛园想起过去和迹部景吾赏樱的情节竟然有点出窍。回过神来时发现男生已经等得有些面红耳赤,方觉自己刚才开的小差太失礼。她本想一口拒绝,但在短暂思忖后还是点头选择了答应。周围的同学装作没看见实际每个人都在竖耳倾听,津川蓝和在班级里算是受欢迎的男生,当面拒绝伤了对方的面子对自己也没有好处。她这样权衡着便点头应允。男生如释重负地小喘一口气,把写着自己的手机号的纸条塞在她手上。她背上书包和他道别后转身走出教室,中岛园是聪明人,除了迹部景吾以外,没有什么人能让她当真显露出真性情。   她把书包放到书桌上翻出没有记完的数学笔记,把男生写给自己的纸条塞进了抽屉。   北原千瓷翻着白眼陪迹部景吾和迹部智到上野公园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这个周末看来有一半注定要奉献给这对“父子”了。她难以想象自己竟然手提着一个装着一只锅的塑料袋和两个相同姓氏的男性走了半个多小时。“真是意外你的儿子居然喜欢上野公园这种地方。”她在和迹部景吾坐在公园里的座位上看着迹部智在一棵树下摆弄着价格昂贵的相机。   “事实上,这个小鬼想去的地方大概是上野动物园才对吧。”迹部景吾把撑着头眯眼看旁边的女生。“谁知道你这个作妈妈这么不懂孩子的心啊嗯?”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反击和轻薄,北原千瓷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这句戏谑的调戏   “他那台相机是你的?”   “是这小鬼一到本大爷家就带着的啦。”他又一次眯了眯眼睛:“本大爷猜其实他现在一张照片也没拍出来。”   哑然半晌,北原千瓷起身踹了踹迹部景吾的脚。“我这么陪你们,大少爷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请你吃Mc的甜筒,请你吃两个。”   “你他妈……”   “这可是你上次请本大爷吃的东西。”他还是忍俊不禁,抬头看着北原千瓷怒目圆瞪。迹部景吾永远记得这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晚樱灿烂如云。他的老同学,他最好的朋友的前女友,他默默喜欢和关注的少女。在这个下午,是他的爱人。“那你要吃什么,啊嗯?”他迁就她迁就得毫无条件。   “怎么着,也得是星巴克这个级别的吧?”这句话一出迹部景吾实在忍不住,笑声迸发到不可收拾。北原千瓷脸又一红,撅起嘴有点生气。“你是请不请啦?”   “上野动物园旁边那个?”他费好大力气憋住笑询问。得到了已经恼羞成怒的北原千瓷劈头一句“你自己不识字啊?”   “本大爷不常去这么低端的场所嘛。”   “哦。”   “那你去把那小鬼绑来,啊嗯?本大爷帮你们买。”   “……喂!”   “又怎么?”   “……拎着锅。”显然是得寸进尺的要求,但迹部景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拎着北原千瓷的锅甚至有点乐颠颠的意思。他嘲笑自己不过也是个凡人,不是什么冰帝帝王,不是什么迹部财团继承人。他转过头看见北原千瓷蹲在樱花树下帮迹部智整理胸前小小的领带,内心忽然膨胀着一种深刻的感动——迹部景吾忽然发现,在这一刻自己最大的愿望,不是东大第一名,不是全国大赛第一名,就仅仅是迹部智就是他的儿子,而北原千瓷是“本大爷儿子的妈妈”。   这个下午,任何时候回忆都值得落泪。在之后迹部景吾无数次咀嚼这个下午,那真是最好的时光了吧。   中岛园在星巴克的窗口百无聊赖地望着过往的人群,大多带着儿童。她收回目光望向星巴克柜台前的津川蓝和。两人已无言穿过大半个公园,路过动物园的大门时津川蓝和提议请她喝一杯咖啡,顺便歇脚。中岛园不置可否地望了他一眼点头,貌合神离,她现在已了然清楚他的本意,但并未拆穿也并没有表现出被爱的人的倨傲。之所以这样,不仅仅与家教有关,而更多的是她能感知到津川蓝和的心理,既然都是同类不如惺惺相惜,因为爱过,所以慈悲(1)。她想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刺痛疼得皱起眉头。   就在她想甩掉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看见了迹部景吾推门走进来,她有些吃惊,不知自己为何第一反应却是躲闪。他意气风发,甚至带着点笑意。他并不着整齐的正装,甚至衣服下摆有一丝凌乱。而另一只手上竟然提着一只塑料袋,撑出了一口锅的形状。中岛园有些吃惊,不明迹部景吾这一身极不符合他习惯的打扮到底是为何。当下,他并没有发现她就坐在窗前而是一心一意地点着饮料。中岛园的脸上明媚起来,想要起身打招呼时却忽然看见了推开门的北原千瓷。她心一凉,欲转过头目光却仿佛被定住一样。人往往就是这样,越伤害自己的事却越希望能搞得清清楚楚。   中岛园几乎不用确认就可以一眼认出这个没有与她多少交集的北原千瓷。她骄傲的像小鹿一样的站姿,微微抬起的下颚和精致的侧脸。她颀长的身材与迹部景吾搭调到几乎天造地设。而膝下儿童又显得乖巧可人。迹部景吾把星冰乐递给女人和男孩时俨然是一家三口的既视感。而后,迹部景吾摸了摸北原千瓷的头,被女生用力地一瞪,他笑,帮她推开门。自始至终,迹部景吾的眼光从未离开过眼前人。   眼前一方如同谢幕后的舞台。一家喧闹的平民咖啡店在她眼里已经安静到了死寂。中岛园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眨眼。“不好意思,刚才给你撒可可粉。来晚啦。”当津川蓝和把大杯的拿铁推到她面前时,她眨了眨眼睛,滚下两颗明亮的眼泪。   (1)因为爱过,所以慈悲:来自张爱玲。   ? ☆、chapter 016 ?  chapter 016   迹部智的出现神奇地改善了迹部景吾与北原千瓷之间的关系。至少在学校里如果遇见了北原千瓷她不会再不理不睬地与他擦肩而过而是停下身来和他打个招呼甚至聊上两句才离开。类似告白被拒后就没有再做朋友的桥段,在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身上似乎完全不适用。首先女方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再者男方也没有因为告白被拒而一蹶不振。   但,在迹部景吾的心里依旧有一种隐隐的不甘,不甘心这一生只和这个女子做一对朋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有很充足的理由去喜欢她。即便他们之前有一层奇怪的关系却依旧阻挡不了被她吸引。说来实在奇怪,在她还是一个国中生时,迹部景吾对她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忍足侑士的女朋友,就算不是,她平凡的清高也不可能吸引他。   人的道路曲折而不可预测,他没有想到区区三年后他就能在东大里和北原千瓷再次相会,如果说曾经北原千瓷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平起平坐了。而更不可预知的是,这一次的相遇,居然使他对她一见倾心。迹部景吾在挥手和北原千瓷告别时心内自嘲。大抵这眼前的路也不是全按他的想法延伸,而他们终究如何发展依旧得靠缘分驱使了吧。这样想过后迹部景吾忽然平静了好多,什么事一旦交给“缘分”;“运气”后,人就少掉很多责任。即便如迹部景吾也易掉进这个满足自我的陷阱。   忍足侑士在上完课后夹着书穿过校园,最后一批晚樱落尽。预示着夏天即将来临,暑假大概也就不远了吧——事实上还有很久,不过自我安慰罢了。昨夜向日岳人打电话给他,兴冲冲地告诉他自己在北海道的生活,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比东京慢一步来的春天,在南方的樱花已经悄然退出时,高纬度的春日却正如樱花一样开的如云如霞。忍足侑士想起自己国中时跟随学校来过一次北海道,这是他第一次与北原千瓷一起——在那个年纪,他们唯一能选择的共同旅行方式只有学校的集体组织。春假,北海道的春日还没有融化,在皑皑白雪里,他们在小樽运河边。那一日北原千瓷穿乳白色宽大的毛衣,飞扬的黑发与四围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迎风问他:“我像不像博子?”   “博子是谁?”   “博子都不知道,算了,没法交流了。”语毕,北原千瓷转过身跟上了自己社团的队伍。忍足侑士欲问个清楚时迹部景吾已经蹙眉提醒他快要集合了:“少在本大爷面前秀恩爱。”   “景吾知道博子是谁吗?”入住札幌的一家民办酒店后,忍足侑士转眼看穿着睡袍的迹部景吾   “……本大爷怎么会知道。”他眯着眼睛:“本大爷猜大概是哪个文艺作家的小说里的女主角吧。”迹部景吾带着点不屑的口气:“小女生就是喜欢这些东西。”   事后忍足侑士终于知道博子是岩井俊二的小说《情书》里的女主角。又过了许多年的今天,他再次重新审视这回忆,忽然觉得其实迹部景吾早就了然北原千瓷说的什么意思。在很多时候忍足侑士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知识面不敌他。   曾经,在冰帝,忍足侑士唯一承认不如谁,大概就是迹部景吾。即便他应该对爱情电影和小说更了解。所以,在若干年后的今天,当他知晓迹部景吾对他的前女友倾心时,他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他当然意识到,当年自己与北原千瓷实力上的悬殊已经悄然调换,所在的大学被迫将他们的距离拉开。这个世界有时虚伪又狭隘,有时强调综合素质,有时却又不得不靠所在大学的水平来证明能力——当年,如果忍足侑士追北原千瓷,女生不答应,可以视为她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大概她不答应,所有的人也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了吧。   忍足侑士对北原千瓷早就失去了当年的感觉,但还是不得不心生出一种类似“世态炎凉”的情绪。   回忆和悲春伤秋戛然而止,他想起来自己在黄金周的时候(1)答应了岳人要去北海道探望他。眼见着,也就还有两三天了——自从上一次后再也没有去过北海道。   迹部景吾被父亲要求带着迹部智去札幌度假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本大爷要复习功课。期末考试近在眼前了。”他一口拒绝:“没得商量,本大爷不会答应的,更何况是札幌那个地方。”;“小孩都搞不定,将来还想管住公司几千几万人?”迹部先生斜了他一眼,“就去四天。开销你自己承担,要带谁帮你照顾小智也是你决定。”迹部景吾欲反驳时父亲已经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迹部景吾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书房,在楼上看了一眼在一楼正在摆弄相机的迹部智翻了个白眼。父亲的意思,显然是他可以选择中岛园陪伴他一起度假——毕竟带着一个小孩总是需要一个女生。他基本上是不违背父意的,这一次却偏不想按照他的意思执行。他思考片刻,勾起笑容,拨通了北原千瓷的电话。   做完笔记,北原千瓷起身离开座位,伸手对手冢国光道别便欲走出图书馆,手机震动,她接听,“是本大爷。”:“当然知道是你啊。”她压低声音:“什么事啊。”   “黄金周你有没有事啊嗯?”   “目前,没人约咯。”她走出图书楼准备回出租屋:“我准备回家。我妈说她想我啦。”   “……你家不就在东京?”迹部景吾有点漫不经心地翻白眼:“你抽一天回去不就是了。”   “问这干吗,我没有出行计划。”北原千瓷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回不回家都要你管。”   “……”迹部景吾一时语塞,“那本大爷掏钱呢,你愿不愿意跟本大爷走?”这话说出来有点怪怪的,可是他天生又不是巧舌如簧的人,想改掉这句话的意思却怎样都开不了口,果然女生有点生气:“你什么意思呀?”   “本大爷想请你和迹部智一起去北海道,所有的开销都由本大爷掏,你就说愿不愿意吧?”想语气软一点最后还是说成了这个鬼,迹部景吾感到有点挫败。   “你应该请园小姐去才是吧。”北原千瓷走出校门,在Mc旁边买了一支甜筒。   “……本大爷就想让你去。”   “你求我呀!”她啜了一口咋着嘴露出一脸甜蜜的笑。   “北原千瓷!”迹部景吾在听筒另一头听出了女生语气里带着的戏谑——尽管他在这方面并不灵敏,但对于北原千瓷语气的变化他倒是尤为敏感。   “好啦好啦,明天去学校说吧。”   “去学校你哪会理本大爷……”迹部景吾话语里带上了一点点醋意:“你只会理手冢那个家伙才对吧。”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嘛,就你们俩啊,异性朋友我又不敢多交。”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让人愉悦的,尽管这句话还是让他顿起醋意。迹部景吾自以为自己和她的关系要比她和手冢国光好得多,而到头来,在姑娘的心里,他们还是同样的。他有点沮丧:“本大爷希望你来。”这句话变的柔软又低姿态,“本大爷一个人实在照顾不了那个小鬼。”北原千瓷勾起笑:“我今天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语毕,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这才是求人的态度嘛。”   迹部景吾一把挂掉电话。蹬鼻子上脸。   ? ☆、Chapter 017 ?  北海道,在日本这个拥挤的国家里人口密度最低的一方。从东京羽田机场起飞约一个半小时抵达札幌千岁机场。 迹部景吾厌恶地看了一眼羽田机场高密度的拥挤度用力蹙下眉——“大家大概都就着黄金周的空隙都想出去度个假吧。早说该坐船去。”北原千瓷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拨弄手机。“……飞机上人又不会人多。”迹部景吾翻了个白眼:“坐船多累,啊嗯?要开一夜才能到,还不知道这小鬼晕不晕船。”说到这里用力的按了一下迹部智的头。   “快登机了吧?”北原千瓷收起手机踮起脚望。顺带握紧迹部智的手,“本大爷来牵他,你把你的包背好。”迹部景吾这才注意到她的着装,春末夏初,她穿的非常简单的白卫衣和牛仔裤加上一双马丁靴,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长发挂在后背,脸上画了清淡的妆。这个时候看她,她又是很平凡的,没有穿昂贵的衣服,没有特别浓艳的妆容,像三年前一样——她比中岛园要大一岁,却远不如她会化妆。而北原千瓷的眉眼却经过时间的打磨雕刻的更加细致深刻。二者相较,北原千瓷对待男生的态度显然比中岛园更为高明——保持一定距离,攻守严密,不袒真心,不露声色。而中岛园完全不同,坦白来说,以诸多男性的心理而言,带有神秘感的女性要比坦诚相待的更加富有魅力。这种想法使迹部景吾心生出了一种对中岛园的内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北原千瓷转过头看迹部景吾直勾勾地望着她,把还没有全背上的包扔到他怀里。这个动作就显得有点暧昧了,像男女朋友间的撒娇。迹部景吾接过她的包,内心却反常地泛起一层愉悦的涟漪。   忍足侑士随着人流走出了新干线的车厢,新青森站,转车到函馆后再转一站抵达札幌。旅行并不疲惫,途中没有遇见新人。到达札幌时已经快夜幕时分,北纬四十三度的春天来临的要比南方晚一刻,四月末的春日居然还有点春寒料峭的意味。月色皎皎,星辰寥落,走出ESTA1号楼迎面吹来的冷风直逼他打了个喷嚏,忍足侑士后悔没有带围巾出门。路灯散发出暖热的光,现在尚属于北海道的旅行淡季,人群并不密集。这个城市虽为日本五大城市之一,相较东京大阪,节奏却慢了好几个层次,人们脚步并不匆匆。毕竟,这是个优雅的城市,也是文艺家的家乡,被誉为日本情爱大师的渡边淳一晚年之时在北海道潜居几年完成了《失乐园》这部作品——这个城市不需要快节奏来证明它的繁华与昌盛。   向日岳人在札幌车站前的广场等他,身高依旧像一个孩子。视力仍旧优秀,在忍足侑士还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时他已经冲过来一把勾上他的脖子:“侑士!”昔日搭档的默契犹存,红发少年在这几个月里个头也没有见长。忍足侑士带着点嘲笑意味:“没长高啊。”——这么多年,当他和迹部景吾先后窜上180时,向日岳人也就仅仅从从国中的158长到了165,怎么看也就像一个女孩子的身高。   “侑士真讨厌!”一丝不苟的粉红色妹妹头一甩,这时忍足侑士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姑娘。他笑了笑,对向日岳人耳语:“有女友了?”;“才没有!”男生害羞到耳朵都成了鲜红。忍足侑士意味深长的笑笑:“那走吧。”余光之间扫了岳人旁边的姑娘一眼——比搭档略矮些,谈不上高挑但也足够了,五官过关,长发带卷,未多言半句,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忍足侑士收回目光,暗想岳人这小子眼光还是不错。   计程车行约半小时抵达札幌市中心,市区街道非常干净,湿润的空气里路灯晕出一团团的光。向日岳人兀自拉着忍足侑士前行。“市区现在有很多挑战拉面街的新式拉面店,但是据说味道都没有横丁拉面一条街的好哟。”他边拖拽着自己前行边振振有词道。忍足侑士有点哑然,欲问他身后女孩的情况时岳人却先一步掉过头:“女巫你先去帮我们占座吧,你熟悉。”女生勾起漫不经心的笑:“你们还说悄悄话?难不成真是老情人相见了?”岳人脸一红:“你先去啦,你的面我请你吃。”;“才不用。”卷发姑娘对他摇摇手指,十个指甲染成红红的色泽,在札幌市中心的霓虹灯下闪烁着耀眼的色泽。向日岳人在看到女孩走远后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撅起嘴嘀咕:“这个性格还真是难搞定哎。”   “都这样了还不是女朋友?”忍足侑士推了推平光镜,札幌的夜景倒映在镜片上。“事实上……”红发少年似乎有点难言之隐,脸上又浮起淡淡的红:“是我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我啦。”;“……”忍足侑士再一次哑然:“大学认识的?”   “不是啦。她才上高二啦。就是在拉面馆遇见的啊。”他挠了挠头:“将来,也是要考到东京的大学不会留在札幌的嘛。我想既然她不喜欢我,就让她和你认识啊。”穿过潮湿的街道:“大概女巫是嫌我太幼稚了啦,我想虽然侑士的学校离东京市区比较远,但是要回去还是很方便啊。”话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十分低落:“与其将来和别人在一起……不如和兄弟在一起嘛。”向日岳人抬起头时眼眶甚至也有点微微的红。“侑士……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幼稚的啊。”   忍足侑士内心被一种轻微的震惊撞击了一下,比起之前意识到迹部景吾爱上北原千瓷。向日岳人这一“壮举”倒是让他吃惊不小。横丁拉面一条街很快走到,这是一条隐藏于闹市之内却举世闻名的巷子,非常窄,大概只能允许两人并排通行。忍足侑士沉默半晌——“她叫什么名字?”   “女巫,伊喜见女巫。”   迹部景吾没有住在市中心的五星酒店倒是令北原千瓷十分吃惊,抵达札幌时正处黄昏,刚下飞机她就用力地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迹部景吾时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身上。“你不冷?”她一愣,却没有感到有什么害羞,她自然地接受着他的宠爱与偏爱——仿佛是与生具有的,像习惯那样坦然。“本大爷才不像你穿的那么少。”迹部景吾没有转头看她,迹部智伸出手拉住迹部景吾的毛衣一角:“牵着本大爷啊嗯?跑丢了你爸妈回国可是要找本大爷负责的。”走了一段后迹部景吾嫌小男生个子太矮,似乎跟着他的脚步走也有点累得慌,干脆伸手抱起了男孩。   “还说没经验,照顾得挺好嘛。”北原千瓷在计程车上对坐在前排的迹部景吾调侃道。   “嗯哼,本大爷可是没有弱点的。”即便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计程车这样不华丽的车上,却依旧忘不了自恋。北原千瓷不屑地嘁了一声。迹部智在飞机上一路尖叫惊呼,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都开始怀疑他有多动症。而现在大概是筋疲力尽,他终于安定下来,趴在她的腿上熟睡。他安定的样子像一只洋娃娃,深深的眼线上有浓密的睫毛。北原千瓷抬头看迹部景吾——他在她斜前方低头玩着手机,她忽然发现这两个人有一点想象,却始终说不出到底哪里像。   ? ☆、Chapter 018 ?  Chapter 018   位于札幌市郊的温泉民俗,找房主租车并收拾房间。主人家种植大片薰衣草,季节不到尚未开花。而院前却有几棵刚刚盛开花朵的樱花树,这尚是东京最后一批樱花,花园里种植着太阳花,待到夏天来临时就会开成一片了。如此看来,一年三季倒是都有鲜花盛开。北原千瓷在内心中忽然对如此与世无争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城市太累,郊区却仿佛是世外桃源了。   三人的房间在大堂偏门,迹部景吾在找到房间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进了衣柜。房间和风浓郁——迹部景吾反常地没有一如既往的住在市中心的高端酒店而是挑选了在郊区的度假村式的木屋。这样看来,北原千瓷原本倒是真看低了他大少爷的格调,“本大爷怎么可能那么土。”问及时男人眉头一蹙:“本大爷在你心里难道是那种暴发户?”   “我认为每一个有钱人都该是这样嘛。”北原千瓷在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后穿过短短的走廊走到迹部景吾房间旁边的玄关,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给男孩穿衣服。“对了,你租车干嘛。这里有公共汽车啊,每天有好几班到市区。”;“公共汽车那种不华丽的交通工具,你愿意可以自己一个人坐,反正本大爷是不愿意。”北原千瓷翻了一个白眼——哦刚刚是我的错觉,有钱人都是这个德行。夜已垂暮,北原千瓷坐在榻榻米前看完iPad 上最后一部电影后,迹部景吾拉开她的玄关。“进门都不敲门。”女生不满意地低估一声。“小智饿了,你也饿了吧?本大爷带你们去市区吃好的,啊嗯?”   本性宅女的北原千瓷原本打算在这个夜晚让房东太太做一份札幌拉面就结束这疲惫的第一天了,忽然被迹部景吾叫起有点不满。她被安排在这辆车的前座,迹部智一个人坐在后座划拉着迹部景吾的手机。在行驶的大多数时间里,四下几乎空无一人,这个号称北海道首府的城市实际只有190万人口。北原千瓷靠在窗边,迹部景吾完全没有用导航,非常熟练地就开到了市中心。地面潮湿,市区像是刚刚下过了雨。迹部景吾找到停车位后牵着迹部智的手,在迹部智的旁边是北原千瓷。他们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此刻更像一对夫妻。颜值超高的三人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迹部景吾虽然心满意足,北原千瓷却有点尴尬。她蹲下身对迹部智说:“想不想吃拉面?”男孩鲜见地乖巧地点点头,这个孩子虽然调皮,但是并不多话。   “不许!”迹部景吾扬起眉,在来北海道之前,北原千瓷就已经和他念叨了无数次的拉面一条街,和几年前她来札幌时坐在拉面街大快朵颐的味增拉面。那种“路边小巷”+“不洁食物”是迹部景吾打死都不愿意接受的。尽管是红遍东南亚的札幌拉面一条街,迹部景吾依旧拒绝尝试。他记得当时北原千瓷和忍足侑士坐在他对面,向日岳人坐在自己身边。迹部景吾面有难色地看着周围三个人把面汤都喝得精光然后大赞其之美味的场景。那个画面简直让他难以忍受,后来,在深夜他饿得睡不着觉,起身走出宾馆,在北海道冬日的凌晨里,他不得不就近选择了拉面街的一家彻夜不关的拉面店,而这家拉面店,正是晚间他绝口不尝一口的那一家。他打包了一份带回房间。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在第二天忍足侑士早晨来叫他集合时露了马脚——因为在吃完后的纸盒包装放在了门口,而清晨,收拾房间的人还没有来。这件事,忍足侑士讥笑了他一整个中学时代。   向日岳人挑选的拉面店,依旧是国中时的那一家。看来店内装修过了,老板娘却还没有变。墙壁上挂上了食客们的评价和照片,原本古朴简陋的拉面街竟然添上了一点文艺气息。伊喜见女巫已经坐在了右侧的一张圆桌,拿好了三双筷子。在向日岳人去冰柜拿啤酒时,她开口第一次和忍足侑士说话:“点了这里最有名的豚骨拉面和味增拉面,听说忍足君喜欢吃味增,所以没有为您也点豚骨。”少女笑了笑,脑后的卷发就挂到了胸前。忍足侑士同样对她有礼貌地笑:“听岳人说的?”;“除了他,恐怕也不会有其他我认识的人知道啊。”伶牙俐齿,忍足侑士刚想接下去的时候红发少年蹦跳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向日岳人此时内心是有点醋意的,即便已经将自己心仪的少女对忍足侑士拱手相让,但,毕竟谁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平静接受。忍足侑士对这一切当然心知肚明,此时自然该缄默。   气氛像破碎的薄冰,向日岳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开怀和伊喜见女巫谈起四年前和忍足侑士以及一干网球部的少年。期间忍足侑士一直在默默地喝着啤酒。他觉得自己有心事,却说不出来是什么,堵在胸腔里像一颗硕大的石子。偶尔抬头和伊喜见女巫对视,对方也并不躲藏。他内心有点烦躁,觉得会有事发生,这强烈的预感驱使着他喝掉一整瓶啤酒。而面条却还没有来。   迹部景吾最终被北原千瓷拖到了这家四年前让他出过大丑的面店。撩开帘子,和老板点了面,问迹部景吾要吃什么时男生淡漠地摇摇头:“你自己决定吧,本大爷都不会吃。”不大的店面里,迹部景吾得声音像是一块磁石,吸引到最侧边一桌侧目相望。忍足侑士背对着大门,听到熟悉的第一人称,这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向日岳人站起身:“……部长?”迹部景吾在转过头的一瞬间也愣住了。忍足侑士身旁坐着一个看起来还没有上大学的女生,而当初应该站在忍足侑士身边的北原千瓷此时正站在他身边。而更加可怕的是,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孩子。忍足侑士转过头的时候也有点愣住了。这个画面冲击力太强,他不知道为何觉得受到了当头一棒。生活有时的确很会调戏他们这些渺小的生命,“相逢何必曾相识”是缘分,相逢且相识就是一碗狗血了。   迹部景吾交了钱后佯装没事地走上前寒暄,忍足侑士没有理睬,继续埋头吃面。迹部景吾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待忍足侑士吃碗面后才慢条斯理的抬起头含着笑:“孩子都有了?”他这句话完全是调侃,没有吃醋也没有生气。而迹部景吾一瞬间却觉得有些恼怒,北原千瓷开口:“是迹部的一个弟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于解释;“……北原!?”向日岳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张面熟的脸是几年前忍足侑士的女朋友。这一刻来的人与三年前的那一桌几乎完全一样,唯有伊喜见女巫和迹部智是局外人。气氛尴尬到冰点,最后时刻北原千瓷主动将陌生人当成了寻求生机的稻草,和伊喜见女巫打了招呼。最传统的认识方式,忽然就将冰点的气氛融化。借以位置不够的借口和迹部景吾选择了另外一桌。   很多年后,忍足侑士回忆起这个情节,依旧觉得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和身旁的女友感叹时女生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当时特别伤感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站在一起啊?”   ”并不,何况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在一起。“   ”你当时就能看出来?“   ”当然。“   ? ☆、chapter.019 ?  chapter.019   北原千瓷最后是将拉面全部打包带走的,她一言不发,走得非常快。迹部景吾和迹部智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直到上车时北原千瓷才冒出一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听不出有什么怒意,迹部景吾无言地踩了油门,倒出车。在北原千瓷发出那一声感慨的时候他内心忽然被一种无名火充满了。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即便是过去了三年了,北原千瓷在遇见忍足侑士的时候依然会在乎,依然会紧张到语无伦次的程度,甚至改变原先的计划。   人一旦分手了,对方的生活甚至存在感,都不该给自己造成任何瓜葛和改变。而北原千瓷这一系列的举动只能证明她并没有完全忘记忍足侑士。这对迹部景吾得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挫伤。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迹部喜欢北原?”在居酒屋里,向日岳人瞪着一双大眼望着正在默默喝清酒的忍足侑士:“拜托,部长怎么可以喜欢!”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音调上扬,最后又压低:“怎么可以喜欢你的前女友!?”而坐在旁边穿着浴衣的男生倒是十分平静:“他并没有什么错啊。毕竟我和北原已经分手那么久了。”忍足侑士撑着头眯上眼睛,札幌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气温降下去不少。居酒屋的生意极佳,刺身拼盘颜色布置极为精致,清酒味道也地道。红色的灯笼低低地垂在门口,忍足侑士棱角分明的脸廓在温热的红光里软化成了弧形。   伊喜见女巫一直静静坐在两个男生的对面。向日岳人这个朋友和他本身的气质完全相悖,如果说岳人还是一个男生那么忍足侑士已经完全够得上“男人”的标准。而刚才来的……姑且称为“一家三口”?的组合,除了那个小鬼,另外大概也是他们的老同学。伊喜见女巫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后并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热情地安慰忍足侑士说诸如——大丈夫何患无妻这种话。在几次与忍足侑士四目相对时对方的眼光都冷淡平静,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作安慰失意男性的事,更不会热脸贴上冷屁股。   这一夜忍足侑士没有醉,向日岳人却是醉得一塌糊涂。“忍足先生好酒量。”伊喜见女巫在帮他把岳人抬进房间后对他微笑。“我也没有喝多少其实。”忍足侑士帮搭档塞好被子后退出了房间,转过头对女生笑笑。“你是关西人?”;”岳人告诉你的?”;“并不,只是听口音。”忍足侑士把伊喜见女巫送出了居酒屋:“我国一就来到东京,和岳人在同一个中学念书,在东京住了六年了也没改掉这口音。”伴随无奈和不引人注意的敷衍,这一切伊喜见女巫都能敏感地感觉到。“这么晚了大概没有公交回去了吧?”忍足侑士站在路边,他的浴衣外并不相称地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蓝发也有些散乱,在札幌巷子里微暗的路灯下,他披着光带着一种颓废的英俊。   对,颓废的英俊。这是忍足侑士给伊喜见女巫的最确切的印象。“我可以等计程车啊。”她没有提出要忍足侑士穿着单薄地陪她等,而男人倒是觉得义务一样地在她身边站着。“刚才那个姑娘是你前女友咯。”她望着潮湿的地面,她的影子和忍足侑士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嗯。”他实际并不再想谈这个话题。在这一晚,他和向日岳人都是“失败者”。而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都被划为“成功者”。他们考上了优秀的学校,有明媚的未来,故而不必和他们一样在这家居酒屋买醉。而却又在同样的地点相遇,这么多天,当忍足侑士觉得自己已经对他们之间的感觉完全释怀后,这一次相遇又像一记耳光。   “你有过很多女友,而这个对你来说最重要?”伊喜见女巫发出第二个问句。   “并不。”忍足侑士却望着天,乌云密布,天空发出淡淡的红色:“岳人很喜欢你你知道吗?”转话题,他并不想听从搭档的”托付“,在他亲身经历以后他觉得这样的感触太伤人。“我知道。”女生莞尔:“可我不喜欢他。”带着高中生的俏皮的轻佻,从巷口出现的计程车摇摇晃晃的向他们驶来,忍足侑士伸手拦住,为她开门,并付了钱:“那就快点告诉他啊。”他丢下这句话没有晚安便转身走回居酒屋。他的笑容和背影都是漫不经心和事不关己的,伊喜见女巫摇上车窗转过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迹部景吾在哄迹部智睡着后开了电脑,MSN上北原千瓷的头像还显示着在线。迹部景吾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对话框敲了一个字:“在?”   “嗯。”   “本大爷来找你?”   “好。”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迹部景吾敲了敲玄关,没有人来开,停了三十秒,敲了第二下。玄关被拉开,北原千瓷穿一件和风睡衣,洗完吹干的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没有盘进去的头发飘散在脸颊边,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妩媚。她的嘴唇有点白,整个人单薄素净得像中国水墨画上的人。“这么晚了还来。”她让开身让他进去。“本大爷想和你谈谈。”迹部景吾忽然有点泄气,他看见她的人,顿时觉得火气灭了一大半,他从来没有看过她穿着如此随意。精致的锁骨从绣樱花的领子里露出来,榻榻米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啤酒。北原千瓷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谈什么?”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播放着选秀节目。迹部景吾望着电视一会后抬手拿起遥控器一把关掉了电视机。   “你还想着忍足,对不对?”他转过头望向她,北原千瓷正在笔记本上打着一些字,在迹部景吾说了这些话以后停下手上的事:“你干嘛这么想。”她拿下眼镜望他。“你不需要和本大爷装傻。”他不明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苦楚酸涩,还是嫉妒,都没有。北原千瓷之前的表现已经抽光了他发怒质问的力气(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和发怒),而留下的却仍然只有对她的迁就和宽容。迹部景吾从不畏惧在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时所遇的困苦和艰难,而最不能忍受的却只有她的心里还有忍足侑士的影子,这使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如果你还想他,本大爷可以,帮你和他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迹部景吾几乎快被自己的伟大感动了,他知道北原千瓷和忍足侑士的开始和结束,知道他们正式分手的时间和原因,因为知根知底所以靠近她才显得更加不易和不义。尽管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想那么多。”北原千瓷在看了他一眼以后又一次转过头继续打字。“我不会再和忍足侑士有任何下文。”她喝口茶,目光清澈绝望:“其实你也看到,今天忍足旁边坐着的那个姑娘,至少我不相信是向日的女朋友。”   “……迹部你也不用觉得我们之间很可耻,毕竟我和他已经分手很久了,余生也不会再在一起。”   “……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你喜欢我,都会说我很荣幸,我也这么觉得。”   “……我喜不喜欢你,我也很清楚。”   迹部景吾记得很清楚,这一天北原千瓷说了很多,他想把每一句都录下来,想把每一句都印在脑海里。而最终他却只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喜欢你,这是迟早的事,你要相信,每一个女孩都会喜欢你,我也是。”   他觉得像身处梦境里,他感觉浑浑噩噩,因为不敢相信——“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本大爷?”   她看见北原千瓷莞尔一笑,嘴角的酒窝带着难以言喻的妩媚,她的瞳孔澄澈明净,又带着近视的朦朦胧胧。她向他凑近了点——   “现在啊。”   ? ☆、chapter 020 ?  chapter 020   忍足侑士在返程前把自己的号码留给了伊喜见女巫。   谈不上有什么目的,只是在临走时习惯性地留下号码,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上了大学后,忍足侑士发现自己染上了严重的精神洁癖。倒不是上学两三个月没人主动示爱,在荷尔蒙扩散的大学第一个月,本系的系花就曾堵在他的单人寝室前追求。那个姑娘长得只算有几分姿色,甚至不如曾经冰帝的某班班花。大概也不可以和国中时期的北原千瓷相比较。忍足侑士后来漫不经心地和她交往了半个多月——进这所大学的学生,大多成绩优秀家境殷实,却又没有东大的学生谦虚和谨慎。女生很快就发现了忍足侑士并不把她当回事,她却又是很将自己当回事的人,便早早选择与之分道扬镳。大概彼此之间都没有深爱,女生只图虚荣男生只是游戏。这一分大概本让本系的众多自我感觉良好的女生都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余下的幸运人选,都心灰意冷地将各自的目标下降到“可以没有侑士君那么帅至少要有钱吧”的标准上。   在忍足侑士走的第二个周末,伊喜见女巫约向日岳人到自己的中学门口吃甜点。   “那么,你是说最后是那个女生甩掉了忍足君?”女生咽下一口芒果布丁抬头望向红发少年:“我以为是……”   “其实所有人都是像你这样觉得啦。”向日岳人望向窗口——樱花已经凋尽,校门口的树木郁郁葱葱。“不过说老实话当年北原也没有那么漂亮,在冰帝里比她漂亮的有得是,她高中就没有在东京念,好像去了名古屋吧,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是不知道侑士为什么会喜欢她还会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伊喜见女巫低下头搅拌着被捣碎的布丁,抬头扬起笑容:“因为是得不到的啊。”   “……什么?”   “因为忍足君永远不可能再和北原小姐在一起了啊。”她笑容深邃,盛满笑的酒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而向日岳人听见的潜台词却是——他的余生势必会和我在一起。   “我很喜欢侑士君啊,比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的感觉都要好。”再说这句话时向日岳人敏锐地注意到了女生对搭档的称呼已经改变。他应该高兴,毕竟他的搭档和最好的朋友受到了自己爱慕的女生的肯定——这也是他安排他们此次相见的目的,而他却又有说不出的难过,他确认忍足侑士并没有自己喜欢这个女孩。他很清晰地知晓自己搭档的个性——忍足侑士是一个注重第一感觉的人,而所有的第一感觉都被一个侵入者破坏了,这个侵入者,来得那么不合适却又那样凑巧——她是凑成忍足侑士过去的重要的部分,是他前任名单里最重要的那个名字,是他的伤口和软肋。   如果侑士对女巫没有感觉,那也一定是北原千瓷的错!   向日岳人没来由地为自己心爱的女生讨厌北原千瓷。把这一切的不顺归咎在了这个本来与他再无交集的女生身上。   向日岳人沉默了半晌,抬头望向女生,她一直在看手机。   “女巫,你大学会考到东京吗?”   “我家人都在东京,将来当然会回去。我没告诉你过你我妈妈是日本电视台的主持人?”她抬起头笑得非常灿烂。“那……如果你去了东京,假期还会回来吗?”   “你假期会回东京啊,我干嘛要回来。”女生的回答非常给予安慰作用,说得仿佛是为了他留下一样。向日岳人忽然发现,伊喜见女巫实际不过高二的年龄,却比他要会做人得许多。“啊,向日你骗人哟,原来北原小姐国中就很好看。”她把手机伸到男生面前,是一张小图,照片很小,像从毕业册上剪下来的,是两个人的合照。北原千瓷梳着马尾辫站在一个披长发的女孩旁边。这是她最后一天在冰帝上学,照片是通过手机照相机翻拍下来的,尽管伊喜见女巫很人性化地隐匿了照片的发信人,向日岳人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照片下的背景是忍足侑士的桌面。   他的长相心智要比同龄人都年幼,这是他十九年以来遇上的最复杂的情感。也是他的初恋,却夭折在了自己矛盾的感觉和极端的不自信里。   他觉得这不像自己。   向日岳人深深地低下头。   北原千瓷推开门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屋子里没有人。   这是一栋不能再普通的二层洋房,在国中结束后就很少再回来居住,高一时父母离婚后就把这栋房子留给了她。而今母亲在名古屋父亲远赴他国。这间房留一个一直帮忙的钟点工来定时打扫。洋房在去年漆上新漆,二楼的阳台上放了名贵的盆栽,这间快二十年的老宅便忽然在这一片陈旧的别墅区里显眼了起来。北原千瓷将包放在门厅旁的柜子上,鞋柜里有一次性的拖鞋。她从搬到合租屋第一天开始便没有再回到这个地方,客厅摆放的优质皮沙发经过岁月的摩挲散发出了淡淡的哑光。她走近,觉得这间屋子的陈设更像酒店的房间。干净,冷漠,毫无生气。   二楼是自己的房间,带上了一个阳台和卫生间,曾经在拐角的地方放着一只猫抓板,幼年时陪伴她玩耍的加菲猫曾经在她上楼时蹭着她的脚踝,后来这只猫因为各种理由被送到别人家。她的房间有巨大的落地窗,晴明的天气里会落下盛开的阳光,清澈到可以照出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书桌上仿佛还有国中时代写过的日记,每一天都被狂妄的字体记录在带锁的笔记本里,页面之间夹着忍足侑士写给自己的无数张纸条,它们埋藏在少女悸动的深夜里,埋藏在她的伤口和愈合的伤疤里。北原千瓷犹记得给忍足侑士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请等我三年。这是她给他的承诺,却被对方自作聪明地当作了“分手书”。在名古屋,偶然上网发现了忍足侑士的新动态中的照片已经和其他女生站在一起时,她肝肠寸断流泪天明。   这些事历历在目却又模糊不清,时间抚平一切,如今她和忍足侑士已貌合神离。住在这里的人也早已各自去往远方。北原千瓷怎么也想不到区区四年而已,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怎么就支离破碎到如此境地。她忽然发现高中时代的自己真的很强大,至少可以同时接受失去父母和爱人。   父母离婚的事除了亲戚外北原千瓷并没有告诉过谁。甚至在迹部景吾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开口告诉他。当时他把车停了下来,望了望铁艺门蹙了蹙眉:“你家有人?”;“有啦……我妈还在家等我呢。”她把谎话说得实在又令人信服,好像是真的一样。男生摇下窗户:“可是本大爷没有看到灯光啊。”   “她睡了。”北原千瓷坦然地说出第二句谎话便准备下车,被迹部景吾摁住手背——即便是在那一夜听到她说的暧昧的告白,女生却依旧没有要和他交往的意思。北原千瓷转过头望向他,这一望就忽然让他软了志气,他本想扣过她的后脑吻上她的嘴唇。却最终只是搂过她的肩膀,将一枚淡淡的吻封印在她的头顶。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用最小的分贝说出:“返校那天本大爷会来接你。”她点点头拿下包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睡熟的迹部智,“那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   “嗯。”   北原千瓷躺在床上,嗅着被子上樟脑丸的味道,回忆起迹部景吾忽然又觉得很安心。安心到足够落下热泪。   ? ☆、chapter 021 ?  chapter 021   今天是五一黄金周的最后一夜。位于东京六本木的坐台酒吧依旧门庭若市。在这个朴素复古日和风十足的名字下,隐藏的真相是在二十一世纪初一跃成为东京六大中心商务区之一的六本木新城。属于其的关键词,大概是被东京市民贴上了“高消费”;“危险”;“西方人众多”与“夜生活”之类的标签。在这里,夜夜笙歌,不夜之城,身在六本木的新宿歌姬唱破天明。夜晚在这里点燃和繁荣,也在破晓的一刻归为平静和安逸。   在吧台的浓妆姑娘娴熟地兑上一杯鸡尾酒递给眼前的客人。“大小姐好久不来咯,上了东大就瞧不起我这个穷朋友了?”她声音带着像忍足侑士一样的关西腔,诱人的妆容遮住了真实的年龄,十指纤长,指甲染上了纯正的大红色。泽口希有漂亮的眼睛,瞳孔晶亮,圆润,戴上美瞳装上假睫毛显得更加熠熠生辉。长发卷曲,散发着通过用心保护才附有的昂贵的哑光。她是东京六本木酒吧街的代言人,这条街上有太多像她这样背景不明却又美艳动人的姑娘,每一个身后都是一个故事。   “看来今天不忙啊。”北原千瓷把酒杯推回:“不喝酒。”——依旧滴酒不沾。   “哟,看来上大学这么久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啊。”女生带着嘲讽地笑笑,坐在她对面。“只是我们家不忙而已,毕竟有一个浪漫主义的店长。”她抬起下巴对酒吧中央弹吉他的男人点了点。“对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把北原千瓷没有动过的特基拉日出接过,抿了一口:“你一定是有事吧。”。泽口希早已忘了四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家底与迹部景吾不相上下的富家千金。在她吊儿郎当地混过国中,并准备按照家庭安排好的路线往前走时,父亲的公司却由于涉嫌走私,被举报后竟然一日不如一日,偌大的公司半年之内宣告破产,一个家族财团就此灰飞烟灭。父亲一个跳楼用死解决了一切,母亲也远嫁甚至父亲的葬礼都没来参加。   在那一年里,从冰帝学园里消失的另一个重要的美人是泽口希。北原千瓷原本与泽口希并无联系,却在国三升高中的岔道口成了莫逆之交。这份友谊,大概是源自于两人在当时相近的境遇。只是泽口希比她失去更多的还有自幼以来的奢侈生活和大小姐身份。还有不同的是,北原千瓷迫于父母压力转到了名古屋的一所封闭式重点高中;而泽口希拒绝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在16岁时从此走上了社会。   人的一生会走很多路,而关键的方向却只有两三步而已。北原千瓷本为她扼腕叹息,在最后却又觉得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有人想走出自己的路,有人只想像她一样考上一所自己认为的最好的大学。   “你还记得迹部景吾吗?”北原千瓷抬头对上了泽口希清澈的瞳孔。女生本想举起酒杯啜第二口,却忽然停下了手。”哦,你是说我们上国中时那个特别浮夸的家伙啊。”泽口希淡淡地勾起一丝笑:“之后走的路倒是有点超过我的想象,原本以为他会出国呢。”   “说起来还勉强能算青梅竹马,我们家落魄了后他可是看都没来看我一眼啊。”语毕,泽口希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笑容愈发讽刺深刻。自国中时候她就是冰帝之花,是站在迹部景吾身旁的不二人选。她的美要比北原千瓷强烈得多。即便自视甚高如同北原千瓷,也承认她的脸蛋要比自己更加灵动和娇艳,凭借这张脸,即便是失去万贯家财也可以让她趾高气昂地再活二十年。   “你想见他吗?”北原千瓷盯着自己干净的手指,又抬起头:“我想明天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并不太想。”泽口希把酒杯推到一边:“你是在替我和迹部景吾牵线?”她把头转向一边:“别傻了宝贝儿,迹部那家伙现在在追你。”她放手放得洒脱,该忘就忘。“他大概还有一个中岛园吧,可是个麻烦人物,以前我和他在一起时就在了。”泽口希撑住下巴,丝毫不带任何伤痛地回忆起过去的生活。泽口希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她一直都这样认为。   “是,没你漂亮,不是对手。”北原千瓷咧开笑。   “会说话了嘛。”泽口希起身:“我去忙了,十一点快到了,是不是也该叫辆车送你回去了?”被对方抬手拒绝:“我自己坐地铁就是了。”   泽口希望着北原千瓷的背影离开酒吧,背过身不动声色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塞进了皮包。从酒吧后门走出去,门口停着黑色的轿车,她麻木地上车被带向另一个熟悉的地点。   是不想见迹部景吾吗?   是我不配见你。   她戴上墨镜,消瘦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这一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得切肤之痛。   迹部景吾在做完最后一张会计报表后用力揉了揉眼睛,已经十二点,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北原千瓷。他想拨通她的电话,却又担心被她的父母听见。他不知道北原千瓷家早就空了好几年,座机也早就停机。迹部景吾想了想,选择发了一条信息:“睡没?”   北原千瓷刚刚到家,放下包拿出手机就看见了他的信息:“还没。”她本来想打上:“刚回家。”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避免对方的过度关心,这样的回答最好。北原千瓷绝望地发现自己依旧在尽力与迹部景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一夜的脱口而出似乎让对方有些误会她对他的真实感受。北原千瓷对迹部景吾的感情是复杂的。谈不上爱,说喜欢,大概也只是淡淡停留在“朋友”的表层,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可以和手冢国光相提并论。她知道这对他很不公平,她也忽然有点后悔那一夜她暧昧的回答。北原千瓷不得不承认,在说完的那一刻她就后悔到无以复加。   她想了很久,大概是确认迹部景吾已经睡着后才发了一条明确心意的短信:迹部君,北海道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也谢谢你对我的迁就和好。   不需要抱歉和多余的话。北原千瓷确信迹部景吾在看到这句话就已经了然她的心意。她关上手机,走上楼。一点,过去了一个小时,在迹部景吾回过来的:“才一天,本大爷就想你。”之后的一小时。他在早晨看到这条信息会是什么反应呢,还会说好接她去学校吗?她夹杂着疑问睡过了一夜,这一夜却比哪一夜都来得更为安心。北原千瓷也不知道自己和迹部景吾的感觉错在哪里,是只是单纯的不投缘。   还是忍足侑士?   北原千瓷嘲笑自己一梦之长竟然现在还没醒。 她没这么深情。   她拉开窗帘,却看见了楼下停着迹部景吾的车。她打开手机看屏幕,望见迹部景吾的信息,只有单字:嗯。来信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二。也就是,在她发出去后他就回复了。她有点吃惊,她在国中时代听忍足侑士说,迹部景吾一向都在十二点之前就睡了。难得过凌晨也不可能超过十二点半。   也许是在等她的回复吧。   毕竟迹部景吾不是忍足侑士,一举一动总是认真而专一。   北原千瓷给迹部景吾开门时,他从车内拎出了一只精致的便当袋:“本大爷从家里给你带的早饭,有东西要本大爷帮忙拎吗?”他下车,迹部景吾当然心知肚明北原千瓷那条短信的意思。这让他彻夜未眠。他想更多地知晓她的过去,却又不知从何查起,想问她本人,她却总是守口如瓶。她仿佛是一个带着玻璃罩的人,迹部景吾可以看见她,可以听得见她说话,却总是触碰不到她。   那本大爷只能对她好了。   打定主意后的清晨,他亲自去厨房为她打包了一份早餐,带上车去她家楼下。电话没有打通,嗜睡的少女也许还没有醒,他也舍不得摁门铃吵醒她。直到她洗漱干净下楼帮他开了门,他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你都不请本大爷进去坐坐?”他带着戏谑的笑看北原千瓷两面为难的样子,靠近她压低声音:“还是你在里面给本大爷藏了个男人?”   “才不是。”北原千瓷怒目圆瞪,忽然又泄了气,苦笑:“那你进来就是了。”她无法再说谎,无法再给自己编出一个家有父母不方便的圆满谎言。她只有看着他识破自己。迹部景吾踏进客厅:“伯父母都不在?”他有些奇怪地望着这间大房子——竟然都没有佣人。北原千瓷在他身后沉默不语,迹部景吾忽然意识到什么:“哦……你……”他像猜测似地判断,用眼神询问她。女生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就我一个。”语气轻得像空气里的尘埃,漫不经心得像别人家的事。   又是沉默,像过去了一世纪。   “……所以,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只是都不在东京了而已,偶尔也会回来吧。”北原千瓷抬头看他,“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了。”他转身,挡住了一片逆光,阳光从他的肩膀淌下刺中她的瞳孔。迹部景吾深呼吸一口气,在她还没有把话说完便被男人伸手抱进怀里。“你为什么……那天不告诉本大爷?啊嗯?”他声音颤抖,觉得怀里的女生是一个被世界隔绝的人,孤独到没有亲人和伙伴,却只有他。   北原千瓷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说不出一句话。需要告诉谁吗?自己都不在乎还会有谁在乎呢?这世界只要看到她光线的表面。至于走下舞台,回家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北原千瓷。”他把嘴唇移到她耳边:“你休想,以后用那种短信拒绝本大爷。”他的声音带上了一如既往的霸道,用当年稚拙的,她熟悉的自信和自负许下承诺。   “余生你都是本大爷的人。本大爷…要定你了。”   雨声那么大,“余生”这个承诺太沉重。之后那么多年,那么多无眠的夜,彼此因为这一句“余生”,流过多少次眼泪。这“余生”的承诺,渗入灵魂,生生不息。   ? ☆、Chapter 022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2   泽口希在深夜里醒来,已经五月的天却依旧夜凉如水。她往朝窗的一面望去,窗帘留缝,看来是一个月光皎皎的天气,身边的男人还没有醒来,钱已到账的银行通知信息倒已经准时送达。她掀开被子起身,酒店房间的格局大多如此,她不必开灯,摸黑也可以找到卫生间。黑暗中她将她的头发竖起,从包里掏出一盒卸妆膏挖了一勺胡乱抹在脸上。从指缝里淌出黑色的水,她随手拿过酒店的毛巾擦了擦脸,走出洗手间踩上了高跟鞋披上风衣,拿上包走出房间。   她不是一个纯粹的性工作者,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每一天都过,白天她在公寓里睡眠,晚上八点赶到六本木去酒吧坐台。周末她会来得早一点,这个酒吧,为她来的人有很多。因为她过去的身份,因为她的美貌,因为她的高不可攀。泽口希绝不会因为一笔生意所赚极多而屈身像其他外围女一样贴身而上,即便是做外围,也只有别人求她一夜的份。她有身价,有资本,在邀她之前,最好照照镜子,再看看自己口袋里的几个子儿,掂量掂量,你玩不玩得起。   其实,最多也就称得上是高级□□。说白了,也还是□□。   泽口希从五星级酒店的旋转门走了出去,点了一根烟淡定地吐出了烟圈。   并没有人知道她在做外围,包括北原千瓷也不知道。她虽然把自己曾经的历史当作垃圾一样扔掉,却并不能真的像一个普通的靠自己努力打工的姑娘一样。放弃名包名表,放弃高级化妆品是泽口希绝对不能做到的。即便在最落魄的时候她也用着相当于很多人一年薪水的钱包和首饰。可是自己赚的钱却总是养不起高额的生活开销。她两边权衡,最终没有出淤泥而不染。泽口希第一次做这一行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十七岁吧,也就是去年的样子,钱来得很快,花的时候也不必心疼。已经偏离了众多女生的轨道,再出格一点也无所谓。她懒散地倚在酒店门口,招手拦住了一辆计程车。   风很大,雨也没停。   迹部景吾有一天居然会追北原千瓷也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过的。泽口希在更年少的千金时代也并没有多么认真的和迹部景吾在一起过。在迹部景吾对她展开攻势后的一个月她就欣然接受。迹部景吾追泽口希并没有忍足侑士追北原千瓷那么激起众多女生的不满——毕竟泽口希一直以来都是周围女生艳羡和嫉妒的对象。有些人在一起是运气使然,而有些人在一起就是理所当然。追忆若干年前,在那时自己也并没有多么喜欢过迹部景吾,在那个不太看重家世和颜值而全凭感觉的时代,她对迹部景吾的喜爱仅仅停滞于他的性格和脾气而已,人在少时是没有那么现实和过多地考虑未来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北原千瓷和泽口希那样,在尚不可知的未来里比别人经历了比旁人更多的变故。   在几年前她对北原千瓷有什么印象呢?仅仅是忍足侑士的女朋友,长得还可以——最多可以用还可以形容。其余的印象都不能再淡,她是一个低调的人,各个方面都是,朋友也不算多,和每一个人保持一样的距离,话少,常在看书,有时一个人坐在树下发短信。她和北原千瓷于国中时的联系也不过只有区区几句话而已。她们偶尔一起在网球部的栅栏外等待,闲聊。阳光下的国中少年个个都熠熠生辉。国中毕业的那一天,泽口希迎着落日说自己将来会出国,北原千瓷说自己会继续在冰帝念完高中。她记得自己当时眯着眼睛重新望向走在前面的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带点漫不经心:“哎哟,那你会和忍足考同一所大学咯?”   “谁知道啦,我估计我是考不上他的大学的啦。”   走到校门,泽口希挥手和北原千瓷告别,这也是她最后一天搭上自家的专车,这也是北原千瓷最后一天在冰帝念书。   无人知晓前途走向,每个人都在摸索着各自的未卜之遥。   黑夜里泽口希抹掉了眼角若有若无的眼泪。   不需要再和迹部景吾重逢,她没有资格缅怀前任和悲春伤秋。   后悔过吗?当然后悔过,后悔自己只要选择稍微低一低头,至少就不必像现在一样活得狼狈不堪。然而泽口希比他人都要看得开——踏上涉世的道路,哪有回头的余地。   烟灭,她掏出钱包付了钱,走下计程车。   手冢国光知道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交往的消息是并不吃惊的。即便东大的学生大多优秀而专注于学业,但风云人物的八卦消息和其他大学一样不会闭塞多久。散播这个消息的是北原千瓷的室友安藤雅一。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迹部景吾不会再坐在北原千瓷的后面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表现出亲昵的一面,至多也就是北原千瓷拿笔戳戳迹部景吾的胳膊。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嫉妒,同班的更多的姑娘表现出的是真诚的祝福,毕竟他们看起来是那么般配。迹部景吾偶尔在上课前一分钟才悠然地走进教室,带来一大束玫瑰花当着老师的面递给北原千瓷,引起四围一阵哗然。于哗然里在她身旁坐下拿出书上课。北原千瓷在最初时会脸红和欣喜,玩了四五次后只剩下“迹部景吾真是浮夸又神经病”这样傲娇的想法。   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都是在考试前才会去一次图书馆的人。手冢国光直到在撞见他们俩时才确认他们的确在一起了。东大图书馆的后门,迹部景吾在和北原千瓷说话,灯光照下他们如同站在一方明亮的舞台。北原千瓷捧着书像确认重点似的最后问了迹部景吾一次,然后点点头把厚厚的书放进了提包里。迹部景吾拦住她调戏似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对她说了点什么后被北原千瓷一把拍下了手。而后女生踮起脚红着脸在男生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告别。迹部景吾站在原地,一直看到她走到没有影才调头。   手冢国光扶了扶眼镜,最终没有上前打招呼。直到现在他才确信他们真正的正式的在一起了,他转过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内心涨满了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又难以言喻。但细想似乎这一切似乎连嫉妒都没有他的份——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他刚刚听说了这个八卦,晚上即刻就向他证明了这个事实,仿佛就是故意要他死心似的。手冢国光握紧手上的书,除了淡淡的惆怅,并没有更多伤心的感觉。   北原千瓷是他什么人呢,除了有她的号码以外手冢国光连她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她的过去他一无所知。他的步伐加快,像是要用走路的速度甩掉这一头胡思乱想。   ? ☆、Chapter 023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3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感受到一次变故极大的久别重逢。   迹部景吾在上微观经济学的课上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信息提示跳上屏保时北原千瓷正在他身旁撑着头打瞌睡。他略有疑惑地划开屏锁,内容却是极为简单:景吾,我是泽口希。   泽口希。   迹部景吾纵使记性再差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非常简单的单字名,带着曾经昭示着显赫家世的姓氏。国中时高傲得像一个公主的少女,曾经是他的初恋。爱的时候难分难舍,在破产后又走得十分决绝的少女。迹部景吾曾在暑期兀自步行到她家门口,铁艺门里锁着已经被抵押的豪宅,昔日与迹部家平起平坐的家族财团已然灰飞烟灭,留下的不过是人去楼空的寂寞。国三升入高一的暑假,迹部景吾难得与忍足侑士陷入一样的落寞里。   她现在会怎样呢?过得好或者不好,在念哪一所大学或者……   “她现在不在上学。”在他握着手机发愣的时候北原千瓷显然是醒来然后注意到了他屏幕上的信息。迹部景吾吃了一惊,锁屏。“偷看本大爷的信息啊嗯?”挑眉。带上了点不屑,北原千瓷重新握起钢笔划下重点:“谁稀罕。泽口一直都和我有联系啊。”她打打呵欠,原本等着迹部景吾来问长问短后再奚落一顿。然而男生却仿佛识破了她的诡计,收起手机就不再多言。北原千瓷觉得有点希望落空,手肘捅了旁边的人一下:“喂,你干嘛不问我啊?”   “问你什么?”下课铃声响起,迹部景吾把书塞进包里转过头对她。表情仿佛等着她上钩。北原千瓷小声嘁了一下。而后也把书塞进包里却也毫不上当:“你要想见她就见她,在六本木的一家酒吧里,她晚间在那里坐台。”北原千瓷抬起头想了想具体地址:“回头我把具体在哪一家发给你。”她本人并没有那么介意迹部景吾和泽口希的过去。谁还没有一段历史,怪只怪遇见得不够早到第一个而已。自己还不是有忍足侑士这一段往事,谁也没资格怪谁。只要如今彼此忠贞就可以。北原千瓷自认为迹部景吾和泽口希都不是再会吃回头草的人。   何况物是人非,失去交集的人就是永远地失去了。父母在一起纠缠了十五年最后还不是各自天涯,双方如若有一方要走,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北原千瓷背起包:“我今天约好要和室友买衣服,你自己吃饭吧,我先走了。”   “你室友那个工科女还会有买衣服那根神经啊。”男生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扶住桌沿。   “要你管。”对方自然是投来不屑的眼神,兀自走出了教室。尽管面上显出了不在意的神色,多少内心会有奇怪的感觉。北原千瓷笑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洒脱。   伊喜见女巫在上完最后一节国语课后用力地打了一个哈欠,周三,后天是约好去东京看忍足侑士的日子。她避开老师的眼神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屏幕上忍足侑士的信息非常简单:周五我会在羽田机场等你,不必带很多衣服。大概一个多月的交流,伊喜见女巫对忍足侑士终于形成了一个基本印象,偶尔在Twitter上看见忍足侑士发一两条动态,笔记或者关于音乐的推荐。偶尔还有对于网球的一点见解。不发自拍也不多说话。在众多这个年纪的男生里显得成熟又冷静。伊喜见女巫微微偏过头,窗外夕阳一寸寸地落地,高中的生活漫长而无趣,札幌的冬天很漫长,而春夏又总是比东京来得晚一刻——伊喜见女巫第一次希望时间能过去得快一点。忍足侑士给予其的新鲜感带动了她对整个东京的热切期盼,尽管对对方尚不摸清底细,但保持一半神秘感的东西才更加有趣。   她在与他深夜里往来的短信里掀起他过去的一隅,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起那个与他们邂逅的女生。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整个人的蛛丝马迹,忍足侑士总是平和,回复短信的时间也很规律,回复慢了也会说明在上课或者其他原因。伊喜见女巫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忍足侑士会有“花花公子”或者“轻浮”这些子虚乌有的名头。至少在她眼里,这个男人至多只是复杂,然而认真,纯粹和干净却是可以直观看见的。然而想到这里,她却又有点虚心,她知道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忍足侑士翘掉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兀自开车开到了机场,副驾驶上放着一个袋子是准备好了早就送给客人的礼物。东京时间,五月末的夜晚六点半,彩霞泼满整个天际,车内的播放器唱着绵长的情歌,轿车无声无息地就驶上高架,彩霞退去抹上夜色的浓黑,路的两边亮起明媚的路灯。忍足侑士是享受独处的这一刻的,岁月绵长缓慢如同静止,因为认真开车所以不能胡思乱想,天地间安静得只能听见音响在歌唱,仿佛要唱到车行至世界尽头的一刻才甘心戛然而止。   二人相遇是不需要用电话连接的,伊喜见女巫一眼就能望见在人群里低头玩手机的忍足侑士——不仅仅是因为其的身高过人。见面后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忍足侑士挂上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帮她提过了箱子,没有任何的尴尬,他总能让站在他身边的异性舒适,尽管二人并没有太多话要说。忍足侑士为她开了车门,“副驾上的是给你的。”语毕从另一边上车:“你不需要吃点东西?飞机餐不好吃吧?”男人关上车门转过头望她,转而直接地:“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坐在身边的女生抱起他送的纸袋,抬起头想了想:“想去一个有忍足君过去的地方。”她这个要求是带点女孩子的撒娇的。忍足侑士心知肚明她说的是哪里。在这八点的周末的开端,夜宴已经拉开的序幕。高架前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沸腾在黑暗里的闪烁的都市。忍足侑士把着方向盘,嘴角勾起不屑的笑:“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只昂贵的毛绒玩具,他完完全全将她当成一个小女生一样对待。伊喜见女巫想这肯定是忍足侑士最错误的观念了。   一个不在六本木的酒吧,进入市区,路过冰帝大概再开车十分钟。这是一家门面低调的酒吧。安静,冷清,客人稀少,也没有像嗑药嗑多了似的震耳欲聋的歌曲,在酒吧的一侧,一个歌手抱着吉他弹唱着原创的蓝调歌曲。价格不菲的酒杯码得整整齐齐,灯具低低地垂在吧台前。忍足侑士上前点了一个果盘一杯清酒和一杯果汁。“我想你大概不喝酒。”他没有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做了主张。三样东西价格就已令人倒吸一口气,冷光下忍足侑士的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两人对饮,相对无言,伊喜见女巫在沉默半晌后还是发出了第一个问句:“这是以前你和北原小姐来过的?”见对方没有回答,以为是默认,便轻笑:“国中你们就来酒吧啊?”   “并没有。”忍足侑士摇摇头,“我的过去可不只北原千瓷一个人哪。”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点若有若无的挑衅。他也已经听说了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正式交往的消息。似乎周遭所有的人都会带点遗憾的语气和他说这个话题。而他本身却不是这般脆弱的人,爱过就爱过,分开就分开,每个人都有新的生活。北原千瓷也是。   难道指望找回一个已经走的人?   笑话,他忍足侑士怎么可能落魄至此。   可是在伊喜见女巫说起有过去的地方的时候,他还是把车开到了这个第一次宿醉和受伤后排遣的地方,这个迹部景吾在前一段时间告知他他喜欢上北原千瓷的地方。人的伤口即便愈合还会有伤疤,它不可避免地在某一时刻印入眼帘。即便当这些伤痛已经全部嚼碎,咽入胃中也不会造成疼痛,却依旧有一种留下意识,它引领着受过伤的人走向过去的地方,缅怀或者纪念都会分给它一份。忍足侑士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清酒,作云淡风轻:“不过这个地方,确实和北原有一点点关系。”   不是情圣,不作多情。伊喜见女巫认为,至少对于北原千瓷,忍足侑士是一个专一的人。   ? ☆、Chapter 024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4   迹部景吾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泽口希的见面邀请。他原本想要告知北原千瓷,但是周五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对方就兀自先离开了教室搞得他有点略不爽。自从得知泽口希发信息给他后,迹部景吾再一次觉得北原千瓷对他的态度变得若即若离,其实说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就是距离又一次拉远。但是迹部景吾至少可以琢磨出北原千瓷有点吃醋的意思,内心便得到了点安慰,毕竟“吃醋”还是和“在乎”有关的。   他在出门前站在镜子前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迹部景吾不常用这一面全身镜,是因为他不必要多余的修饰。他有一张很俊美的脸,十九年的打磨下显得更加精致却并不女性化。偏瘦,肩膀却宽阔,发型自国中开始就没有变化。今天他穿上了西服,打上了领带,他抿了抿唇,没有来由的有些紧张。   从家到冰帝不远,泽口希约他的地点就在离冰帝不远的咖啡厅。在过去他们常常在周五下课后在那里写完作业,然而各自道别。他把手塞到口袋里,初夏阳光明媚。时光倒流如同回到国三,连心情都差不多。他甚至微微有些紧张,迹部景吾勾起不屑的笑,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不复出现,连遇见北原千瓷时他都没有紧张成现在的德行。乍然间已经过去四年,泽口希这个名字,从一颗心口的朱砂痣变成了墙上的一粒白米饭。从最重要的人变成了一个淡淡的背影,世间事啊,还真是无常。人这一生得经历过多少过客。   推开咖啡厅的门时已是黄昏,已经有穿着冰帝校服的学生占据窗边的位置,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摊开了笔记本。其实也就是两百多个星期前,自己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迹部景吾侧身穿过走廊,咖啡厅放着粘稠的蓝调歌曲,音乐被咖啡的浓郁芬芳染成棕色漂浮在屋顶。落地窗添了酒红色的窗帘,每一桌都用了同色的纱帘做了隔断,在重重叠叠的酒红色里,迹部景吾还是一眼认出了坐在窗边垂着眼睑的泽口希。女生也望见他,冲他招了招手,扬起笑容依旧灿烂仿佛可以照亮夜幕。望见的这一刻竟然推翻了之前迹部景吾所构思的一切想象,在他一切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会觉得胸口一疼。   他坐在她对面,服务生递来酒水单。泽口希没有看:“两杯特级曼特宁,一杯加奶精和糖。”服务员应声退下后她重新望向迹部景吾对他俏皮地一笑:“我记得你一直觉得曼特宁太苦,过去每次我们来这家店,你都要加糖和奶精。”她兀自说着过去,仿佛忘记了这四年。迹部景吾蹙眉:“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本大爷?”他心中升腾起一丝复燃的怒意,即便已经被岁月泼了好几次冷水,却依旧在发烫的微弱的怒意:“啊嗯?你为什么不告诉本大爷你去哪里了?”他直直地望向泽口希,她化了妆,似乎不是很浓却依旧可以看出眼线和眼影,淡妆抹不去她日积月累留下的黑眼圈,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带上了憔悴之色。迹部景吾心中再次浮起一阵没来由的绞痛——这几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幸吧。   “本大爷听阿瓷说你现在在六本木一家酒吧坐台……是真的吗?”   “这个都告诉你了。”泽口希笑了笑:“是啊,是没错。”说得云淡风轻:“其实我本来可以继续在冰帝念书,你知道,至少我们家,总会有人供我上学。”——本来。这是一个很虚幻的词,从这个词泽口希就可以读出自己在“不后悔”的表象之下的没有底气。   “本大爷猜估计是开了一些条件,你不愿意吧。”   ”……“   ”泽口希,你这个公主脾气犯得还真是傻。“服务员递上咖啡,迹部景吾在准备拿起杯子时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阿瓷“。他一时有些尴尬,这个电话生生地将他们拽回了四年后的今日,此时此刻,北原千瓷站在空旷的教室,她没有在社团会议里看见迹部景吾,返回教室时发现他不在自习却将文件夹放在了桌上,北原千瓷权衡了片刻后觉得十有八九是去卫生间了大概片刻后就会回来,却一等就等了一下午。 如果没有这个文件夹,周末的作业就完成不了。北原千瓷不明白有什么事让迹部景吾急得连文件夹都没有带走。   泽口希也望见了此时迹部景吾桌上手机屏幕的名字。彼此忽然沉默下来,响了三声后,迹部景吾摁下了挂断。”追得真紧。“坐在对面的女生笑了,”你没有告诉她,我们这一次见面了?“   ”没有。“迹部景吾端起咖啡杯:”本大爷本来想告诉她啊,谁知道这个女人下课后跑那么快。“赌气的样子倒是和过去不差多少,泽口希笑:”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啊。你和她来这里喝过咖啡吗?“   ”……没有。“他望向落地窗,窗外穿着校服的学生鱼贯走出校园。”其实,在上次和她去过北海道以后,就没有再和她约会过了。“迹部景吾的声音里带着强颜失落的漫不经心。“北原千瓷是一个很少说自己事的人。本大爷至今为止……只知道她父母离婚了。还有她是忍足侑士的前女友……其实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   “聊起她来你的话很多啊。”泽口希发出一声叹息一样的感慨:“真羡慕她。”   “她有什么让你羡慕的,怪胎一个。”   “她很漂亮啊。”   “你一直比她漂亮。”他脱口而出的一刻泽口希几乎快热泪盈眶,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吞下了哽咽的声音:“还有我爱的人也爱她。”   迹部景吾听到,她说的是“爱”,而不是“爱过”。他重新对上她的眼睛,沉默的时间忽然拉长,竟然僵持了整整有一分钟,迹部景吾看着她避过他的目光再一次垂首,这一次却落了泪。他没有多加安慰,招手买了单:“泽口。刚才阿瓷打电话给本大爷,也许她还有事。”叙旧或者对话中断到此,他忽然了然这一次见面女生的心意,语气不再有任何波澜:“本大爷家的专车在外面,司机认识你,你把地址告诉她他会送你回家。谢谢你的咖啡。”语毕后起身,咖啡只喝到一半,叙旧也叙到了一半——泽口,戛然而止,不能怪他。迹部景吾清楚这一次见面的界限,不跨出一步是他对北原千瓷最起码的忠诚。   他起身拿起手机欲出门时被女生叫住——   “你以为我还会死乞白赖地缠着你不放吗迹部景吾。”   “不,本大爷知道你不会。”   “所以下一次你还会和我见面?”   “嗯。”犹豫和权衡后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泽口希笑了,笑这个男人即便外表强势却依旧温柔如同孩童。迹部景吾没有再回头看她的脸,走出这家咖啡馆。迎面吹来的凉风将他推拽回现实,司机站在门口:“少爷是不是该回家了?”迹部景吾眯上眼睛:“泽口小姐马上会出来,你把她送回去。本大爷还有点事要办。”   “好的少爷。”      迹部景吾拨通了北原千瓷的电话:“你刚才找本大爷有事?”话机那头的女生冷哼了一声:“大少爷还知道接我电话啊?”   “刚才有事。”   “见前女友了吧。”女生的笑声带点戏谑却一针见血,但是很快就略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事,你的文件夹落在教室了,我等你一下午你不来拿我就给你带回来了,周末作业需要用。你要不然明天过来拿?”   “……阿瓷”迹部景吾站在冰帝门前,内心涌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的负罪感。他想起了泽口希和中岛园,泽口希是他的过去,北原千瓷是他的现在,而中岛园却有很大的可能是他的未来。世间总有这么多不公平。前两个平分了他的爱,而最后一个什么都没有却终能伴他终生。他觉得这一场恋爱谈得又甘甜又绝望,混合着孤独和绝望的痛楚,他忽然感到头很疼:“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家啊。”   “我想见你。”   北原千瓷倚在书房的落地窗望着楼下的路灯,敏锐地识别出了他语气里的无助和他第一人称的变化,她迟疑,而后微笑:“那你过来吧。”   ? ☆、chapter 025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5   手冢国光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再是一个坚实的护盾。   在过去的十九年里,他的生命里充斥的,是学业,网球和青学网球社。他一路而来,作为班长,部长,学生会会长,肩头承担的责任要比他人多太多,多到手冢国光已经将这些变成了一种使命一般的责任感,丝毫不松懈和怠慢。相较于成长路上经历有些许相似的迹部景吾而言,他也并没有前者有那么多浪漫霸道的风趣和情调。所以从国中开始,青学的女生似乎更加青睐网球社号称青学天才,形象又极佳的不二周助,或者稳重温柔的网球部副部长大石秀一郎。对于这一切,手冢国光并没有任何的艳羡,他的心境一直平和,不必争的强,不必好的胜永远都激不起他的不平衡和嫉妒。   所以,对于女生,更多的时候是没有时间,精力,兴趣,也没有追女生的技巧。当然也有女生喜欢他,喜欢他认真的侧脸,喜欢他打网球时挥舞的手臂。他也意识到这些女生的示好,但最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回应。她们是他过去十九年的过客,而他却悄然成为她们青春高高悬挂的梦想。手冢国光就这样一直平稳的,保留着清白干净的过去,仿佛在等一个人似的,却在此时遇见了北原千瓷。   这是他第三次梦见到北原千瓷清秀的侧脸。他醒来,口渴难耐,春夏交替里,每一次刷夜透支的体力都会在第二天下午向他讨来前一夜的睡眠,窗外细雨绵绵,竟然已经晚间七点,他居然在沙发上连续睡了三个小时。书本还摊在胸口,领口被细汗浸湿,他开了灯,手机屏幕上发来的信息催促他推荐即将拍摄校刊封面的大一新生。他的专业里女生并不多,他能想到要求上的“形象气质俱佳”的人竟然只有北原千瓷。手冢国光自己都说不清对于她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他从没有把这个名字告诉过任何人,细心珍藏仿佛是自己的一样私物。在阳光泼洒的图书馆里,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在每一次他精心安排的邂逅里,她的笑容像一朵干净迷人的山茶花,从他护盾的缝隙里挤进,开成了一朵空谷绝响。   手冢国光没有想过与这个女生一定要发生什么,有一些东西是一目了然和心知肚明的,像宿命一样,这宿命就是北原千瓷不属于他。他不是主动的男生,更何况她已经和迹部景吾在一起,似乎手冢国光就是比边缘更加边缘的人。他真的喜欢她还是爱她吗?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又怎么能妄自行动呢。   他欲拨打电话给她,却忽然发现竟然在列表里怎么样都找不到北原千瓷的名字——是他自己在知晓她和迹部景吾交往后就赌气似的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还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明明上一秒已经知道宿命了,却还在瞎和这一切较劲什么?手冢国光在心中嘲笑自己的玻璃心。转而拨通了迹部景吾的手机。   在徒步到北原千瓷家时竟然下起了小雨,迹部景吾掐掉父亲打来的电话后,手机却又作对似的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手冢国光”。他蹙了蹙眉接听:“啊嗯?”   “是我。”   “本大爷知道是你。”原本关系就微妙,在加上北原千瓷后几乎就是尴尬了。   “你能转告一下北原,让她帮忙下周一来宣传部面试一下吗?校刊的封面,宣传部让我推荐一个人,我觉得她很合适。”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她?”迹部景吾停下脚步,勾起戏谑的笑。   “打给你更方便。”男生口气里隐藏着只有同类才听得出的淡淡的失落。   “好。挂了。”迹部景吾和他向来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他当然捕捉到了对方语气的落寞与北原千瓷有关,更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迹部景吾忽然有点骄傲自己至少在情场上赢回了过去所欠下的一分之差。   从闹市区穿巷走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她家的小洋房,独栋,刷白漆,有不大的园子,铁艺的大门,像每一个中高产阶级的人家一样,却是一栋鲜少有人来居住的空宅,大门没有上锁,推开后径直走五六米就到了家门口,摁下门铃后北原千瓷为他开了门。房间依旧安静,整洁像一间客房:“本大爷以为这周你母亲回来。”他脱下潮湿的外套,被她顺手接过,这一瞬间就有了夫妻的即视感。“家里安静。”北原千瓷淡淡地:“你没有带伞?”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塑料拖鞋递给他,将他的外套挂在了门旁的衣架上。   “嗯。本大爷是忽然想到来看你的。”他踩了拖鞋走进房间,北原千瓷坐在沙发上,蹬掉拖鞋继续看电视,客厅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屏幕里人物轮番上场。迹部景吾坐在她身边陪她看了十分钟觉得剧情实在乏味,便带点嘲笑地转过头:“看这么低级的电视剧啊嗯?”;“周末嘛。出租屋里的电视机太小,不如家里看的舒服。”她穿着十分家常,白色的吊带睡裙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胸部的轮廓,透明的肩带从吊带旁露出来,长发被黑色的发带挽了一个球,她有点轻微的憔悴,眼睛下也有淡淡的眼袋,迹部景吾伸出手欲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揽一揽,对方却丝毫不配合地坐在原地,无奈之下只好自己移动到她身边,这一次手臂的长度就够了,连北原千瓷都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迹部景吾以为北原千瓷会问他他去哪里,而女生却并没有问。   大概她知道。   “手冢让本大爷告诉你,下周一下午去宣传部面试。”他玩弄着她没有扎好而落下的碎发,她身上的气息醉人如同美酒。“嗯。”女生没有提出质疑,微微偏了偏头,发尾就从他的指尖滑落。她一直都很冷淡,冷淡得像一杯冰水。他在看到泽口希的现状后,被强烈的想要见她的欲望驱使着——本想热切的,文艺腔地告诉她:他会爱她,拒绝所有的过去和未来,无论前路如何都会好好地爱她。他也很想看她因为感动而像其他女生一样落下眼泪的样子。而一到这里,不知是被她的态度熄灭了热情,还是被这一路的细雨熄灭了热情。他忽然很沮丧,沮丧到多说一句话都很难了。   “那,本大爷先走了。”   “嗯。”   照旧是没有挽留。迹部景吾内心升出淡淡的悲凉的失望。北原千瓷把一把伞塞到他手上,用文件袋装好他的文件夹,把他送出了铁门,然后转身回到了房间,关上门。动作流畅,安静,没有迟疑。迹部景吾撑开伞,伞柄都带着北原千瓷手上的香气。他开始往回走,甚至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来。   “景吾?”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带着浓厚的关西腔,不回头都知道是谁。他转过头,在铁门前站着打伞的忍足侑士,他旁边站着一位少女,有一点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是谁。女生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反而先一步伸出了手:“伊喜见女巫,见过的,在札幌。”;“迹部景吾。” 礼节性的握手后。迹部景吾抬头问男生:“下雨天你不开车啊嗯?”回答:“停在地下车库了,刚才喝了一点酒。”迹部景吾点点头欲先走一步时被忍足侑士叫住:“你来看北原吗?”   “嗯。本大爷的材料丢在她这里了。”话语中似乎忍不住的要带上没好气的攻击:“你呢?带现任来看前任的家?”带上戏谑的笑容,迹部景吾发现自己心情已然差到了极点。   “只是路过而已。”忍足侑士笑了笑,多年好友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是啊,有些事,巧得总是出乎本大爷意料呢。”迹部景吾不再多言一句,这一句话似乎也是别有深意,没有寒暄也没有告别,他转身就离开了巷尾。绵绵细雨打在伞骨上,忍足侑士勾起一如既往意味深长的笑,低下头望向了伊喜见女巫:“他有时就这样,别介意。”   ? ☆、chapter 026 ?  chapter 026   手冢国光能比迹部景吾更加敏锐地感受到北原千瓷的美,是忍足侑士觉得手冢国光的优势所在。也许他不配再这么说,不过既然迹部景吾之后将“手冢推荐阿瓷去拍校刊封面”的消息通过手机短信告诉他后,这便是他内心里所反射出的第一个反应。   不过也自然是这样,二者之间北原千瓷选择了迹部景吾,使他于情场上在多年对手面前得意了一把。手冢国光对于自己心仪的女生保持着含蓄的等待,而迹部景吾则是出手追求。手冢国光对于北原千瓷的过去一无所知,而迹部景吾至少对于她的国中时代却是知根知底,她过去的长相和能力并不如现今惊艳使迹部景吾对她的在意和珍惜均比不上手冢国光。男人的通病——得到了总是比不上得到的。   忍足侑士不知为何,却隐隐希望北原千瓷最后可以和手冢国光在一起——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不和迹部景吾站在统一战线上。   在把伊喜见女巫送回宾馆后忍足侑士把手插在口袋里,非常难得地想抽烟。   伊喜见女巫在从过地铁站走上来时终于看到东京的中央,她对东京的印象十分模糊,即便她有亲眷在这里居住,却也都是远房了。曾和向日岳人说过自己的母亲是日本电视台的主持人,而另一半的真相却是却在很早前她就已经和父亲一起离职移民。当日伊喜见女巫年岁尚小,父母便将她寄养在居住在北海道的外祖母家中。她对东京的印象已经很淡,淡化到都记不得自家以前所居住的公寓是哪一栋,淡化到记不得自己幼时于骄阳之下走的那一条路。   东京很忙,这里有世界上最繁忙的地铁,日均一千多万人的高载客量挤得她透不过气。这里几乎每个人走路都脚底生风,东京不如札幌来得闲情逸致——学生穿着校服脚底生风地走向学校,职员塞着耳机说着不同的语言脚底生风地走向属于各自的写字楼。这个城市在逼迫着每一个人快节奏地经营各自生计的同时却也宽容地接受着从世界各地来此观光的游客:他们自拍,嬉笑,在街边的小店购买物美价廉的冷色调的冰淇淋。这个国家的东部,在今年三月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遇难者超过一万人的地震,举国哀悼。即便这过去的三个月里大大小小的余震不间断,首都却依旧歌舞升平,每个人都事不关己地活着。   这里比札幌繁华得多,这里什么都有,却少了伊喜见女巫心中独有的那部二十年前红遍亚洲的《东京爱情故事》的文艺情结。   爱普生品川海洋馆,坐落于东京市中心。周末时人流量很大,所行者有老有少。大门口是忍足侑士与她约定见面的地点。等她寻到海洋馆大门时忍足侑士已经等了她快半个小时。她看见他有点欣喜,男生没有责怪她迟到,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问路也不打电话给他。而是将票递给她直接带她入场。伊喜见女巫有点奇怪抬头望向他,想了想便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等女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他笑,深邃的瞳仁便隐匿了起来,平光镜下是一双笑眼。“况且,说不定你是因为矜持呢。”忍足侑士的绅士和温柔在男生里一直是数一数二。他任她小女生一样地牵着他的一根小指,他带着她穿过人群看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大阪,有个水族馆要比爱普生更大。是全日本最大的水族馆。”他们在人群稀疏的地方停下,忍足侑士凝视着碧蓝的玻璃,玻璃内侧温柔的海洋动物与之对视。他目光深邃,却又柔软,发色几乎快和海洋馆的主色调融为一体。人群里,他是茕茕孑立的,是独一无二的,他穿着昂贵的T恤,牛仔裤上的铜扣发出暗淡的哑光,他是有颓废气质的,说他像一个玩世不恭的街头朋克也可以,像一个英气富裕的模特也可以,像一个上课睡觉考试却高分的学霸也可以。他是百变的 ,他也是唯一的,这就是忍足侑士。伊喜见女巫望着他的侧影,不知道他们俩实际已经是成为了整个海洋馆最美的风景。   “那么忍足君将来会带我去吗?”她带点期期艾艾,却又问得十分笃定。男生愣了愣,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带啊,小妹妹的要求嘛。”   “小妹妹”这个词让伊喜见女巫心一沉,沉得不深不浅,刚刚落到失望和希望的边缘。   若干年后,大概也只是四五年的光景,忍足侑士在网上看到过一组爱普生品川海洋馆的宣传照片。高清图片里,他留下的背影落在水族馆玻璃投下的湛蓝的影子上,他身旁的少女抬头凝望他,带着高中生的稚气和温柔,她落下的卷发像海水的波浪,而她的眼睛却清澈如同衬托海面的天空。底下 标注的文字很矫情却也很煽情——那年陪你的人,现在还在吗?   在之后的一天里,忍足侑士带着伊喜见女巫去了东京铁塔,铁塔的塔尖微微歪了一点:“是大地震以后歪的。”男人对着天空指了指偏掉的顶端。低头却发现伊喜见女巫并没有抬头注意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小口小口的嘬着并不贵的抹茶冰淇淋,便微微勾起笑。铁塔红白相间,鲜艳夺目,外形酷似埃菲尔铁塔却又别有用心地高了一点点。“这里真好,像《西雅图夜未眠》最后的情景。”伊喜见女巫站在东京塔眺望厅,整个东京印入眼帘,她文艺的感慨让忍足侑士一瞬间的晃神,以为他旁边站的是北原千瓷。他不露声色地苦笑了一下,一路上,他们都默契地刻意地避过关于北原千瓷的话题。忍足侑士精通这种关系彼此该如何,自己说得比较多,让女生不要感到尴尬才算成功。他说过去网球社的事,说自己的大学,也说迹部景吾是怎样的人,却偏偏避过北原千瓷,滴水不漏,仿佛生命里从来没有她存在过一样。   他们都是聪明人,并清楚知晓彼此的聪慧。“大概明年东京天空树就要竣工了,比东京塔更高。到时候可以让岳人带你来看,他对东京要比我熟呢。”忍足侑士在思忖半晌后还是说出这句话——他当然了然伊喜见女巫的心思。他说出这句话来,甚至带有一丝莫名的愧疚。这是他之前拒绝女生好意时从来没有的。而这个女生,却比他想象的要来得冷静多。她偏过头,彼此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里。“忍足君。我不会和岳人在一起的。”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伊喜见女巫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卑不亢而掷地有声。仿佛是在宣告,又仿佛只是陈述。此时忍足侑士知道自己不该再提这个话题。他在下楼时变得很沉默,说话的人变成了伊喜见女巫。在东京塔的纪念品超市里,她驻足在一个价格不菲的东京塔挂件前,这只迷你版的东京塔,黄金打造,制作精良,熠熠发光。“喜欢就买下来。”忍足侑士从高高的货架上拿下了这枚奢侈的工艺品,众目睽睽下付了款装了袋递给她。他是每一个人都希望有的男朋友,被他疼爱的人大概比谁都要幸福。   这两日过得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是伊喜见女巫心中足可以载入人生史册的罗曼史。   路灯半明半昧,落尽樱花的樱花树里隐匿着冰帝学园的铁艺大门,白色的灯光给忍足侑士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粉。   “忍足君,我还是有一个问题问你。”走到宾馆门口,伊喜见女巫停下身,抬起头望他。   “嗯?”   “为什么当初你和北原小姐分开了?”   “……我的原因吧。”最终躲不开这个影子的,忍足侑士也停下身勾起惨淡的笑。“是我,不能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等她。”   “她所希望的?”   “北原这个人,该怎么说呢。”他眯起眼,不需要回忆就可以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她希望的是别人对她的等待和忠心吧。大概我不能满足她这种心理吧。”   “可是不辞而别的人是她不是吗?”   “是。她有留过字条让我等她。但是…如果这样的等待给手冢或者景吾,大概他们都会等下去。而我没有。”——是我不够爱她。“如果我等她三年,也许我们现在还能在一起吧。”语气很平稳,没有责怪对方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当时我们年龄都还小,许多事还不够清楚。”——最终还要把爱情的无疾而终归咎为年龄,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自己找到的借口了吧,即便单薄无力和捉襟见肘。   “忍足君明天会送我去机场吗?”沉默半晌只能说出最后一个问句。   “当然会。”   “那么,我们还能再见面吗?”伊喜见女巫对上他深邃的瞳孔,夜晚让他的瞳孔比白日更浓黑和复杂。她一瞬间竟有一种这是最后诀别的感受,眼泪窜上她的眼眸,她的眼里他模糊成了影子。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落下,忍足侑士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巾递给她。“傻孩子,哭什么?当然可以再见面。”泪眼模糊里忍足侑士笑容灿烂到仿佛可以照亮深夜的黑,笑得她甚至心生出淡淡的怒意,伊喜见女巫撅起嘴瞪了他一眼,一把接过他的纸巾调头就走。   忍足侑士站在原地,没有追,笑意更加深刻。   ? ☆、chapter 027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7   “学校应该能推荐你去东大吧?”被中岛家请去吃饭,偌大的桌前却只有他和中岛园两人,迹部景吾进门看见这一幕的第一反应是被骗了,然而走也走不了却只有无可奈何。牛排是自己最心仪的五分熟,红酒在水晶灯下照出明亮的清晰度。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抬头问对面的少女。“嗯,大概在今年十二月吧,学校推荐的名单会出来。”女生头也不抬,细细的手腕执着刀叉吃力地切着不适宜自己口味的五分熟,迹部景吾当然注意到这个细节,也清楚地知道她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口味才会这样。他想开口告诉她不用再白费力气,却又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情绪哽住喉咙,他加快了自己切牛排的速度,欲早点吃完后快点离开。   “你和北原,发展得怎么样了。”他往嘴里送完最后一块牛排时对面的女生发出了这个问题。迹部景吾愣了一下,微微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知道而已。”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他忙不迭地喝完最后一口红酒,把自己带来的高中时记的笔记推到女生面前:“本大爷当时做的一些纪录,应该对你还有点用处,好好学习啊嗯?”他本意想告诉她他们之间已经在交往,回忆起周五时北原千瓷的态度,又缄默了。“你还真是没有考虑过和她在一起后的结果啊。”中岛园冷哼了一声,精致的眉微微蹙了一下便展开,拙劣得仿佛不在乎一样的演技却是漏洞百出。   “啊嗯?”   “我是说,如果那个女孩子知道你最后娶的人是我,大概会很伤心吧。”中岛园的声音冷静,平稳——她力图营造出自己的冷静和平和。而她还是不敌北原千瓷的演技。她这一年十八岁,涉世不深却也谈不上天真无邪了。   “呵呵。”他冷笑一声:“谁知道本大爷就一定会娶你?”说出这话时他是揪心的,徒劳的揪心,带着淡淡的挫败感的揪心。揪心于他已经有了翻云覆雨的能力,却不能掌权自己的未来。   女生又一次佯装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仿佛不在乎。又仿佛胜券在握。   他这一句话带着点不负责任的调侃,对面坐的是与他共同成长的中岛园,他在国中之前一直顺从父母的意思去怜惜她和迁就她。父母中意陪他度过终生的人选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矫揉任性的娇小姐,而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她自幼温柔,脾气极佳,琴棋书画均精通而不显现于表面,为人自爱,做事认真,对待周围的人也亲和,遇事也有自己的主见。中岛园在大多数异性眼里,是完美的,是得到就可以感恩上苍的,却独独无法取悦迹部景吾。   回忆起北原千瓷和泽口希,中岛园唯一差的,大概是脾气里少了一点“野”吧。   男人总是不喜欢事事可心的,不仅没有挑战力,也毫无神秘感。   没有联系北原千瓷的两天,思念爬满心墙,而他却赌气似地绝不给她通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北原千瓷也是颇有骨气,两日之内杳无音讯。他失魂落魄地发现,自己与这个女生并不能找到普通的厮守感,或者主宰性的占有感。这一点她又是有别于中岛园和泽口希那样,只要已经收了心就连带着身体全全是他的了。北原千瓷不是,她是自由的,也是独立的,独立成迹部景吾有无都是无所谓,她不是他想起来就问候一声的陪衬品,在这段二人关系里,北原千瓷从来都在紧握主动权。   他努力回忆过去的几个月,似乎从来没有看过这个女生哭过,甚至面露悲怆都很少。   明日是周一。   东大开始进入期末月,相较于平日的气氛又更紧张一点。北原千瓷在合上书上完最后一节课才蓦然想起迹部景吾给自己带的话——要她去宣传部面试那个拍照的名额。这只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花差事。手冢国光能推荐她,大概也是念及他们是好友,以及……他的专业真的没有什么女生吧。北原千瓷从包里拿出一面镜子。不施粉黛,双眼皮却是深刻仿佛可以扫入鬓角,北原千瓷自己心里清楚,她这张脸唯有眼睛是夺人心魄的。她收起镜子和迹部景吾道了别——这家伙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像是在闹脾气。问他怎么了却也就是一句“没什么”收尾。北原千瓷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坐在原地的美少年怨念的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翻起了白眼。   北原千瓷没有想到手冢国光一直在宣传部所要求的画室门口等她。男生的影子瘦削,倚在画室前,六月灿烂的夕阳是他的底色。他捧着一本沉重的教材,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记号笔。白色的耳机线从口袋绵延至耳廓。夕阳里他灿烂得像偶像剧里从画报里走出来的英俊的男主角,他比自己要入画得多。北原千瓷走向前摘下他一个耳塞,男生吃了一惊,低下头却看见她一双笑盈盈的眼睛。他心中是欢喜她会来的,面颊上却非要纠结出不高兴的神色。蹙起眉板起脸:“你迟到了半个小时,如果你是青学网球社的,我肯定让你绕着操场跑三十圈。”   “可惜我不是啊。我们学渣要临时抱佛脚嘛。”她总是对他很放肆,不需要拘束的,却也是一见如故的。手冢国光一瞬间有一些哑然,他顿了顿,没话找话地:“你男朋友呢?”   “这事你都知道啦。”北原千瓷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想不到医学院的人都知道了。”   她默认了。   他终于从当事人嘴里得到了确认。   手冢国光说不出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早在图书馆看到他们时自己就该接受,明明就不该抱有其他幻想。接下来,他看见她向自己告了个别转身便走进画室,画室门没有关,他却没有立即陪她走进去。他耳边有嗡嗡的耳鸣声,他首次体味到这种朦胧的感觉大概叫暗恋。他此时出手已经晚了,他在背后品尝着她带给他痛彻心扉的苦楚,却又在见到她时享受着短暂的甜蜜,他甚至觉得他有一天会在她带给他的甘甜的折磨里死去。   他左右踌躇是否要走进画室时看见迹部景吾正阴沉着脸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停住脚,正在走来的人帮他做了决定:“你来了。”他依旧不动声色,也依旧仿佛事不关己。在同性间,这点伪装都是单薄无力的,何况眼前的人与他早已是多年对手与深交了。迹部景吾对他点点头,望了一眼画室里的情景——用书架做了隔断,一边是面试区,一边是试镜区,深绿色的窗帘边上,北原千瓷低着头玩着手机,阳光洒在她的卷发上,那柔软的质地只有他抚触过。有女生注意到门口的二人,激动地红了脸指指点点。   “你喜欢她吧?”迹部景吾在和他一起倚着扶栏的时候看着天边正在滚落的夕阳眯起眼问他:“手冢,你看她的眼神本大爷一眼就能知道。”   “喜欢她的人很多吧。”戴眼镜的男人没有作答也没有否认。“我也没想到,北原千瓷最终会选择你。实在太蠢了。”   身边的男人显然浮起了淡淡的怒意:“所以你是在说本大爷配不上她,啊嗯?”话音未落迹部景吾忽然懂得了手冢国光的意思,重新望着前方的太阳,勾起自嘲的笑,像泄气一样承认了:“你说得对。”这一刻迹部景吾心里是有隐痛的,是难以启齿的隐痛,这隐痛绝不比手冢国光来的减轻半分,这隐痛,就是他无法打包票给她一个未来而却迫不及待地要占有她,这是可耻的。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手冢国光微微偏过头,望旁边的人。   “手冢。”同样没有正面回答,迹部景吾望着他惨笑:“如果本大爷,最后还是没能和阿瓷在一起。”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得出下半句似的,他这笑容是惨淡的,比手冢国光看到的任何时候都要惨淡。“她…本大爷就托付给你了。”夕阳残血,迹部景吾惨淡的笑成就了手冢国光这一生都难忘的时刻。有多难忘,足以赛过当初迹部景吾举办网球祭典,彼此搀扶走过终点的那一次。他记得自己那时是愤怒的,却发不出火,却只能生闷气,他用颤抖的声音饱含着怒意问他:“所以你现在,你和她,就只是玩玩?”他生气到满脸通红的程度,却并不能多言。这是一个诚恳的托付,甚至带着低三下四的请求。是他从未想过,一向趾高气扬的迹部景吾可以作出的托付。   “未来还很远,谁也不知道会怎样。本大爷……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往哪里走,怎么给她一个保证?”他的笑容很惨,这感受大概自己永远都体会不到了。   手冢国光记得自己当时转身就走了。他并不为自己被践踏的自尊难过,只是,仅仅为北原千瓷感到不甘和愤怒罢了。   多年后回忆起这个情节,手冢国光忽然发觉迹部景吾这个托付,其实比谁都要无私。   ? ☆、chapter 028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8   2011年的盛夏就这样交错着大一学生的第一场期末考试,交错着每一个少年的心照不宣。穿过薄薄的梧桐叶片抵达了这个城市。城市荒芜的夏天用一场场大雨宣告来临,雨点极大,掷地有声。北原千瓷交完最后一门考试的试卷后转身走出了教室。七月,入梅中期。文艺腔的灰色天空成了城市的底色,雨水把每一棵植物洗成干净到透明的程度。迹部景吾早已交卷离场,他是第一个交卷的人,出门后也没有等她。反观二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除了刚开始一段以后,似乎接下来的时间就总在各忙各的事,校园里除了一起上课以外连共同吃饭这样的情景都很少见。北原千瓷当然意识到了迹部景吾对自己态度的略显冷淡,却始终不愿问明原因。男女□□上——她是一向是端着架子的人。   这大概是本学期最后一天,他在交完试卷后找到东大体育部里的那间空无一人的室内网球馆,自从升入大学后迹部景吾鲜少再碰网球拍。他好像是抛弃了过去网球给自己带来的光环,放弃时是切肤之痛仿佛失去了一个爱人。偶尔梦回过去引领一个团队走向全国大赛时,那炙热真实的感动也是足够可以落泪的。家族施与的压力已然渐渐从爱好转向了人。他掂起球拍,身边已早没有了桦地,向日岳人,甚至是忍足侑士。走进这所学府的人注定寥寥,谁也不能预测前程,考试筛选掉了太多的旧友,却也让他有了与北原千瓷的一场戏剧而罗曼蒂克的重逢。球拍挥舞,绿色的小球高速旋转碰上墙壁发出了惊天的响声,激起小幅度飘起的尘埃。他不知道为何眼眶里竟然噙了一点点泪,非常少量的泪,像挂在明月旁寥落的一颗星。   在体力不支的最后一刻,那个曾经可以决定一整个团队成败的小球从墙角滚远,它曾经万众瞩目,也曾经渺小如此。迹部景吾扔掉球拍,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鼓掌,地板每天有人来擦拭而球网却是带着灰尘的。今夕对比之下,他才矫情地意识到此时的他是万分凄凉的。他扔掉球拍褪下护腕转过身才忽然看见到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北原千瓷。   这是他这一场独自的比赛里唯一的观众了。   “明天就是暑假了。”她曾经站在网球部的铁网外,站在层层的人群里,这里挥汗的人在当时她的眼里是与她无关的,这里的欢呼和笑闹于她而言也是无关的。而如今自己恍然发现她已经成为他唯一的观众,中国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北原千瓷竟然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深刻了然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凄凉的雨天,在之后每每回忆起大学时代,便总是这灰色的天了。      “你怎么知道本大爷在这?”他接过她递给他的纸巾拭汗。偏过头问她,她没回答,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给观众的椅子:“坐下说吧。”她不知为何的想要与他聊一聊,彼此的隔阂已经积累得很深,心照不宣的事太多,需要问的问题也太多。她本是端着架子的,却在这时想低三下四地主动把这梁子解了。迹部景吾默认,便跟随她的脚步坐在她的身旁。彼此各揣心事却都等待对方开口,北原千瓷三心二意地玩着手机然后偏过头:“暑假还可以见到你吗?”这句话显现出了一目了然的忧伤,带着鲜于她身上见到的少女气息的忧伤。迹部景吾当然是可以立即懂得她的意思:“嗯。”这回答也是简单到令人绝望了。北原千瓷忽然什么都不再想继续问下去起身便要离开,却被男生一把抓住手腕。这挽留却是比任何时刻都有力,她心一动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她只看到了男生眼里噙着的一点点星辰一样的泪光,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瞳孔里悲伤几乎快化为了祈求。   明明是一段大学恋人,何况是这样成功的两个人,和每一对大学恋人一样,完全可以共同勾画对未来的蓝图。为什么独有他们的交流却能绝望到这一步。   大概是因为,对方是迹部景吾吧。   毕竟他是多身不由己的人。   “阿瓷。”他声音沙哑,疲惫。他站起身用力一拽把她拽入怀里,他心中溢满了对她的愧疚和切肤般的疼痛。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北原千瓷在他怀里,她听见他的心跳,嗅到他的汗味,她吃力地伸出手回抱他,眼里干涩如沙。她的声音颤抖,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放心。”她拍着他的后背,仿佛在安慰他一样:“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的。”聪慧如同北原千瓷,清楚他所有的难言之隐,清楚他所有的难处,清楚他所有要说的话。她抢先一步都说了,是畏惧那些刀一样的语言从迹部景吾口中说出来,也许她就不可以保持现在的泰然自若了。不问将来,不问结果,只论过程,那样路不是还很长吗?她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对方。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即便有一天再一次形单影只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还是没有按捺住。   还是没有。   她尽力睁开的双眼里淌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   手冢国光望着校刊上的封面,这是北原千瓷的试镜照片。化了精美的淡妆,敛眉低首,手指纤长,光灯下灿金的光圈落在太漆黑的头发上,照片里她带着东方美人含蓄的美,是一种完全可以令人屏气凝神的庄重气质。这张照片是早就洗出来的,摄影师独独给了他一张原片,被他私自收在了钱包的内侧。她果然不负他的希望被选上了校刊的封面,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又是漫长的暑假了,他没有理由也无法看见她一面。手冢国光把校刊卷了起来欲收进包里,窗外大雨如注,学期末的学生会室有人去楼空的意思。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收拾着残余的材料。   “刚才手冢君手上校刊的封面是我室友哦。”安藤雅一捧着纸箱子走了过来笑容灿烂,这个生工专业的女生最近一个月来对他尤为热情。而他却是今天才知道她原来是北原千瓷的室友,他本来并不想与她多言,却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热切了起来。“你是这个女生的室友吗?”他重新摊开了校刊问她。“嗯那,北原啊。”女生走回来望了一眼,带着酸酸的口气:“这张照片真好看呢。”;“她生活中没有这么好看吗?”手冢国光甚至快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容了。“只是没有这么好看啦。”女生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样,赌气把纸箱放到了角落。“不过手冢君还是不要指望再追她了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又雀跃了——“她已经是迹部君的女朋友啦。”是个没有心眼的女孩子,喜悦忧愁都写在脸上。   不像她。   “并没有要追她,而且,我知道。”他心沉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恋爱里不平衡的分割,北原千瓷是一定会被中伤的那一个。“你家是福冈的吗?”;“对啊。不过我还会在出租屋里再住一晚,明天早上坐新干线走。”   “那要注意安全。”   “嗯嗯。”这个女生会因为他的一点点的垂青而愉悦高兴。她自然是没有北原千瓷那样难以触碰的冷艳的美,却是另一种邻家女孩一样的温婉可人,这个女生是温暖和没有攻击力的,每一个人和她在一起都不会被伤害。   她没有带伞,手冢国光为她撑开。雨点密集地落在伞骨上——他把一大半伞都给了女生。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女生说的多男生说的少。他只有在听到关于北原千瓷的话题上会多问一句,而为了隐藏真情他也会选择性的问身旁女生一两个问题。他们穿过宿舍楼,穿过图书馆,灯尽数灭了,唯有室内网球馆的灯光透过窗帘漏出了一角。手冢国光本想按捺住好奇心的却被女生一径拉到了门口,女生趴在门缝间往里看了一眼顿时红了脸,带着点兴奋,她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他只得被迫从门缝里瞥了一眼。   这一幕是足矣刺眼到能落泪的。   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相拥,地板上躺着昂贵的网球拍,在这一秒里他清楚看见了北原千瓷淌下的眼泪。   怎样拿语言描绘自己的心疼,所有的文字都太苍白。   手冢国光转过身,强制着情绪再次撑开伞,低头对女生:“我们走吧。”   ? ☆、chapter 029 ?  未卜之遥   chapter 029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北原千瓷躺在床上被室友惊醒,懒散地推开了门倚在了隔壁房间的墙壁上。天是很阴沉的灰色,已经连续二三天没有出过太阳了。她没有睡醒,倚在墙壁上的姿势也是弱柳扶风的。安藤雅一已经习惯了北原千瓷没课时的作息——通常不到十点是不会从房间走出来的,她因为吵醒了她而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啊。”女生抬头尴尬地笑了笑。穿白睡衣的那一位却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象征性地帮她扶了一把箱子后可有可无地问道:“这么大的箱子你怎么搬啊。”她们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因为生长环境和专业的不同鲜少有话能说,所以北原千瓷这一句问句也只是问问而已,并不提供有效帮助方案。   “手冢君在外面等我呢。”女生带着骄傲和娇羞抿嘴一笑,“手冢?”北原千瓷微微蹙眉:“你和他认识?”她心里闪过一丝平静的异样,却不露声色。“一直啊,我和手冢君都是学生会的。”女生的语气几乎快有点扬眉吐气了。她吃力地拖着箱子拉开了门,手冢国光的确站在门口,他抬起头第一眼望见的却是北原千瓷,也对,当然是北原千瓷。他接过安藤雅一的箱子——这是他昨天在受到巨大打击后迷迷糊糊里答应的这个女生的条件。“手冢君真是热心啊。”北原千瓷这句话不咸不淡,也毫无起伏,像一句客套话。“她的确一个人搬有点麻烦。”手冢国光回敬道,他心里对她是有一点负气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也极为暧昧的。“嗯,那么雅一,暑假后见咯。”她依旧不动声色,关上门就回了房间。大概是和手冢国光这个朋友没得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这一个想法。原因却是推敲不起也立不住脚的——北原千瓷其实完全了然手冢国光的心意,她不爱他,却也不能接受他对别人的疼爱。这是一种属于少女内心的带着些许自私的占有欲。她也有,她只是表现得最为不动声色。   天气那么阴,云朵积压得那么厚,看来有一场大暴雨。   大概是七月中旬时,向日岳人回到了东京。来接的人是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本大爷本来还想叫上慈郎但是没有接通他的电话,估计是还在睡觉。”迹部景吾帮忙提起男生的行李。“你们两个人生赢家很闲啊。”红头发男生倒是撅起了嘴傲娇了。“我害怕你的行李太多所以叫了景吾啊。”忍足侑士听出了向日岳人的意思,笑道。“哦,原来根本不欢迎本大爷来啊嗯?”迹部景吾蹙眉却向忍足侑士瞪眼,他们仿佛都忘了那天在北原千瓷家门口的矛盾——毕竟迹部景吾虽然任性但并不记仇。   回程途中是迹部景吾开车,走过高架和落日,他始终沉默,他的心情带着淡淡的负重和愉快,气氛有一点点像回到了国中时代。此时此刻他唯一的负重的心事似乎除了北原千瓷也说不出其他了。没有开音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二人在后面的谈天内容,并不插嘴。迹部景吾隐隐觉得自己在慢慢地离他们远去,这距离感是说不出来的,似乎有又似乎无的。但,却又是着实在离开的。   “景吾下周我要回一次大阪,自驾,你和岳人要陪我去吗?”他在自己的心事里朦胧听见忍足侑士的声音——这个活动在之前的每一年都是如期进行的,有时是慈郎有时是岳人,他总是带着桦地趾高气昂地走进忍足家的府邸。大阪的章鱼烧也是比东京要美味许多;螃蟹火锅料理店却也是每年必去之地。夏日烟火祭里穿着浴衣的男男女女比渡边淳一的小说写的更为浪漫。大阪是美的,美在慢一拍的生活节奏和比东京更为浓厚的夏季气息,它古典又文艺,华美又质朴。迹部景吾本想一如既往地:“既然你请本大爷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的跟你一起去吧。”而这一次却改变了,最初,在国中时期他都没有带着泽口希一起陪忍足侑士去大阪,这一次却脱口而出:“本大爷想带北原一起去。”——这个名字还真是讨厌啊,连姓氏都带着足足的冷气,仿佛一块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干冰投进平静的水面,迅速冻结了欲漾起的波纹。冷场是短暂的,这个名字抛下去后后座的两个人有片刻的哑然,大抵是没有想过迹部景吾会带这样一个尴尬角色。而肇事者本人也不解释一字,继续沉默地开车,仿佛丢了一个困难的抉择权给他们,自己全身而退了。最终倒还是忍足侑士先打破了尴尬——   “那就让她也来吧。”   气氛平静而微妙,迹部景吾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向日岳人的家前。   连忍足侑士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北原千瓷是什么时候了,大概还是在札幌吧。他被迹部景吾要求了开车先接北原千瓷的任务,这要一追溯就更加记不清上一次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了。七月下旬,早晨的天空清澈明亮,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天气。忍足侑士把车停在北原千瓷家楼下,发了一条信息给她——并没有打电话。彼此虽然早已分道扬镳,但总会残存着一点点当初执手共赴的默契。大概四五分钟后,门被打开,北原千瓷的箱子不大不小,她带着一顶干净的草帽,波西米亚的长裙裙摆错落有致,长发经过精心打理后垂在后背,她的妆容细腻清新,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忍足侑士对她吹了一声口哨,帮她拿过了行李放在后备箱。而后为她拉开了后座的门。彼此没有更多的话要说,连寒暄都显得多余。北原千瓷逆着光望着忍足侑士的背影,心脏像爬上了不知名的褶皱,故人相见竟然有种矫情的沧桑。她没有注意到忍足侑士也在后视镜里望她,她真好看,怪不得迹部景吾会在她承担如此尴尬的角色里还对她情有独钟。他们谁也没有说更多的字,谁也没有试图多寒暄一句。彼此之间的对话简单到只有两句——   “来了。”   “嗯。”   四年前的误会,既然已经是如今的木已成舟,便也就,随它去吧。所有的解释,也太刻意和画蛇添足了。毕竟解释有用吗?彼此已经被时间改了这么多了,甚至连心境都改了,初衷都改了。海誓山盟最终还是只能变成海市蜃楼了吧。他当然可以看出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在一起并不快乐,他当然可以看出北原千瓷连瞳孔里都是绝望。可是他此时除了原地观望也再也踏不出这透明的围墙了——他们俩,早已是城内和城外的人了。   忍足侑士兀自把车开得飞快。   五百多千米的路程,开车大概要开八个小时左右,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轮流交班。车上放着厚重的古典音乐或者潮湿的蓝调歌曲。越野车在大路上驰骋,向日岳人由于上回与北原千瓷的见面不甚欢喜而至今对她都耿耿于怀。北原千瓷自是不可能和他一般见识,嬉笑怒骂打打闹闹后,她开始捧着iPad看电影,到后来脱掉鞋子蜷缩在车的角落里小憩。她的长发真好看,染上灿金色的夕阳色泽简直如同珠宝。迹部景吾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望她,向日岳人貌似抵触她最终却也附在她肩上打盹,“她真美。”打断他欣赏的却是忍足侑士。迹部景吾有些不满自己的觊觎被人发现:“开你的车啊嗯?”   “怎么,这么吝啬?”   “怕你把一车人撞死。”   “……”   ? ☆、chapter 030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0   这是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的第二次出行吧。大概算上国中去小樽的那次,勉勉强强可以凑足三次了。垂暮里水墨画似的月亮挂上了天际,太阳却才刚落下半个,而公路似乎还继续绵延不绝。她从梦里苏醒,望见天边已经是夕阳西下,车停在了加油站前,迹部景吾倚在车边喝一瓶矿泉水,忍足侑士站在他对面抽烟。这一幕和谐到几乎可以截下来当成一部青春片的海报了。北原千瓷摇下窗,夏日的高温在夕阳西下时只剩下点温柔的风了,这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也闹醒了身边的红发少年。迹部景吾转过头注意到北原千瓷醒了,便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罐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淇淋,从窗口递给她。她接过,也没有说谢谢,也没问怎么来,只是抬头问他:“勺子呢?”迹部景吾勾起戏谑的笑:“没有,你可以舔啊。”然而北原千瓷却并不买账,从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餐具,拿出一把银质小勺兀自挖起了顶上的巧克力。直到这时向日岳人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望着北原千瓷手上的冰淇淋抬头问迹部景吾:“为什么我没有?”   “啊嗯……你又不是本大爷女朋友。”男人忍俊不禁:“后排有水啊,你可以喝。”   “我也要吃冰淇淋!迹部你重色轻友。”向日岳人鼓起嘴,北原千瓷扭过头望了男生一眼,又目视前方,懒散地:“你求我啊,求我姐姐就给你。”这声音浸润着睡意显得尤为慵懒。’“谁要求你啊。你又不是我姐姐。”;“可是我比你高啊。”男生这回像是被拔了气门,转身就从另一边下了车呼叫忍足侑士了,留下北原千瓷一人在后座。她微微抬起下颌,迎面对上的却是忍足侑士的眼睛。她心内一惊,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即便是四年,即便是四年后北原千瓷遇上忍足侑士依旧和最初一样没有勇气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瞳孔,目光躲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北原千瓷忽然恨起自己这没有骨气的眼睛,甚至有点生闷气——她早就不该惧怕他了。然而曾经知根知底欲走完一生的人,怎么会有一天就会被隔成这样两个世界了呢?   大概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吧。   而北原千瓷没有注意到,迹部景吾把这微妙的一幕尽收眼底。   大概晚间八点进入大阪市区,四人已然饥肠辘辘,并没有居住在当地高端酒店,而是在忍足家亲戚开的一家居酒屋和客房为一体的民宿。这是每一年忍足侑士将他们安排的地方。位置闹中取静,四围交通方便。忍足侑士从未带北原千瓷来过这里,是因为她的父母管教甚严。而现今她来了,身边站着的人已然是另一个人。他在递给她和迹部景吾相同的房卡时甚至有一秒钟幻灭的感觉,这幻灭被岁月摩挲得已经没有那么强的冲击力,却还是像一波柔软的潮水带走了一片沙。他的手递房卡给她时有一秒的犹豫,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一路上二人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各自赌气一样。也许北原千瓷,真的在生他的气吧。人的性格,区区四年是改不了的,她大概是没有原谅他。忍足侑士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幻想——但却愿意抱着这份幻想。只一秒房卡就被拿走了,抬头已经是迹部景吾揽着北原千瓷腰肢的背影。拐角处迹部景吾转过头深深望了自己一眼,眼神带着点看不透的警告。   真不愧是迹部景吾啊,忍足侑士站在原地,挂上了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不屑的笑——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   北原千瓷推开门将行李箱放进门柜里时被迹部景吾从后面抱住,她心一惊手肘下意识要推开他,动作进行了一半却停下了。她最终默默地放下手,微微侧过头:“怎么?”问句问得战战兢兢,她意识到迹部景吾发现了自己和忍足侑士心照不宣的小动作。“没怎么。”后面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疲惫:“答应本大爷一件事。”;“嗯。”;“别想别人。”这尾音带着点颤抖,这句话似乎在常人嘴里平淡到漫不经心。到了迹部景吾这里几乎就是快震碎自尊了,连迹部景吾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是这些小动作就是在他眼前发生了。“我没想别人。”她无力地狡辩了一下。放下他的手去倒水,“那最好。”迹部景吾拉下窗帘:“本大爷预定了晚饭,马上一起去。”他垂首——床是一张大床,却不知道今夜会不会同床异梦。   “我不想……”   “别试图回避忍足。”他转过头一把打断她,他很少这样,显然迹部景吾已经抵达了怒气的临界点,也许她再多说一句就会爆发。北原千瓷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低头,就算默认了。   这顿晚饭吃得热闹里有隐藏的尴尬,北原千瓷将自己划归到了局外人里面。不动声色饮着自己并不会喝的酒。清酒度数不高,喝多了也是会醉的。席间忍足侑士与她有若有若无地对视了几下。而迹部景吾也不去拦身边的女友,自顾自地和他们说话。灯光是昏黄的,笼罩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层灿金的绒毛,气氛因为有了北原千瓷,所以浑浊而暧昧不清。这里真正的局外人只有向日岳人,却也能敏锐地感受到这顿晚饭的尴尬。榻榻米上,三文鱼很新鲜,天妇罗也比任何餐馆都更美味。每个人却都是食不知味和装聋作哑。直到北原千瓷喝到保持不了平衡整个人轻轻倚在了迹部景吾身上,她喝到泪眼朦胧,只有在朦胧的时候她才能对视上忍足侑士的眼睛。泪眼里他虚化成了五年前对她海誓山盟的男生;泪眼里她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人在名古屋孤独的夜晚肝肠寸断流泪天明;泪眼里她看见了自己过去所有的不幸。她还是会自怜自艾的,她只能在理智模糊的时候感性才能清楚地做出选择——她是惦记他的,她是不可能原谅他的背叛的,她是因为曾经爱他所以现在恨他的。   偶然北原千瓷会想,因爱生恨是这样的容易,所有被辜负的,有一天会变成恨,有一天会变得仿若从未发生过。   在委屈和愤怒全部夺眶而出前,眼前的黑影已经先一步起身向前一把扶起她。迹部景吾丝毫不意外忍足侑士会当着他面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抱着她的肩膀低头:“景吾,我看北原是喝醉了,先带她回你的房间了。”迹部景吾没有做任何回应,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继续和向日岳人说话。忍足侑士就这样半扶着她走出了包厢。人影成双,这算什么?迹部景吾不动声色地勾起惨淡的苦笑,酒席少了两个人。   旧情人。   走廊的灯光在北原千瓷的眼里是影影绰绰的,身边的男人气味却是熟悉。带着芬芳的洗衣露和烟草味,她想抵抗,意志却模糊,在挣扎到尽头的时候她一把推开他:“你别碰我!”这一声是歇斯底里的,是在清醒情况下北原千瓷绝对不可能发出的近乎尖叫的声音。忍足侑士没有防住她这股力量整个人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两步。“你醉了。”他试图上前却又一次被她躲开。再看她就是泪流满面了: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又在我有了新生活后又来,你想干嘛!”   “你为什么在我走后就有了新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在网上看到你们我是什么感觉?”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为什么哪里都有你?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躲不开你?”   夜深了,破碎的心在走廊里被互相踩踏。羞耻的过去,北原千瓷难以启齿也再也不愿回忆的过去在酒精的驱使里被自己昭告于众。迹部景吾不知道此时,站在走廊口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些话的自己是什么感觉,这是一记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是他迹部景吾从来,从来没有承受过的耻辱。倒并不是丢人女友这样当众撒泼,而是她从没有为自己这样歇斯底里过。她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她原来是会生气,原来她的冷淡与对他的漫不经心全部源于对自己的不在乎。迹部景吾不想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了。   在忍足侑士试图再次搀扶起已经重心不稳的北原千瓷,女人甩开手还是那句:“别碰我!”时,站在走廊口的男人终于可以说出了话:“她让你别碰她,你就不要再碰她了。”忍足侑士转过头,看见迹部景吾严肃的脸带着不动声色的伤心。他垂下手故作轻松强颜欢笑:“景吾,你来吧。我想她喝太……”   “从来都不需要你多插手。”迹部景吾打断他,走上前拦腰抱起女人,转过身背对他。迹部景吾感觉自己耳鸣了,他可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自尊破碎的声音,耳光的声音,却听不见内心呼唤自己:别再爱她了。   “忍足,她只是和你有一段过去,她只是傻得还没能走出来。但是她现在,和未来,她都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额前的碎发,灰紫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睑,迹部景吾关上门,没有开灯的深夜,怀中的少女像是冷静了,扑闪着含泪的眼睛望他。真是让人舍不得发火的可人啊,而他确实是愤怒的,愤怒到这一夜无法和她安眠。愤怒到迹部景吾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占有她。   忍足侑士站在原地,停了至少有一分钟后掉头走出了走廊。   ? ☆、chapter 031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1   迹部景吾庆幸自己竟然没有发火。他放下北原千瓷后兀自开了灯,前一刻还在歇斯底里的女友在他来了后似乎也就酒醒了。在这浓黑,云朵极厚,气氛诡异的深夜里迹部景吾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她冲进厕所呕吐,呕吐到胃部痉挛时他也硬下心肠没有去厕所帮她一忙。她一被他放下就把手机随手扔到了一边,现在充斥整个房间的,除了呕吐声还有她手机的响声。空调启动得很缓慢,盛夏深夜的大阪潮气热气蒸腾得每个人都烦躁不安。北原千瓷颤抖地从漱口池抬起头,她消瘦,脆弱,她用玻璃杯漱口,撑住盥洗台两边泪流满面。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素颜时黑眼圈也色泽深重,她面色惨白,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北原千瓷当然原谅了迹部景吾即便在她吐得浑身痉挛时也坚决不来厕所探望她——他大概是不能原谅她了。毕竟他是多骄傲的人。   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声波在平静的空气里一层层的鼓动着迹部景吾的耳膜和神经。他铁青着脸最终移过脚步,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望了一眼屏幕。Skype的信息,内容并没有直接推送到屏幕上,迹部景吾划开屏锁却被密码挡住。大概在这一刻他也是受了求知欲的蛊惑和酒精的驱使了,他本想放下她的手机,他本想当作没看见。这一次却非要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解开。浴室里传来水声,是她在洗澡。他输入了她的生日,显示密码错误;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自然一样的结果;他最终,最不愿意尝试地输入了1015,输到第三个数字时,他的手几乎有点颤抖。迹部景吾一手扶住桌沿,一手摁下了最后一个数字,而,最不巧的是,屏幕解开了。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点开Skype——知不知道内容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这原本平息的怒火因为这一插曲,从胸腔喷薄而出几乎要将理智覆灭。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明知道结果可能会让自己伤心却仍旧要坚定地试一试,他一把关掉灯,扔下她的手机。水声停了,北原千瓷潮湿的头发带着芬芳馥郁的香气,粉红的浴衣,夜色与卫生间里昏黄的光将她的皮肤沤出了迷人的白色,她走出浴室惊奇为什么卧室的灯关了,伸手要去摸开关时被迹部景吾一把握住手腕。她吃一惊,便还是硬要故作平静:“你还是生气了,嫌我丢人了?”声音依旧浸润着酒精的味道,意志尚是清醒了不少,嘴巴依旧是不饶人的。   “北原千瓷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啊嗯?”他强忍怒气的提出这个问题,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做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做的事。   “……”对方沉默   “说话啊!”嫉妒和酒精燃烧着他的□□,还是等不及对方做出反应迹部景吾一把拦腰抱起她将她扔到床上,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和哭喊。她的身体柔软,混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味,他欺身而上禁锢住她的手臂质问:   “北原千瓷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嗯?你以为你走后忍足会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吗!?你以为你是忍足侑士的唯一吗?!你怎么样关谁的事!?你能不能看得起自己一点啊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怒意和□□。她偏过头望见自己的手机,原本放在桌沿,现在却在床头柜上,顿时了然了一切。“你知道我手机的密码了。”这是一句陈述句,没有疑问没有怪罪。北原千瓷知道,知道了密码他也不会偷窥她任何隐私。只是,就算,单单是一个密码就足够让他精神崩溃了。   “是,本大爷多希望不知道啊。”他亲吻上她的耳垂,松开了她的手臂。北原千瓷是不会拒绝的,如果会拒绝,她就不会和忍足侑士在一起,她就不会去名古屋,她就不会有这一段辛酸的过去。迹部景吾在想到这一切时心脏痉挛似地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熟练解开系在她腰际的腰带,手伸进浴衣抚摸上她细腻的皮肤。夜晚寂静而漫长,像是永远没有天亮。床的一边有一面硕大的镜子,北原千瓷转过头望着自己的脸,她听见迹部景吾的声音,像克制□□的哭泣,像卑微的乞求。他在她耳边一遍遍的问她:“你爱我吗?”他连第一人称都改变了,由“本大爷”变成了卑微的“我”——面对她他不再是当年志在千里荣登顶峰的冰帝之王。而是和每个人一样,一样微弱的,渺小的,“我”。   北原千瓷深深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的吻从她□□的肌肤里滑下,这芬芳的属于少女的肉体,也许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吧,他的亲吻轻柔如羽毛。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背勾,最终还是没有解开。抬头望她的眼睛已经是泪眼朦胧。迹部景吾感受到心脏再次泛出揪心的疼痛,他和忍足侑士又相差几何,自己就一定可以给她一个未来吗?不能保证的事,又凭什么要占有她的人。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停下了手,凝视她的眼睛,说了一声对不起。这是多强大的自制力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他起身洗澡,而后带着潮潮的头发躺在她身边。最终还是同床异梦,各自一边了,北原千瓷拢了拢睡衣,望着他的背影:“你没有把头发吹干。”迹部景吾没有回应,片刻的冷场后,他听见她踮起脚拿了毛巾而后爬上了床用白毛巾摩挲他的头皮。他涌出了一种温柔的感动,这温柔的感动汇集成了一股温暖的眼泪,带着点不可名状的悲哀和愧疚,从眼角里流了出来,迹部景吾伸手用力地拭掉。他在她收回毛巾时握住她柔软的手,在她手背上亲吻了一下。   “……你和他这样过吗?   “谁。”   “忍足。”   “没有。”   “他没有碰过你?”   “没有。”   “今天,抱歉。”   “你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将毛巾叠好转过身背对他,迹部景吾沉默片刻也转过身从后面将她揽进怀,把鼻翼埋在她浓密的长发里,从她身后闷闷地说了一句:“睡了。”北原千瓷背对他勾起笑,带点欣慰的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点欣慰是从何而来的。   手冢国光在深夜发给北原千瓷的Skype,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合上手上的书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眼睛。他在明天早晨,要去福冈。这是他答应安藤雅一的事。暑假已过去两周,两周里他没有联系过北原千瓷一次,唯独这一夜他强烈地想要发一条消息给她。内容很简单,只不过是告诉她他要去福冈了,要给她带什么礼物而已。她的联系方式早已删净,留下的只有她这个账号,头像是一只大眼睛猫咪,常常看,竟然觉得和本人有一丝相似。   而这两周,手冢国光除了被思念折磨以外,却意外地和安藤雅一走得极近。他走在路上常常可以收到安藤雅一发来的照片,有时是一顿早餐,有时是一片广阔的蓝天。福冈塔并不比东京铁塔逊色多少,在她的镜头下福冈的夜色也是熠熠生辉的。她虽然是个工科女,却在摄影上尤为有天赋。手冢国光接受她对他的问候,早安晚安与午安,也偶尔会赞扬她的摄影,却始终难以对她萌生丝毫男女间的暧昧感情。来福冈也是忽然做下的决定,既然每一日都是这样度过,不如来一次旅行。他一直在试图忘掉北原千瓷,用各种方法释怀,却连把她的照片从钱包里取出都做不到。在青学网球部聚首时,他在付款时这张照片泄露了天机,却也只有不二周助看到了。问他是谁,他也不愿多说。尽管不二周助依然笑得人畜无害,手冢国光也知道他已经了然了一切。“不二…别告诉别人就是了。”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又怎么告诉别人。”蜜色头发的少年回答的也是机智得不行。手冢国光沉默了一下:“只是,一个大学同学而已。”   “没有其他关系了?”   “没。”   ? ☆、chapter 032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2   福冈至东京——900公里,新干线终点站所抵达的应该是博多站。位置靠窗,这一天落了点小雨。一段独行的旅途,手冢国光从包里拿出了耳机塞住了耳廓。雨水从窗上淌下分流成不同的路线,城市被朦胧在带雨的窗户上。他再一次看了一眼手机,昨日深夜发给北原千瓷的Skype依旧没有回应——他早该料到的结局。他偶尔会刷社交性网站,也会看见北原千瓷晒出的照片:手工,食物,风景。他从不留言,却会在空闲时鬼使神差地点开她的Twitter,看她多色的生活,仿佛可以染得自己的生活都丰富了似的。手冢国光偶尔会讨厌现今的自己,这份爱让他感觉他的孤独比以往更加深重,在这份盲目的爱里,他是举目无亲的。在这份爱里,他甚至变得犹豫不决,他明明深知自己内心根本就容不下别人,却难以向安藤雅一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得怯懦不前,举棋不定吗?为什么会喜欢上北原千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看来这份初恋本身就是模糊而悲剧性的。   只是他每每想到北原千瓷,除了心疼以外,却连自己的痛苦都能忘却了。   想念她已经是一记毒品了,她的笑容甘甜又蛊惑,是手冢国光看到过最美的幻象。   宿醉的一夜,醒来后竟然已经中午,迹部景吾已经起床离开房间,空调温度降得很低是因为窗户开了透气。她揉了揉头发眼睛还没全睁开就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枕头下想摸手机,这才意识到手机在床头柜上,划开屏锁习惯性地输入了1015,却意外地显示错误了。她不甘,又输了一遍,还是错误。此时她大概知道是谁捣的鬼了,输入了1004,屏锁开了,她忍俊不禁——二十岁的人了看来这妒意倒还是这么孩子气。Skype依旧显示未读,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迹部景吾,一条是手冢国光。   ——猪,本大爷和忍足他们先出门了。你一个人在宾馆睡吧,饿了就打电话叫饭,闷了就四处逛逛,晚上本大爷给你带好吃的。   ——北原,明天早晨我去福冈看安藤,你想带什么吗?我带给你。   北原千瓷勾起笑,她起身把手指揉进了头发,站起身漱口洗脸。宿醉,额头还带着隐隐的疼痛,她想了想,回了一句给手冢国光:“你们都到这一步啦?”   手冢国光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五个小时的车程抵达博多站。九州最大的车站,他从人流尽头望见安藤雅一的脸——她身材娇小,平常架着大眼镜,今天却没有,甚至还化了淡妆,她白色的裙子很美,小皮靴搭配得她整个人都有点颀长。她一抬头望见手冢国光冲她挥了挥手,她的脸一下明媚起来。逆着穿过人群一把捏住他的手。“真没有想到手冢君真的会来。”她的声音浮上了淡淡的甜蜜,她欣喜于他对她的青睐,却毫不知情于他对她的青睐完全是建立在她是北原千瓷室友的前提上。他来见她,不过是为了在聊天的缝隙里听一点北原千瓷的新闻,听一些她不在他面前时的样子。在他的手被她捏住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大概是北原千瓷来了Skype吧,他几乎有些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文不对题的,手冢国光都可以想象出她俏皮的样子。他心内有一点失望——   我来见她,只是为了你啊。   “当着女生面玩手机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女生有点不满意地撒娇,手冢国光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对她说:“我们走吧。”他心里是记挂着北原千瓷的,他本不是手机瘾十分重的人,却在计程车上再次掏出了手机,思忖着该回复她什么。福冈今日并不似东京一样阴雨连绵,阳光照耀在每一栋建筑物上都有着异地陌生的美感,而他却无暇欣赏。安藤雅一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却又没有和他熟络到可以开两次玩笑的地步,便不再理会,把脸扭向另一边。手冢国光最终打上了一句平凡的话:“你在做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在大阪。”   “一个人去的还是和父母去的?”   “和迹部他们去的。”   “哦……”   “我也给你带点礼物,开学给你哦。”   “嗯,好。”   “那你和她玩得开心。”   “嗯,你也是注意安全。”   对话短暂而客套,对方的文字里带着仿若她在他面前的逼真感,即便手冢国光心中五味杂陈,却依旧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惹得整个心情都明媚了。他甚至破天荒地对身边的女孩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甚至可以陪着女生逛福冈并没有趣味的太宰府,这是个类似于中国孔庙的庙宇,前来求学保佑自己来年全国统考的少年络绎不绝。   “我在统考前也有来过,感觉真的很灵啊。”他们站在摆满求学签的架子前。“保佑什么,来东大吗?”手冢国光微微偏过头问他。“是啊,事实证明,来东大,真是太好了。”女生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语气的末尾都带着粘稠的暧昧。“是吧。”他的目光里闪过了片刻的温柔,想到的却唯有北原千瓷的笑眼。“因为……”安藤雅一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过头:“因为碰见手冢君,真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事了。”这表白唐突含蓄又温柔,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心软。但转而他便硬下心肠当作没有听见,兀自转过身望着前面的纪念品铺子,老板卖力地用蹩脚的英文对外国游客自豪地推销:“All made in Japan!”:“给你买个梅枝饼吧。”他低头对她说。“我不要,那个很甜的。不用破费了。”   “没事,这么美的包装也该不要大意地买一样欣赏不是吗?”   “噗嗤,这是手冢君的口头禅吗?”   “嗯,中学打网球的一段时间是。”   “还会打网球?中学时代一定有很多妹子喜欢手冢君吧?”   “没有很多,但是有几个。”他竟然开始回答这样的问题了,完全不厌其烦,连手冢国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今天竟然有这样的好心情。   “那……手冢君没有考虑过,大学期间有一个……”   “您好,请你帮我打包两份梅枝饼,再拿一份礼盒装的。多谢了。”这句话,不知是否在转换话题。她望着旁边排到队的男生,他茶色的头发打理得很干净,眼镜十分端正,指甲都剪得圆润,他今天穿着休闲的T恤衫和宽松的牛仔裤,英俊从骨头里透出来。他掏出钱包时,她看到在他的钱包内侧夹着一张照片,尽管看不出是谁,但她至少可以确认是一个女生。她还没有来得及心冷男生便将那只包装完美的梅花饼递给她。她握在手上,却没有说谢谢。安藤雅一整个人落寞下来静静地跟在他后面,手冢国光也意识到了这层尴尬,便主动问她:“请你喝一杯咖啡,嗯?”女生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他便做了决定,大步流星走向前面的咖啡馆。   安藤雅一望着前方的影子,那种第一次望见北原千瓷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得她和他们之间的沟壑太深,仿佛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坎。咖啡馆因为价格昂贵所以人烟稀少,他拿了酒水单随便点了几样就已经价格不菲。女生望着他的脸,觉得他对她来说真是太遥远的人了,遥远到可以到梦境里相见了。在她狭窄的眼界里,她忽然就意识到,这样的男生,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她可以攀上的那一类。安藤雅一忽然发现自己扮演的角色,几乎是一只小丑,以为自己得到了一点怜悯便当作了垂青。她心冷得说不出话,却还故作强颜欢笑:“手冢君,一定有喜欢的人吧?”她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希望这样可以减少痛苦——她太想知道藏在他钱包里的人是谁了。   “……为什么这样说?”男生一惊,却不露声色。   “我刚才,看见你的钱包里有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   “虽然没有看清是谁,但是,手冢君喜欢的女孩子,一定很漂亮吧?”   “……”片刻的沉默里,他抬起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安藤雅一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几乎快落下眼泪了,日常言情小说里总会用:“心在滴血”这样的词描绘切肤之痛,而似乎,在真正遇见这样的时刻时,才发现这不过是最好的修辞了。“那样……她也喜欢手冢君吗?”   “不。”   “那又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总是,不能控制的。”他眼里浮现出了第一次遇见北原千瓷时的样子,浮现出了在图书馆里她拿书塞住他的目光的样子,浮现出了她在食堂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的眼睛真是夺人心魄,那么多人里也可以一眼攥住他的目光。她真美啊,那样低调的美却是掩都掩不住的。“她现在也有了男朋友。也是很优秀的男生。”说到这里时手冢国光勉强苦笑了一下:“我没有争取到。”   啪嗒一声。   一滴极大的眼泪掉落在咖啡杯里。那是眼泪,也是坐在对面的人破碎的心。   他抬起头望见安藤雅一夺门而出。   ? ☆、chapter 033 ?  chapter 033   夏日天空晴明,从古朴建筑□□错的缝隙里散落满地金灿灿的太阳光斑,“热死人啦,忍足你祖母家也太难找了吧。”向日岳人蹙眉望在前方大步流星的蓝发男生,腿远没有前面两个人长,追上脚步都显得艰难:“走慢点呀。”少了北原千瓷后气氛又缓和了许多。迹部景吾全当昨日之事没有发生,手插口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忍足侑士闲聊,听到后面的召唤,懒洋洋地停下身:“等岳人一下啊嗯?”挑眉望了一眼蓝发少年便自顾自地停下身。“谁让这个地方不让车开进来呢。”忍足侑士尴尬笑笑,迹部景吾望他一眼并没有回复。这个地方也许向日岳人没有来过,但是迹部景吾却是来过几次的,他冥冥之中觉得大概北原千瓷也有来过。想到这时便庆幸于她不在现场了。   迹部景吾与北原千瓷共同享有一份过去,她是他最心爱的前女友而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忍足侑士的祖母居住于这古朴别墅群的尽头,走路要整整走二十分钟。古朴的仿木建筑,看起来不堪一击实则坚固无比。忍足先生大抵由于是著名医生的缘故,对于居住要求十分之高。迹部景吾就曾抵达过忍足本宅,竟然是极现代化的双贝壳别墅(1),每一样家具的选择和摆放都十分讲究,设计师均是忍足先生从美国找来的高端设计师,迹部景吾暗叹忍足家品味不凡的同时对忍足侑士随手把鞋一脱扔到一边就光着脚踩上木地板的行为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这些事仿佛很近,其实也至少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忍足侑士的祖父母均为大阪本土居民,迹部景吾别扭地听着自己并不太擅长的大阪方言,却只能用标准日语回复。他其实是不能完全听懂的,需要忍足侑士的二次翻译才可以与两位老人交流。他的祖父母亲切叫他小景,热情仿佛视为己出。在问道是否今日要留宿时被迹部景吾婉拒,而向日岳人选择了留宿。“那样本大爷晚上会把车开走,明天早上来接你们。”迹部景吾坐在客房里对对面的两个人说道。“今天晚上会下暴雨哦。从这里开到市区景吾你记得路吗?”   “质疑本大爷超群的记忆?”还是一个挑眉,拿出手机,屏幕上北原千瓷的信息语气赫然与自己刚才的那一句神似:“质疑本小姐的智商?以为这样我就开不了机了?”勾起笑,抬头看面前两个男生都瞪着自己,窃笑便凝固在嘴角一点点收回笑然后憋成一句:“有什么好看啊嗯?”   “太明显了吧。”向日岳人一脸嫌弃:“说白了我真的想不出你们干嘛都喜欢北原,她有什么特别吗?以前冰帝那么多美女,她好像排不上号吧。”男生眨着大眼望眼前的好友。这个问题提出来天真而带着货真价实的好奇。这问题貌似肤浅而容易回答,其实却沉重如同一块巨石。但只要一秒忍足侑士便漫不经心回答道:“那得问景吾了,毕竟现在喜欢北原的是他。”一句话便也推诿了那段过去,他是心存惋惜的,却不会再爱她了。   “过河拆桥,国中时谁帮你追北原的啊嗯?”   “那毕竟也过去了好多年不是吗,反正现在你的情敌不是我。”   “本大爷从来都没有情敌,要担心情敌的是北原!毕竟有很多人倾慕本大爷!”   “……Follow your heart!”   迹部景吾很少有闲聊的一整个下午,短暂的晴天后狂风骤雨抵达了这个城市,大颗雨水落在了城市的地面,赤脚走上走廊,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砸入院里,迹部景吾站在走廊地板上,唯有他一人没有换上浴衣,在这古朴的和风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有穿浴衣面容姣好的女仆坐在屋檐前赤着脚聊天,她们盘着精致的发,掀起的浴衣下摆露出一段洁白的脚腕。迹部景吾微微眯眼,这些女生就有一个变成了国中时代的北原千瓷,不过大概她不会坐在屋檐下和许多女生聊天,她总是独来独往,即便在人群里在团队里也只扮演一个听众罢了。女仆们意识到他在看她们,这个面容英俊更甚忍足侑士的少年大概就是少爷的朋友,他来过,不过上一次来已经是两年前了。她们纷纷闭口,彼此装起了矜持,迹部景吾尽管对女生的心思不甚了解但这些女生的小心思还是了然于胸的。他本不想理会,却偏偏因为北原千瓷激起了好奇心。   “你们少爷过去有没有带过一个女孩子来,十五岁不到。”走上前,他语气平和,不带半点倨傲。其实他本人也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是怀揣什么想法,明明已经说好不该对她的过去提起兴趣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大概有些受宠若惊,她们都有一张年轻的脸带着生机勃勃的红晕,不用说也知道她们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万副玛丽苏画面,她们推推搡搡,娇羞却又带了点矫情,为首的胆子比较大的姑娘站起身:“你先告诉我们你是谁,我们就告诉你有没有。”她笑了:“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哦,我是暑假来这里做义工的大阪公立高中的学生,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能追你。”女生口音是标准的国语,语气却带着淡淡的轻佻的自负,她长相姣好却明明只能达到及格线,一身自信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你是东京来的吧?”   迹部景吾却立刻原谅了这个女生的自负,毕竟每个人在某一个年龄段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那本大爷劝你还是好好念书吧,也许以后可以在东京遇见你。至于那个问题,本大爷直接问忍足就好了,不用你们费心了。”他原本欲添上一句:“本大爷的女友要比你漂亮多了。”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残忍的话不能激起每个人的意志,何必呢。他发现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自己正在走向衰老,比如越来越忧郁,比如越来越仁慈,比如越来越想尝试用鼓励代替嘲讽,即便自己才十九岁。他转身离开走廊,倾盆大雨,穿浴衣的少女和穿衬衫的少年,背景是灰色的天,像一副静谧的水彩画。忍足侑士随后路过还愣在原地的女生:“怎么了?”他用报纸拍了一下她的头,“发花痴了?”   “没啦,刚才你的朋友问我们以前你有没有带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回来……”   忍足侑士心微微一紧:“所以你说呢?”   “拜托我怎么会知道,我才来你家十天都不到哎。”   “对啊,哈哈忘记了。”忍足侑士摸出两颗生巧克力塞在她手心,便欲离开。“喂!你也得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带其他人来过这啊。”女生撅起嘴撒起了娇,她这句话用的是略嗲的关西话:“你不告诉我,我可要问爷爷奶奶了。”   “带过啦,真拿你没办法。”忍足侑士笑笑,“不过你担心什么,反正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   “谁……谁担心了啦……”忍足雅美撅起嘴,“但是我不喜欢她。”   “谁?”   “你带来的朋友,和你以前带来的女生,两个,我都不喜欢。”   这是个五味杂陈的下午,闲适却又安静。迹部景吾在之后的若干年回忆起这一天,滋味都是甘甜而美好的。返程途中,雨下得更大起来,大雨如注,他开车开得都有些焦急。时间已不早,大概北原千瓷已经洗好澡缩在床上看无聊的综艺了,套间是配有厨房的,她也许会给自己做一顿晚餐。当然这个幻想却很快破灭了,至少迹部景吾知道她一个人在家只能做到勉强不饿死。这便更让他焦急了,迹部景吾不想她食用泡面,也不想她为了方便而选择周围差劲廉价的小吃。尽管是大雨他依旧在市区的高级餐厅打包了一份便当,又去面包店买了干面包片黄油和牛奶。却仍觉得不够好,又去买了水果,时间便更晚了。他在把纸袋放在副驾驶座的时候接到了北原千瓷的电话,她的声音在听筒里甜美得像蘸了蜜糖,此刻他安心到感觉像有一个妻子在家守候,这使他甚至有了与她已婚多年的幻觉。他从不觉得谈恋爱竟然可以带来如此丰硕的满足感。   大抵因为这个人是北原千瓷吧。   也只有北原千瓷了。   (1)双贝壳别墅   楼高两层,具体的内部包括两个椭圆形的管节,安排在一棵杉树之间。地板离地面提高1.4米,设计师旨在将建筑和其周边的环境分开维护,从而将维护时间最小化。尽管在此地区避免使用混凝土,但是其抬高的地基结构有助于此别墅在潮湿恶劣的环境下自我保护。   ? ☆、chapter 034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4   这夏天多仓促,自迹部景吾去完大阪以后时间便流淌得更加飞快,他在与北原千瓷共同旅行两次以后便添了不少更加接近“情侣”的意思,每日电话叫她起床已成常态。两人见面次数仍旧不多,一周一次却是可以保证的,偶然迹部景吾会带着迹部智与北原千瓷在电玩城泡一下午。老实说尽管二人对于这种在他们眼里比较“low”的“低级游戏”是提不起兴趣的,却仍能因为妥协一个小孩而索然无味地玩上几盘。   说是索然无味,却也没有那么无趣,有彼此相伴,再无趣也能生出别有韵味的欢乐。   有一度灰暗时期迹部景吾认为自己的生命里,唯一有趣与有意义的事只有网球与带领自己的团队走向全国大赛,而在最终将这视为“任务”的爱好完全转换为毫无负担的真正的爱好以后才发现世间有许多美丽且并不一定是贵重的事物,也一样可以赢得他的欢喜。迹部景吾在内心是感激北原千瓷给他带来除了“赢”,除了“网球”,除了“得到”与“拥有”以外的多元的快乐。他从不多言情话,也不多夸赞女友的懂事与聪慧,内心却是一清二楚的。在国高毕业后他有一段时间郁郁寡欢,特别是在听闻越前龙马以十六岁的年龄成为一名职业网球手以后,而他却不得不因为各种原因操持起了最平淡的学业,即便是在一个不凡的学校,这路他却仍旧觉得平庸了。   放弃爱好的当然不止他一个,除了的确天赋异禀的越前龙马以外,大多数人与他相当,即便所在学校不同,路却都是走的一样的。而通过全国联考的检验,真正能与他并肩在这所学校里的,却也只有手冢国光了。这是他完全可以预料的结果,毕竟,也是宿命里的对手了。迹部景吾望了望身边的北原千瓷,彼时她正大有兴致地玩着最近一款骤然大热的水果游戏。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别别别!别碰我我要死了……哎……你真讨厌!”女生收起手机白了他一眼,顺势便倚在他肩上:“我不管,我又输了,你造成的,晚饭你也得请我吃”   “好。”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脑袋,没有异议。尽管她不提他也不可能要女友结账。北原千瓷缩了缩肩膀,环住男生的腰后合上眼睛,天气阴郁,仿佛要下一场大雨,迹部景吾微微低头叹气:“本大爷希望明天就开学。”   “……干嘛,我就不要。”她微微蹙眉   “你不想见到本大爷啊嗯?”   “又不是暑假见不到你。”   “但是开学后天天见啊。”   “可是上学时,并没有现在开心啊。”北原千瓷不太高兴地回答道。她对于学校一直以来是有逃避心理的,讨厌社交的她唯有在独自一人时才能获得到安全感,而现在这个安全的世界又挤进了迹部景吾,他如今已然知晓她的弱点,她无需在他面前表现出高冷的假象,摘去面具,她与每一个少女无异。   “……你放假后有和手冢见过面吗?”迹部景吾没来由地想起了手冢国光。“没有…我想他现在也有女友,而我也有你,再单独见面,总觉得不太好。”   “手冢那家伙有女友了?”他微微吃惊,心内觉得不可能。“我也不知道啦。”北原千瓷的声音带着有点轻微的失望。“只是上次我和你去大阪时他发信息告我他去了福冈找安藤,安藤在暑假结束前,行李也是手冢君帮忙拎的。”女生抬起头,带上八卦的笑:“毕竟像手冢君这样认真的男生,也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之一啊。”   “那你呢…”迹部景吾说不出此时内心是何感受,他也不愿告诉她手冢国光自始至终心仪的女生只有她一人,和她的室友拍拖不过是接近她的一种最最拙劣的方式。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她其实已经一清二楚手冢国光对她的感情,北原千瓷是极为敏感和极擅长处理与异性关系的人,她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指点——况且,迹部景吾也不愿在她面前露怯。   “我嘛。”北原千瓷微微仰起头,笑容若隐若现,这个表情迹部景吾永生难忘:“手冢君是一个很好的人啦,我觉得和他在一起也许没有那么有趣但还是幸福的啊。况且手冢君也很帅啊……以安藤的条件来说……”北原千瓷说到这里停下偷偷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不是说别人坏话啦,客观分析,以安藤的条件来说,可以和手冢君在一起绝对是捡便宜哦。”   墨一般浓郁色泽的云朵逐渐占满整个天空,夏日最后一场台风即将来袭关东地区,等抵达东京时只剩下一场暴雨了。这个夏天兵荒马乱,他想他该带她离开街心花园了。迹部景吾沉默半晌:“如果他选择的是你呢?”   “什么?”   “如果手冢喜欢的是你呢?”这句子是陈述句,没有疑问。他看她迟疑了便起身带过了这个话题:“走吧,本大爷带你去吃饭。”北原千瓷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她觉得自己知道了些,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她抬头看迹部景吾的脸,他很严肃,没有刚才的笑容,像那天在大阪的夜晚时他的表情。“你说手冢君喜欢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的事!只是一个假设。”他最终还是不想坦诚说出手冢国光这个秘密。自从他上次在画室门口对手冢国光完成了北原千瓷未来的交接仪式后便再也没有和手冢国光联系过,他每每想起这个情节内心都有淡淡的疼痛,即便眼前这个女生已经说好不会阻挡他的未来,不会让他有任何难堪。而他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加自责。迹部景吾努力改变,努力与父亲争取着未来配偶自由的权利却屡屡失败,父亲总一句:“我挑选的永远是最适合你的人。”而一口拒绝了 ,父亲曾说过,唯有职业和伴侣你不可选择,其余时候你享有一切自由。每每此时迹部景吾都想勾起讽刺的冷笑,失去这两项,又空谈什么自由。   但这么多年自己却也这样循规蹈矩又张牙舞爪地走过来了,走得还不错,活得也算风生水起。   北原千瓷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便不再继续追问。她总是懂事和聪慧,适时地退步和缄默,她的懂事总是让他更深刻地感知到自己的无能。   东京大雨如注,还有一周也就开学了。手冢国光在邮箱里找到了来自安藤雅一的一封mail,自从上次与她在福冈不欢而散后,她便再没有联系他,他望着这封mail,想了很久还是点开了。   手冢君:   上一次在福冈实在抱歉,将您邀请来却没有好好招待,希望您原谅。   我是一个工科学生,不会说话,有些语言只能写出来,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我第一次遇见您就觉得您会是一位很好的学生会会长,这一学期您的努力我也看在眼里。我对您有倾慕之情,却一定要求你也要对我有感觉,实在是自不量力之举。   上一次福冈,我曾在你的钱包里看到过一个女孩子,尽管没有看清脸,但我想那一定是您心仪的女生,您是优秀的人,值得被爱,也值得爱更好的人,找更加美丽的伴侣。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学期,下一年甚至一生都能做您的好朋友。也希望大学四年能够做你学生会的好助手。   我会一直等待您,并感激您的垂青。   安藤雅一   08.19 2011   手冢国光在看完最后一句话时却接到了另一个电话,陌生号码,他想了想便接通:“喂?哪位?”   “手冢君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吗?”对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有些受宠若惊般的惊喜,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原千瓷便俏皮地:“哦,是把我删了吧,手冢君真是薄情的人啊。”玩笑开得也是云淡风轻。他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心情,故作冷静地:“有事吗?”   “上次说从大阪带给手冢君的礼物还没有给你啊,等到开学了又没时间了,趁安藤没有回来赶紧给你啊。”   “……安藤?我和她没有的事啊。”   “好啦,见面说吧,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们晚上七点见好吗?”   “好。”   手冢国光放下电话后便合上了电脑,这条mail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难得的高兴,拉开玄关的门:“今天晚上我不在家吃。”他的语气极鲜见地流露出了兴奋。手冢彩菜在厨房里微微偏过头:“怎么忽然不在家吃了?”   “忽然有事。”他重新回到房间,无视了母亲对父亲说是不是国光有心上人了。而是兀自找出了自己从福冈给她带的礼物。他甚至开始思考与她见面该穿的衣服,他在床上坐了一会,最终在衣柜里挑出了一件休闲西装,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件,只是单单觉得它很昂贵而已。他对她唯一知晓的过去,是她曾在冰帝念过书。这所整个东京都著名的贵族学校的学生,大概对奢侈品都有了解吧。他系好领带,拎上礼物与家人告别——这大雨如注的天。   他本想给安藤雅一发一条谢谢,最终忘记了,永远地忘记了。   ? ☆、chapter 035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5   列车逐渐靠近目的地,三日前发给手冢国光的mail至今也没有回复。还有一周开学,她需要提前抵达出租屋将行李搬进房间,顺便开学后的考试。东京站人口稠密,她随着人流独自拖着行李箱被涌进地铁站内。暑假里她学习了插画和素描,也随着父亲去垂钓。她曾与家人去了一次富士山,她原本对旅游也并没有兴趣,这次同行完全是为了在爱好上贴近手冢国光,攀爬过程中她望见远处灿烂的霞光,印染得整个天空成了一幅油画,而山底精进湖湖水清澈湛蓝倒映出富士山银色的山顶,她被这炫目的美景感动到热泪盈眶。   在她贫瘠的感情经历里,手冢国光成为她攀岩途中的推动力量。使她觉得自己并不平凡到扔入人群便无人关注,使她觉得人生有一种新鲜的苦乐。   地铁前行,载满了一车的人,满怀希望与梦想地向这城市进发。   手冢国光在七点时准时到了北原千瓷要求的咖啡馆,离东大不远,这一带有一片居民楼,他知道北原千瓷也住在这,他来过两次。雨已经转小,他站在咖啡馆的门口。夏末的天气,从咖啡馆里飘来舒缓的钢琴乐,雨水从伞骨均匀落下,转角处穿着窄脚牛仔裤的女主角终于出场,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看见过她。她穿着的随意使他想起了去福冈时安藤雅一穿着的繁冗,一件黑色的T-恤衫宽松却衬出了北原千瓷颀长的身材。从咖啡馆的橱窗里洒出的光芒笼罩住她,使她在他眼里熠熠生辉。她不施粉黛的脸在看见他时绽放出了迷人的微笑:“手冢君,久等啦。”   这一刻他感觉之前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值得。   “进去吧。”他替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门口的风铃叮当当地响起来。服务生为他们的伞套上塑料袋后将酒水单递给他们。“我猜手冢君没有吃饭,既然是我请你,你随便点。”女生把手上的菜单推到他面前使他有点手无足措,却也只好接过。“这是礼物啦。”又是一个纸袋。她此时才开始审视手冢国光这套行头,噗嗤一声笑了:“从没看过你穿西装,只是小见一面而已不用这么认真。”   “这只是一套休闲西装而已啊……”他尴尬地替自己解围。“嗯看得出来啦,挺像冰帝的校服的。”女生倒是没有追究下去。“说说你和安藤,怎么回事啊?”她撑着头露出一脸听八卦的表情:“我倒是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就这么偷偷在一起了啊。”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你跑那么远看人家啦?”   “这是我从福冈买的梅枝饼和博多人偶,是给你带的。”他岔开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北原千瓷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北原千瓷接过礼袋,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手冢国光手写的博多人偶的保存方式等,这男生做任何事都是这么认真。她笑了笑,抬起头望向男生,此时他正手握笔低头微微蹙眉。“没意思,我给你带礼物了,你也送我了,咱们不等于谁都没送谁嘛。”她撑着头自言自语道。“……”手冢国光听到了,却没有回复。他乐意听她说话,无论说什么他都乐意。   “其实今天来这里,是想告诉手冢君一件事。”北原千瓷将双手叠起来注视上手冢国光的眼瞳。他的英俊与迹部景吾是完全不同的——她没来由地将他与迹部景吾相比。   “大概前几天,迹部在街心花园跟我提了一个假设。”她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了笑容:“说来有点奇怪,当时我和他正在谈你与安藤。他忽然问我的是,如果你喜欢我,我会怎么选择。”   对面的男生翻看酒水单的手停了下来,手冢国光感觉到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迹部这个人呢,不会问无缘无故的问题,所以来征求一下手冢君的意见,麻烦手冢君帮我想想他为什么这么问。”   北原千瓷这句话就已经十分直接了,仿佛已经是逼问了。她是求知欲极强的人,在这几天,她每一日都在咀嚼迹部景吾抛出的这个问题,并反复思忖手冢国光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她实际是了然的,却又是不确定的。于是她搜索枯肠终于找到了与他见面的理由,在来之前她就早已打好完整的腹稿,准备直截了当地掀开他一直以来试图掩饰的对她毫不在乎的假象。北原千瓷的确不是善良的人,她不仅不善良,而且霸道。无论是迹部景吾还是手冢国光,她都想完全地了解。她想在任何人的心里永远地赢下去——在忍足侑士心里,她要作他独一无二的过去;在迹部景吾心里,她要做他独一无二的现任;在手冢国光心里,她要做他独一无二的有可能的那个将来。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欲望,而北原千瓷却是无意间就可以将这三样坐实的人。   而手冢国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她逼到角落里不得不将自己心里那点秘密和盘托出,倘若这个时候他还在逃避,他便也不是手冢国光了。男生放下笔,把酒水单递给服务员,抬起头注视上她灼灼的眼睛:“这顿饭我来请。”北原千瓷有些疑惑,但没有反对,她望着手冢国光拿出钱包,打开,然后推到她面前。   那是她没有拿到的照片原稿,在这皮质钱包透明的夹层里,她垂首犹如画中少女。   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手冢国光也不必再多言一句了。   安藤雅一拖着箱子打了一把雨伞匆匆路过灰色的街道,本来雨量已经减少了快到住处了雨量却又大了起来,她找到了一家屋檐下躲雨。掏出手机,前几日发出的mail直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回复。她叹了口气,猛回头却望见,这是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望见第一面橱窗。橱窗里坐着的人竟然是手冢国光,她刚欲进门打招呼,最终却犹豫了,因为她意识到在他对面还有客人。   也许,还是个女生。   因为她望见他将钱包展开,将有照片的那一面推给了对面的人,表情相较平日的严肃更添了一份决绝,仿佛是在表达心意。她扶住行李箱的杆,以支撑自己做下一步的决定。她的决定无非就是需不需要往前走,看他对面坐着谁。她踌躇半天还是抑制不住好奇,这求知欲像开水烧开时的水壶盖,不停地跃跃欲试。她沉默半晌,向前走了两步,力图离这家咖啡厅的橱窗远一些,而后再向右走三步,用雨伞作了掩护一路小跑完全地走过了这面橱窗后,才敢鼓足勇气回头望了一眼橱窗里的女主角。说是看,却也只敢匆匆一瞥,但是这一瞥却也足有致命的力量了。   北原千瓷。   是她的室友北原千瓷。   这是她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在这一刻泪水一下涌上眼眶,她用手捂住口鼻拼命忍耐才没有当街痛哭出来,而后她拖起行李箱匆匆走过了这里。情伤是第一次,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显得更为极端。她推开出租屋的门,久无人住的屋内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她将行李扔在地上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因果来回——手冢国光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解答。这窒息一般的疼痛与不甘是来自青春的残酷。她知晓北原千瓷的优秀,也知晓她的美丽,知晓她优秀的男友,也知晓她的高傲。安藤雅一原本以为她与北原千瓷的缘分,不过共享一间屋檐,她再迷人也无法对她产生影响与威胁。却未曾想到她竟然能这样,无耻地,不择手段地,无声无息地夺走自己的初恋。   安藤雅一在泪水里勾起自嘲的笑,她果然,只是个,跳梁小丑。   ? ☆、chapter 036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6   手冢国光在将钱包内侧里的照片推给她时是没有思考过后果的。   这夹在夹缝里的隐匿的爱,这深藏在她背后的爱,这见不得天日的爱在终于暴露在她面前时他竟觉得是一种淡淡的解脱。他没有望向她的眼睛,是在这坦然背后还是多少惧怕她的拒绝和惊讶。这爱虽然忍辱负重却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但暗恋的滋味却足够让他从无数个深夜醒来,在午夜梦回时被思念牵扯到肝肠寸断。   “……”这沉默仿佛可以将室内温度降低到冰点,这是本学期她遇见到的第二次告白——在迹部景吾之后。这数目不算多,她有好友进了大学后一学期收到十几封情书,却没有她的幸运可以收获两份来自最优秀的男生的爱,北原千瓷在之后偶然想起,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桃花运的。手冢国光的表白是含蓄而不多言的。却仅一个动作就让她知道了过去他所经受的被横刀夺爱的苦难。她在看到自己照片的一刻有轻微的手无足措,但却也不算吃惊,只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罢了。她思忖半晌,将钱包合上重新推到了手冢国光面前。随后她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了笑容:“说好的我请。”   “你意外吗?”他注视她的眼眸,看她轻微抖动的睫毛。   “不算。”女生笑了笑,便也就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再追问,不再追究,也不问什么时候。这是中学生才会做的事。她已经十九岁,有成熟的心智,不会像新手一样一定要探底。咖啡和焗饭被服务生端上来。她将白糖加入咖啡内轻轻搅拌,热热的白气飘浮上来朦胧了她棱角分明的脸。手冢国光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低头听她说暑假里的实践报告,听她说在大阪看到的风景。她说得没有一丝尴尬,仿佛之前的事都不复发生过一样。而晚饭终究是要吃完的,她也终究要离开的。时间过得那么快,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烟花般易逝。他在用纸巾拭嘴时听到她一声淡淡地:“手冢君。”   “?”他抬头。   “谢谢你。”北原千瓷的声音清淡而温柔。   “我没有做需要你感激的事。”——一切不过都是我自愿而已。   “那样,我们开学见吧。”北原千瓷勾起笑,提起他送她的礼物。“一起出门吗?”   “……好。”果然,没有回复。他心里涌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这失落很快便被庆幸掩盖,他庆幸她   有足够处理异性关系的经验,不至于让气氛尴尬。他庆幸她的大气和温柔,即便他沦为备胎也让他“备的愉快”。“北原。”窗外雨停了,他站在屋檐下望着她的脸,她在等的士,好将她送回去,只是车来车往却没有留步。“怎么了?”;“你和迹部还好吗?”:“……”她迟疑了,却还是:“挺好的啊。”——她在强颜欢笑。他当然察觉到了,聪慧如北原千瓷,知晓她与迹部景吾不会有未来,不会有未来的恋情怎么可能愉快,而她却依旧要佯装欢喜。手冢国光在此刻感觉心如针扎般疼痛,这疼痛,要比他知晓他们在一起时来得尖锐十几倍。这疼痛,来源于他知道她注定要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这疼痛,来源于他爱她却无法对她做出最基本的保护。   而他对她只能说一句:“你要好好待自己。”   你要好好待自己。   “嗯手冢君也是啊。”亮着Taxi顶灯的计程车停在她面前,她拉开车门朝与他相反的地方前进。黑暗的雨夜看不清前行的方向,北原千瓷将头抵在玻璃窗上,没有来由地落下眼泪。余光里她看见手冢国光在窗外朝她挥了挥手,灯光在倒退,光影在倒退,五感在模糊,声色犬马的夜宴就要开始了。   就让这太过无所事事的夏天赶快过去吧,她已经被凌乱的事干扰到神经衰弱了。   在计程车逐渐趋近家门时,北原千瓷看见了迹部景吾颀长的侧影。她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他从没有不告诉她就在她家门口站着。付了钱下车,他没有带伞,在冷光下照得整个脸都泛出苍白。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看他对她拉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本大爷等你好久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紫灰色的头发已经湿透,身上的衬衫也是,她把他拉入家门。开了灯找了毛巾递给他。“你刚才去哪了?”他独自揉着头发,“去见了手冢。”   “……说什么了。”   “把我去大阪时买的东西给他,我说过要给他带礼物的。”她背过身将纸袋放在茶几上。“你呢?怎么来了?”’她预感里也许他遇见了不好的事,她甚至感觉到太阳穴有点发紧。而身后男人沉默半晌却什么也没说。她想他大概也是难以启齿,便不再问他,只是轻轻地:“你去洗澡吧,我会给你找衣服的。别受凉。”   她有备用的男士衬衣,她一人在家时会当作睡衣穿,不在家时就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里。衣服递给他时迹部景吾也反常得没有挑剔就走进了浴室。而北原千瓷也未曾想到迹部景吾竟然穿得这么合身,他没有说为什么来这里,只是在她身边坐下,陪她看无聊的电视剧。听北原千瓷絮絮叨叨地介绍着里面人物的纠葛。看到里面一个男主角死乞白赖地恳求女主角回头时砸着嘴感慨:“要是本大爷才不会这么不华丽呢。”   “哦,要是我要分手你就看着我走咯?”她假装嗔怒。   “嘛……你这小身板本大爷一只手就能拽上车,直接带走。”   “嘁,野蛮。”   “怎么,要不要试试啊嗯?”他随即便欺身而上被女生一把推开,迹部景吾便乖乖坐回原位继续专注地看着电视。今日男友的乖巧倒是让北原千瓷有点不适。“今天我睡沙发,你睡我的床。”她抬起头望他。“……”男生蹙眉——他不喜欢被谦让,尤其是被自己的女人谦让。“本大爷还不需要你来特别照顾。”然而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正确表达,每次这些服软的话都说像鬼。“就算要睡沙发,也该本大爷睡。”北原千瓷刚要发作,听到他第二句话便只能好气又好笑地作罢。“大少爷睡沙发大概会失眠吧,那我就不管了。”   “本大爷当然是要跟你一块睡,你想什么呢?”迹部景吾正襟危坐,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也对,这家伙怎么可能有主客之说。“再说那次在大阪……”   “在大阪什么也没做!”   “可是你哪哪本大爷都看过了。”这话便也暧昧到极点了,他靠近她的耳垂,用极为诱人的声调:“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啊嗯?”北原千瓷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抓起枕头就往头上打:“迹部景吾你个流氓!”旋即她便上楼关上了门。迹部景吾收起笑,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自父亲的信息:你走了也没用,十月四日你的生日会上我会宣布这件事。他勾起讽刺的笑,将手机扔在茶几上便走上楼——他隐藏了自己此刻身无分文还没有吃晚饭的境况,在一个小时前他因为北原千瓷与父亲大吵特吵,被注定的命运让他背负了太多的委屈和不甘,让他承担了太多非议和流言。而压垮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来自父亲的那句:“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就是这句话戳穿了他这么多年以来的伤口,他听别人说了那么多年,而从至亲口中说出时更是抹杀了他自身所有的努力。他冲出家门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实在太不华丽了,大雨如注,而在这城市里,他万人之上却又举目无亲。   他唯有找到她。   他唯有她。   他什么都不愿告诉她。   迹部景吾知道北原千瓷因为他已经比别人承担了太多痛苦了。   他走上楼梯推开她的房门,此时此刻北原千瓷正在开空调,看到他进来便翻了一个白眼。依旧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迹部景吾关上门倚在墙壁上:“阿瓷。”   “怎么了?”   ”接吻吧。“   ? ☆、Chapter 037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7   多雨的夏天,潮湿的夏天,阳光盛开的夏天。可以在窗前看一整天的阴雨,暑假让人足以闲到可以失眠。北原千瓷在第二天醒来时发觉迹部景吾已经离开了她的房间,她撩起被子下床。沉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她套上拖鞋走到窗前,今日是一个好天气。在她与迹部景吾同床共枕时,他会将自己像八爪鱼一样绑在她身上,亲密又暧昧的姿势每次都让她脸红到耳根,而他睡着后便又是极为安静的,不打呼,连呼吸声都轻微得像女生。他喜欢从后面拥抱她,每次把她硌得好久才能睡着,想来每一次迹部景吾醒得都比她要早,大概是生活作息的确要比她健康许多了。她拉开房间门,揉着头发下床,望见男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背对着她切面包,夏末被水洗过一般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光亮。北原千瓷微微眯了眯眼,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少爷竟然还有自己做早餐的一天。“想不到你还会自己做饭啊。”她倚在楼梯边,懒洋洋地。   “这世上可没有本大爷苦手的东西。”自然而然是这样的语气:“本大爷只是不愿意做这样平民的事罢了。”北原千瓷走上前看他切得工工整整的面包和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她露出带点幸福的笑。男生转过身在她额头处封上淡淡的吻。“你的早饭原料还真是简单啊嗯?下次本大爷让你看看什么才能叫早餐。”   北原千瓷没有反驳,转过了身去卫生间刷牙,这才意识到迹部景吾连牙膏都为她挤好了。她心内涌过温暖的感动,这感动又仿佛落入水面激起了淡淡的酸楚。洗漱完毕后彼此坐在餐桌前共进早餐,餐桌上空了好久的花瓶里不知何时被他找出了一朵红玫瑰,于是整个餐厅都鲜亮起来了。北原千瓷心不在焉地咀嚼着面包片。回忆昨天的情形依旧脸红,她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迹部景吾拥进怀中,他的吻浓烈又温柔,她虽腹诽却又甘之如饴。接吻的次数早已不只一次,他都能清楚了解她换气的频率,却依旧对她极为留恋。而无论他对她做了多么暧昧的行为,一夜以后他依然保全着她的清白之身——北原千瓷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没有十足把握得到她,所以便不会轻易冒犯她。   她偶尔会心疼迹部景吾如今的战战兢兢,却从来没心疼过自己。   在吃完早餐后他起身:“本大爷要回家了。”他低下头望她,眼里无限温柔。她起身送他到门口,自始至终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来。这是迹部景吾欣赏她的另一个地方——她总是那么知晓进退,总是那么知晓保护他的尊严,她不多问是因为她一清二楚。她看他走远却最终还是叫了他的名字:“景吾。”;“……嗯?”男人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庭院里的阳光温柔,他修长的倒影映在地面,目光璀璨犹如星辰。她的眼泪一下涌上眼眶:“开学,一定要见到你啊。”   “想什么呢啊嗯?”他忍俊不禁,又原路走回,伸手拭掉她的眼泪:“本大爷会跟老头子说明白的。”他的尾音轻得几乎快听不见:“你就是本大爷的太太,不会有别人。”说这句话时他心内像盛有千斤重的巨石。北原千瓷放下他的手:“你走吧。路上小心。”这是她最后的力气能够说出的话了。她明白,情话再美好终究如同梦境,她不想永远被这似真似假的情话蒙蔽在他为她建立的完美的恋爱环境里。她望着他一个人走出了巷子,他没有回头,两手插在口袋中,就这样消失在她的可视范围内。而她一瞬间便犹如崩溃一般眼泪决堤。她在恋爱伊始,是想自私地保全自己的,而至今,她知晓她已经完全沦陷了。她过去不懂,为什么世人非要用“堕入爱河”来形容男女相恋,在与忍足侑士在一起后她懂了,在与迹部景吾相恋后,她了解得痛彻心扉,对一个人的喜欢乃至爱,是无法用理智来控制的。正如溺水时重力的拖拽使她不得不全部没入河流,即便溺水而亡也无可奈何。   就像在迹部景吾对她表白心意时,自己说的那样——没有哪个女生会不喜欢你。   而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北原千瓷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但是,终于要开学了不是吗?   就让这纷繁的八月,快过去吧。   快过去吧。   北原千瓷再回出租屋时,发觉屋内要比她走的时候更加整洁,甚至在公众区域摆上了精致的插画,她在开学后两个多星期才回来。而反常的是这一次安藤雅一并没有打电话问她怎么了,她提箱进入卧室,掸净了床上的灰尘后一件一件地将衣服挂进衣橱,门响了一下,她估计是安藤雅一回来了。她没回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和书本。这脚步声似乎是细高跟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她微微把头一侧,发现安藤雅一已经站在门框边。她扭过头望向女生,这过去的几十天里她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过去是素面朝天,而现在却学会了化恰到好处的妆容;她过去是大框眼镜,而现在佩戴上了迷人的美瞳。细高跟鞋使她的身高和穿平底鞋的北原千瓷齐平。相较而言甚至安藤雅一借助化妆的力量所创造的浓烈的美甚至要比北原千瓷的清淡更加夺目。在北原千瓷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她独自学习了化妆,茶道,花艺。   “你变好看了很多哦。”北原千瓷转过头对她笑。   “托你的福。”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漫不经心地。   “当然有关系。”说罢对方转身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北原千瓷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大概是她心情不好吧。女生之间的关系总是复杂且微妙的,北原千瓷懒得去讨好无关紧要的人。兀自一人继续整理房间。   “周末我会和手冢君一起去学校图书馆学习。”在吃晚饭时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所以麻烦北原你帮我扔一下我的垃圾。”她们是从来不在一起吃晚饭的,两人关系一直一般。北原千瓷往往会在学校食堂吃完后回来,偶尔拎一份外卖回去,独自一人到自己房间里边看电视边吃。“知道了。”她心里又一次觉得略有点纳闷,明明手冢国光对她毫无兴趣。对方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是我约的他。”;“嗯。”而自己除了这个字似乎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我要不说谁约谁,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手冢君会约我。”   “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北原千瓷有点不耐烦了,自然也有心虚的成分,只是,真的没有兴趣干涉她的事。这是回来以后她第二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句话,她是真的厌恶别人用这种貌似意味深长又别有用心的语气。   “因为手冢国光喜欢你啊。所以你觉得他只能约你见面。”安藤雅一说出这句话时是强压怒气的,“说实话北原千瓷你真是有手段的人,你已经有迹部景吾这个替死鬼了,还要拉手冢君来当垫背的吗?”她这话已经忍耐好久,从一开始见到北原千瓷单纯的艳羡,到现在掺杂了并不够纯正的嫉妒和恨。她字字如刀,说出来时觉得解脱和痛快,她望着北原千瓷挺括的背影,看她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一如她一直的尊贵和优雅,然后慢慢转过身。   “安藤雅一,我敬你敢直面跟我说这些话,总比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要做得光明。”这是开头,而后她露出了精致的笑容:“可是既然你对我说了这句话,就别怪我告诉你真相了——你也太抬举自己,你以为没有我北原千瓷手冢国光就会喜欢你吗?”她语毕后继续带着这嘲讽的笑转过身收拾碗筷:“你也不找面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但你是我最大的障碍!收起你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人在愤怒时恰恰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安藤雅一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手上的碗筷扔到地上。   “你以为没有我,手冢国光会跟你说一句话?约他一起学习的人也那么多,而你又明知道他对你没兴趣,他为什么会选你,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想为什么吧?”   ——不过是为了北原千瓷罢了。   ——不过只是因为,她是北原千瓷的室友。   “你胡说!”她语气的平静和优越感更激起安藤雅一的愤怒——她太平静太事不关己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看着自己一个人出丑罢了。这个女人太狡猾也太聪明了,与自己相比,她在感情里处于优势,她在任何事情里都处于优势,所以拥有冷静和有恃无恐的权力。北原千瓷的目光带着轻微怜悯,嘴角依旧勾着属于胜利者讽刺落魄者的冷笑——   “我胡说,你周末可以亲自去问他,看看是不是我胡说。”   ? ☆、Chapter 038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8   “十月四日是你二十岁的生日会,该请的人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剩余的人你要请谁告诉管家,让他帮你。”书房里,迹部先生望着正坐在电脑前打论文的儿子,“二十岁了,许多事你需要承担点责任了。你既然知道你将来只会跟园在一起就不要让别的姑娘伤心了。”;“强迫我和园在一起,不过是让两个人伤心而已。”迹部景吾面不改色地在键盘上打着一些字。“你和园从小长大,关系一直都很好,在你上大学之前你也和泽口家的小姐谈过,那个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   “我那个时候不懂事现在也不懂事吗?现在和那时不一样。”迹部景吾没有抬头看父亲,最近他与家中关系极差,每日回家后便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学习微积分,偶尔练习钢琴和大提琴。只是睡前阅读改成了与北原千瓷聊天,而自八月底与父亲大吵一架以后彼此话更加少。迹部景吾揉了揉太阳穴,微微蹙眉。管家走进书房:“少爷,请把您需要请的其他人名字报一下。”   “以前冰帝网球社,还有青学网球社,大学的就不要请了,名字你应该清楚啊嗯?”   “少爷,您不请北原小姐吗?”他偶尔是心疼这位迹部家的独子的——他在异国出生开始,然后又从英国远渡重洋回到日本。学习母语,希腊语。学习网球,马术。看他一点点地独立,并出落得越来越英俊,岁月的雕刻里迹部景吾的五官极为立体精致,而笑容却越来越少。川端管家是这个家里与迹部景吾走得最近的人,也唯有他才知道北原千瓷的名字。也了然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要请她。”他沉默半晌后阻止了管家的行为:“老头子执意要这么办,请她了也是伤她的心。”   “可是北原小姐总会知道不是吗?”   “再说吧,不要给她请帖。”   “好的。”   手冢国光在图书馆挑好了自己习惯的位置,摊开了一桌的书籍和笔记本。秋日风高云淡,图书馆除了翻书的声音以外连呼吸声都极为轻。泡了绿茶的水杯在阳光下闪烁出动人的光斑。这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刻,他最喜欢的周末清晨,阅读使人愉悦。在八月以后他觉得心情要比前一段时间好了很多,和北原千瓷表白心意后他便也不再觉得不齿,不再觉得自己是站在阴暗角落的人;不再觉得抑郁与孤独。偶然在学校里遇见北原千瓷也不会再觉得生涩和尴尬。看到她与迹部景吾同行时,也不会涌出不满的感觉——手冢国光甚至觉得他就要放下她了。   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最初疼痛的感官已经磨钝,便不会再产生痛觉,不是他不再在乎,而是已经习惯现实。   手冢国光从没有主动联系过安藤雅一,也没有把自己与北原千瓷的任何事告诉过谁。在九月后的第一个周末他曾拜访过不二周助。与他异校同专业的男生,即便过去了五六年依旧是一头栗色头发,依旧是带着温柔的笑。房间的抽屉里依旧放满了来自同系专业的女生的情书,有几封信均来自同一个女生,名字用细蓝水笔写:“呐,这个女孩子其实还不错。不过聊了聊她居然对网球一点都不了解呢,就算咯。”谈到女生时对方依旧是腹黑的笑。“国光怎么和我聊起女孩子了,我记得你以前对这样的话题没有兴趣啊,我还以为你这次是来和我讨论药物代谢动力学以及常用药物的药理呢。”不二周助露出一如既往的仿佛在闪光般的微笑:“说起来我还从没听过国光上次夹在钱包里那张照片的故事呢。”   “……这个知识对于不二来说应该也很容易吧。”他生硬地跳过了第二个话题。   “是啊,不过是开玩笑啦。”不二周助坐在他对面,知道他在回避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不二由美子端上来了水果茶:“手冢君很少来呢,在东大很辛苦吧。”   “还好。年轻时能有机会辛苦点,总是好的。”   “说的也是呢。”   “说起来姐姐前两天好像收到了来自迹部家的请帖了吧。”不二周助抬起脸看她,她的脸比几年前更加明艳。   “嗯,是的啊。是邀请周助去参加迹部家少爷的生日会呢。”由美子转身进入房间拿出了那封极为精致的请帖,白底烫金的玫瑰花背景,上面印着Atobe Keigo,那家伙,真是一直都这么华丽啊。“那么国光应该也收到了吧。”   此时此刻坐在图书馆内的手冢国光从厚厚的医学书内翻出这一张请帖。阳光在请帖上流过,印了时间和名字。自己的生日与他极为接近,他想北原千瓷也是必须要来的吧。会给迹部景吾带一份礼物,会被他邀请而跳一支舞,以迹部景吾的性格大概还会带着她浮夸地向在座的所有人宣布他们之间的关系。手冢国光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但是不去却又显得小气,毕竟他实在找不到理由去——逃避困难才是最大的罪恶。   “手冢君久等了。”他在胡思乱想时,前面一方影子投映在书上。他抬头,望见安藤雅一微有泛红的眼睛。“没事。”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收起请帖。   “中午可以请手冢君在食堂吃一顿饭吗?”女生心知肚明,用更小的声音,语气带着战战兢兢的试探,爱一个人就是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安藤雅一深知此时自己的姿态也已经,放到最低了。手冢国光本想拒绝,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这个情节让他想起了在北原千瓷没有正式和迹部景吾交往时与她在食堂里吃过的每一餐。自北原千瓷与迹部景吾正式交往后便再也没有这样过了。他想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北原千瓷其实是极自制的人,在和迹部景吾正式公开后她便极少和他来往以减少非议,唯一有接触的便也只是避于人群的八月底的那一次。他拿起水笔在知识点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以此打断自己纷扰的思绪,专注于学习。   “手冢君,我有一个问题,这是我问你最后的一个问题了。”坐在食堂里,她坐在他对面,这是周末,食堂人并不多。手冢国光没有回复,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其实手冢君能和我度过这些时光,只是为了北原千瓷吧。”说出这些话时,她眼底含着闪烁的眼泪。“只是因为北原千瓷是我的室友而已吧。”   这一刻,手冢国光第一次认真凝视安藤雅一的脸。这一生中有多少过客,你必须在她出现在你面前最后一面时真正地记住她,大概在以后的路上她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她的确不算美丽,但是是清秀的。因为身材小巧所以竟为她平添一份柔弱的气质,她嘴唇很薄,眉毛很淡,皮肤却是白皙的,这一切使她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大学生,而像一个国中生,她长着不够使人印象深刻的五官,所以看过,也就忘记了。“她告诉你了是吗?”手冢国光问道。“她没有告诉我,而我其实也不希望我会知道。”女生放下筷子,语无伦次,此时她已泪流满面。她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在全国联考后一定要争这个强独自来到东京,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合租而成为了北原千瓷的室友。这世上有这么多事,这人生有这么多条路。她偏偏要选择这一条最为陡峭的前行。而在她遇见手冢国光后,她欣喜这所有的选择都是对的,欣喜他如彩虹一样侵入她暗淡的人生。却在知晓他真正的心意时,推翻了自己过去所做的所有选择。她从泪眼里望着手冢国光棱角分明的脸——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她要记住他的脸如同记住一块墓碑,从此她就要与他各自天涯了。   “对不起,安藤,是这样。”他深呼一口气以后还是说出了这惨淡的事实。既然已经做错了,就赶紧纠正吧。 他不该利用她的爱,这是他做的最愚蠢的事了。   “……”她却破涕为笑了,这笑来得牵强又可怜。“说出来就好了嘛……”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用力擦了一下眼角:“手冢君不用担心以后我还会缠着你了,学生会我也不去了,我找了一个同学代替助理的职位。”她拿起勺子舀了最后一勺汤,这耳光响亮又可笑,她不该和北原千瓷撕破这层脸皮,比起对方的沉着冷静,她可真是输得一败涂地了。“我也从北原那里搬出来了,那天我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想北原这么骄傲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所以她现在一个人住?”——最后时刻了,关心的仍旧不是自己搬去哪里,而是她是独自居住。安藤雅一兀自勾起讽刺的笑:“手冢君真是绝情的人啊。”她放下勺子,最后擦了擦嘴:“可我还是希望,您能获得幸福,哪怕是和北原千瓷在一起。只要您开心了,我便也释怀了。”他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模糊了又清晰,初恋没有萌生多久就夭折了,她不该争取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   这大概是她最后和他说的话了。   “我希望您永远幸福。”   语毕她提起包离开了,她的背影显得有些萧条,她走出食堂,觉得豁然开朗,秋风迎面吹来,她感到有一些冷,她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已然被泪水覆盖。自此他们就各自为生了——她已经,为别人活了太久了。   再见啦。   ? ☆、Chapter 039 ?  未卜之遥   Chapter 039   安藤雅一是在十月初离开合租的公寓的,她留了本月的房租放在桌上,北原千瓷第二天醒来时,隔壁屋已经空了。她虽然对安藤雅一没有太多感情,但人去楼空多少有点惆怅,她倚在空空的房间门前。实际她早已习惯一人生活,这个室友走了她便也失去了对群居生活的兴趣。她走回自己房间,书桌上放着一本日历,十月四日上用红笔画了一朵小玫瑰。她已经准备好了礼物,虽然她并没有收到来自迹部景吾的请帖——大概是因为十月四日这一天是周二吧。也许迹部景吾推迟了自己生日宴的时间,也不一定。她淡淡地想。周末生活平静乏味,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可以呆上一整天不说话。北原千瓷已经习惯了独居,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谈不上孤独了。况且,她连父母都不在也能过得很好,血缘至亲尚且如此,又更何况萍水相逢呢。   深度的孤独是不用言表的,而是精神上的孤独。   迹部景吾在十月二号晚间来敲她的门,他们最近交流并不多。尽管是同班同学不过也是上课在一起而已,下课后大家都是各有各的事。在迹部景吾不主动找北原千瓷时,她自然也是不会主动倒贴的。下半学期课程繁忙,彼此都要加紧复习和预习才能勉强保全自己目前为止的排名。相比较而言,迹部景吾要比北原千瓷在乎排名的多。“本大爷也是没办法,老爷子看得太紧。”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办法轻轻松松做到全系最高分了,却还是全班第一名。北原千瓷却只能拿到个中游偏上的位置,她已经算发奋了,也就只能争到班级□□名,而后就再也上不去了。“本大爷看你最近的一次Test分数不是很高啊嗯?”他坐在餐厅里看北原千瓷在厨房里煮粥。围裙也遮不住她良好的身材。“嗯,没好好复习。”她低头望着锅内的白粥,冒着沸腾时的泡沫。关火,起锅。   “安藤现在不和你住了啊嗯?”   “嗯。”   “怎么回事?”他潜意识觉得是因为手冢国光,而北原千瓷却仿佛并不愿透露。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确定了是他。   “她非要跟我吵架。”她端上粥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因为手冢。”   “……”他没想到实际女生竟然这样坦然。他看她食不知味似地喝了一口便起身回房间将纸袋递给他:“和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提前把礼物给你,希望你生日快乐啦。”语毕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对了,你今年不办生日会吗?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大少爷过十五岁都要办个大舞会呢。”十五岁,距离也已有五年了,而记忆却是历历在目的。不一定是生日会,是哪一个不需要太在意的party上,舞会里他在灯影幢幢里望见北原千瓷孑然一身在角落里,因而涌起对她的同情伸手请她跳舞却遭拒绝的事。迹部景吾勾起自嘲的笑:“你那个时候真不会跳舞?还是只是单纯想拒绝本大爷啊嗯?”而对方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笑了。这是他与她准确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在那时她还没有现在这般纯熟的对付男生的技巧;那时她还没有现今熟练应对孤独的能力;那时她还没有此时谦逊的,至少是表象谦逊的性格。而迹部景吾时常觉得那时的北原千瓷,还只会打着独马尾的北原千瓷要比现在真实的多。   “二者都有啦。”北原千瓷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当时我很下不来台。”——男友和别的女人跳舞,还是当众,如此想来当年迹部景吾的猜想倒的确是正确的(1)。   “所以就让本大爷替你下不来台啊嗯?”   “正好你过来了嘛。”北原千瓷此时的笑有点狡黠,回忆起当初的事,略有心酸却还是充溢幸福。而也没有人想过五年后的今日彼此就能走到一起。五年不长,投放在整个历史世界里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人生是微渺的,特别是微缩成短暂的韶华,五年却也是足够漫长了。   而也许,历史又要重演了。   迹部景吾想到十月四日便蹙起了眉。直到临走也没有说出自己生日聚会的事。   可是时间是不管你所有的尴尬的,你只能被迫地跟着他向前走。   如期而至的十月四日,迹部景吾从未有这样抵触过自己的生日。这一次却从他睁眼开始便抵触这一天,在凌晨时北原千瓷发来的零点短信还在手机的桌面上,可是这样重要的仪式里她是注定不会来了。沉默,有时也算是一种欺骗吧。至少迹部景吾心中是有罪恶感的。迹部府邸挂起了彩色的缎带,搭起了舞台。庭院树起了有自己名字的牌子。厨房也在忙碌晚上的盛宴,川端管家将一切都指挥得有条不紊。他站在楼层的最高处,俯瞰这一切,这一切都在为他忙碌,而这一天却像一场永别仪式,永别他过去所有的自由,永别他过去仅有的自由。在盛大的宴席里宣布他被剥夺的选择事业与伴侣的权力。   他搭上车像以前一样上学,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偶然时,迹部景吾是会羡慕一个平凡而自由的人的。   罢了。   他没有逃跑的资格。   晚间七点,宾客如期而至,中岛园也已经提前到场。她在这一天比往常更加光彩夺目,和服衬托得她更加肤白胜雪,她黑亮的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优秀的身材和完美的脸让她成为所有的女宾客中最耀眼的那一位。所有人赞叹他们郎才女貌,所有人赞叹他们天生一对。也是,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吗?迹部景吾面无表情,他已经被迫参与了这场宣判会,难道还要他大少爷强颜欢笑吗?这徒手交出自己本应有的权力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故而任凭父亲如何对他暗示他也绝不牵强扯出一点点微笑。   北原千瓷在十月四日这一天发起了高烧,她在昨夜凌晨强撑睡意发了短信给迹部景吾后便陷入睡眠,而醒来时体温已经上升到三十九度。她勉强上完上午的课便回了出租屋,在下午吃了半片退烧药,昏昏沉沉又睡了三个小时,这头痛,多梦的三个小时。她没有叫任何人来照顾她,也没有告诉迹部景吾。她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小病撑一撑便也就过去了。在傍晚时她听见有人敲门,被吵醒,起床。猫眼里她望见手冢国光的脸,便开门。基本上烧已退,一日未进食却仍旧使她十分虚弱。   “打扰了,给你发了信息,没有回复,只好上门。”   “什么事?”她让开身请他进来,态度冷淡。蓬头垢面带着黑眼圈,他从没见过她这样颓废。   “今天是迹部的生日会,但我今天临时有事,晚上学生会要开会,我想请你帮我把礼物带去。”手冢国光这的确不是借口,他本已经决定去了,却在晚间收到了临时消息。   “……今天是他生日会?”北原千瓷抬起头,倒水倒到一半,姿势却还保持着。   “如果有不方便就算了。实在打扰。”——她不知道?   “……”北原千瓷觉得一阵晕眩,她放下水杯,病痛使她尤为脆弱:“我不知道这件事,你找别人带吧。”连拒绝也变得生硬,面前的人仿佛不是日常的北原千瓷了。生病时她是易怒的,暴躁的,是与平常优雅和好脾气的她完全相对立的。而这怒气的来源,是迹部景吾彻彻底底地隐瞒与欺骗了她。   对方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病了?”   “不用你们管。”她起身一把关上房间的门,手冢国光起身,却还是没有调头就离开。他敲了敲卧室门旁边的墙壁,门是虚掩的,她只露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床头果然放了药片和水杯。她听见了,却也不愿作出回应。她能品尝到比发烧更为尖锐的疼痛,是来源于迹部景吾。手冢国光见她没有回应最终还是推开卧室门进去,他拿起她床头柜前的药仔细端详了一下便收走了副作用较为强的几种,然后他撤走了她喝完水的水杯,为她斟满了一杯水。背对他北原千瓷泪如雨下,手冢国光没有看到,却能听见她的抽泣声。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过身带上门便离开。这五味杂陈的感觉便又回来了,他的心疼和爱都不能说出口,而安抚却又那么虚伪,是他让她知道有这件事的,尽管他不是始作俑者,却仍旧心存愧疚。他欲发信息告诉迹部景吾自己今天来不了,而短信发出去,却最终还是没有谈及自己,只有淡淡的一句——   “北原病了。”   (1)具体情节见chapter.1   ? ☆、Chapter 040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0   “你没有请北原?”灯影幢幢,忍足侑士怀抱一位美女跳过一次舞以后望见显然心情不是很好的迹部景吾。“就你事多啊嗯?”迹部景吾微微蹙眉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你爸最后还是让你和中岛在一起了。”损友多少带着点惋惜的意思。可是在他耳里怎么听怎么像讽刺。迹部景吾摇晃着香槟杯勾起冷笑:“你已经知道老头子什么德行了,何必再问我为什么没有请北原呢。”   “你和她的确不合适。北原不合适你。”   “哼。” 迹部景吾冷哼一声,“不合适本大爷?难道合适你啊嗯?”这所有开玩笑的语气都是强颜欢笑:“你倒是说说谁更合适?”   “手冢君啊,比你合适多了。”忍足侑士继续不怕死地挑衅,顺便对远处的手冢国光抛了一个眼色——棕发男生丝毫不理会,他今日反常地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八点半才进入会场,而在这么多名门贵族里,他的进退却也造不成什么影响,这场夜宴的主角不是他,他不过是旁观者而已。   忍足侑士在说这句话前早已经离他四五米远。毕竟他还是有点担心前部长大少爷脾气上来把手上的香槟杯扣到他头上。此时晚间八点五十,距离登上那个舞台宣布他与中岛园的关系,也就还有十分钟了。迹部景吾望着落地窗外中岛园执着酒杯站在庭院里,笑靥如花。落地窗他也看见了自己朦胧的影子,他的脸色的确看起来“像家里死了人”,白色的西装使他整个人面色苍白,此时连他眼角的泪痣都黯然了。   九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第三次醒来时是晚间八点,房间内一片死寂,黑暗里笔记本插电口闪烁着蓝莹莹的光。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睁开眼,在孤独和寂静里,另一个世界醒来。月光如水,她起身拉开窗帘。退烧后她感觉到胃中灼热的饥饿感,而意识却是清醒的。她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没有一条推送信息。悲伤使人格外敏锐,她隐约记得手冢国光来过,告诉她这一天是迹部景吾的生日会。她开灯,开始梳理长发,开始梳妆打扮。她换上裙子而后关灯走出这黑暗的屋子。深夜里她瞳孔闪烁,仿佛含着眼泪一般明亮。在出租车上她准确报出了地址,即便没有请帖,她也要一探究竟迹部景吾为什么要瞒着她。饥饿变成怒火熊熊燃烧,她目光炯炯坚定地望向前方。她不是怀着闹事的目的,而是一定要看清楚,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她可以从巷末看见从迹部府邸溢出的光芒,他的家不该用别墅来形容,而是一座庄园。花园的门口挂着色泽明亮的气球。美丽如同幻境。北原千瓷此刻理智极为平静,她面如冰霜。一袭白色的长裙加上细高跟鞋使她飘浮犹如一个夜晚的灵魂,黑色的长发在秋风里翩飞。她大概是这场宴席来的最晚的客人。川端管家站在门口,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两分钟九点。灯光已预备,香槟已斟满,钢琴手已就位,结局已完成,宴席的□□就要来临。他负责所有宾客的到位,素来极有责任感的他早已熟记了每一位宾客的名字和脸。而眼前来的姑娘他却是从没有见过的,白色的长裙有极大的裙摆,脸颊精致却清淡如画。呐,比中岛小姐略差一些,却依然可以算一个美人啊。川端管家差不多能猜出这个女生就是北原千瓷,他有点惊奇她的到来,能做的只有阻拦她。他整理了西装:“您好,请问您就是北原小姐吧。”   而女生并没有理会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庭院。她因为姗姗来迟,因为美貌,因为一袭白衣,故而比任何人都要显眼。她踏进会场的一刻,光芒甚至盖过了本应为主角的中岛园。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改不了这一次她注定是一个配角的命运了。手冢国光自然是望见了北原千瓷,他没有想到,她在下午已经病重到无法起床,晚间却依旧可以神采奕奕。不二周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就是她从手冢国光钱包里看到的少女。“呐,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九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中岛园挽上迹部景吾的胳膊走上舞台。舞曲响起,他们二人才是绝配。迹部景吾在过于强烈的光线里微微蹙起了眉,而《dark eyes》已经奏响,彼此已经没有退出舞台的余地。彼时中岛园已经撤下了和服换上了经典的小黑裙,黑白交错在追光灯里使人炫目。舞曲是彼此最熟悉的,因而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怎么样,认输了吧?”贴身舞蹈里中岛园的微笑带着邪魅的挑衅,十九岁的她已经学会了这成熟女人的笑容。   “哼,本大爷可从没有输过?”将她扔出怀抱,指尖轻微一拽便又揽她入怀。   “我是说,你最终还是来参加了,你还是站在这里和我跳舞了,不是吗?”早已训练百遍,彼此不需要回忆舞步,所有的旋转不过是来自双腿的记忆罢了。   “所以你就因为这点觉得你赢了啊嗯?”他的脚步变快,带着复仇的意思,钢琴手大惊,便不得不随着男主角的脚步加快了音乐的频率。   “迹部景吾你什么意思?”她当然意识到他的改换频率。   “你不是赢定了吗?这点变动就承受不了了啊嗯?”   “这点变动承受不了,我又怎么可能在此时站在你旁边?”她这眼神也是挑衅的不露声色的,带着对他过去的无情的抱怨,此时的“赢”让她觉得过去的茹毛饮血都是值得的。   脚步的变快,音乐集演奏的完美,追光灯交错的炫目,昂贵的礼服和几乎无可挑剔的男女主角。一曲舞将夜宴带上□□。结尾用力的两个降音博得了满堂喝彩。而北原千瓷站在人群的最末端,她望着这人群,仿佛望着彼岸的世界。她也许是整个宴席里唯一一位没有请帖不请自来的人。这舞蹈仿佛将她一下拉回了过去。人生的悲凉,在于两次上演了同样的悲剧。此时她的眼神是空洞的,腹内的饥饿已经转成了因为低血糖而造成的晕眩。可是她必须要抬起下巴,事不关己又孤傲冷漠地望着舞台上的人。她丝毫不比这个场合里任何一个人来得逊色半分,甚至是舞台上的人替代成她也毫无违和感。她此时内心隐藏的不甘心,几乎可以将整个会场的人覆灭。   “……今天是景吾二十岁的生日,我在这里宣布……”   “……五年后的今日,同样的场合,我的儿子将全权继承迹部财阀并正式与园小姐走入婚姻殿堂。”   又是满堂的喝彩,这虚伪的祝福里迹部景吾眯起眼睛终于开始打量台下的人,而在人群最末端的一抹白色犹如一团极为夺目的云彩。他竟然与她巧合地穿上了同色的衣服,她目光灼灼,浓黑的瞳孔里也许已经含了眼泪。话筒递到他面前,他却望着她失神了,在被迹部先生拽了一下袖口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接过,却脑中空白,片刻沉默引起了骚动,迹部景吾失神半天,最终放弃了之前已经准备好的陈词——他为什么要让他们都如意?谁又让他如意过。   人群里,他多想走下舞台,穿过这群无关紧要的人,走向最末端里他孤独的爱人,将她揽进怀里。   而既已走上了舞台,又哪有回头的路。   在淡淡的秋季,我多想穿过枯死的篱墙,走向你(1)。   “本大爷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刚落,北原千瓷调头走出会场,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每个人都对这位白衣少女有星点印象,而似乎每个人都不能记得真切。她倒真成了这宴席里的孤魂野鬼了。秋风里她的眼泪凝结在眼珠上成了一层淡淡的水膜,原本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因为未进食的虚弱体质和秋日夜晚的清冷又重新剑拔弩张了起来。北原千瓷踩着高跟鞋走在这巷末,月光如水,这是一个晴明的夜晚,给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提供了条件。她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她想这一切是该怪她自己的——她只想到梦里则喜,没有想过梦醒则悲。   太任性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她付出的代价。   她真的很不想像一个柔弱的女主角一样晕过去。而她此时连招一辆计程车的体力都没有了。心痛至极是难以嚎啕大哭的。她最多不过是承受了失恋之痛而已,不值得她丧失尊严地当众痛哭。   不过是苍茫的人群里,这些人爱过她,然后再离开她。   (1)来自顾城《在淡淡的秋季》   ? ☆、Chapter 041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1   北原千瓷再一次醒来时便已是第二日早晨了,她睁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在一瞬间有失忆的感觉。昨日之事像一场飘浮在半空的梦,记不清也道不明,灯影幢幢摇摇晃晃。这梦既真实又虚幻,但又的确不是梦。   “醒了?”手冢国光推门进来时望见她清澈的瞳孔,清晨醒来她目光清澈如水。这不是一个双休日,今天上午也是满课,而这里却又是哪里。北原千瓷转过头望向男生——这房间面积不大,而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网球拍挂在墙壁,迎面为极大的书橱。她撑起半身坐了起来,这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彼时男生已经端了餐盘走进卧室,倒了一玻璃杯的清水和两粒药片。她望见食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她没有问手冢国光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她不想听昨天自己到底如何落魄。“把药吃了。”他把水杯递给她,水是温的他的手却是冰凉的。她没有反抗接过便喝。“吃点东西。你就坐在床上吃吧。”——手冢国光是从不允许别人坐在床上吃饭的,此时却对她开了例外。   煮的是乌冬面,她用勺子喝了两口汤抬头看他,脸红地问他:“你今天不上课吗?”   “上午没有课。”她不问,他便也不告诉她昨天发生了什么。尽管追出门外的也是他,抱起她毫不忌讳地往家里送的也是他。他将她送到医院里注射了葡萄糖后又兀自将她抱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手冢彩菜听到动静后起身打开玄关,便看到这二十年来从没有晚归的儿子抱着穿白裙的妙龄少女兀自走进了房间。她深知自己的儿子的脾性,他绝不会干出格的事。联想起八月底的事,她想这个女孩大抵就是儿子的心上人了。她没有多问,在门缝里她看见手冢国光为少女脱去了高跟鞋,然后替她盖上被子后便走出了房间。他用听不见的声音对她母亲说道:“不要告诉爸爸。”——他的父亲最近不在家,因为要事而出差。他这声嘱咐也只是多余而已。语毕他便和衣在沙发上睡去。   而他第二天早晨也没有去上课,一如平日一般醒来后执行了自己一整套的习惯,却没有去上学。他推开房门摘下眼镜轻轻靠上北原千瓷的额头,高烧已退,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她连睡觉都是微蹙眉的,这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帮她掖好被子,转身便看到在门口的母亲,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合上门,解释道:“她不是喝多的,她只是病了。”   “她是你大学同学吗?”母亲的声音温柔而不苛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儿子这般悉心照料另一个女人。   “是的,母亲。”   “国光也是很喜欢她吧。”   “……任何一个人半途倒下,我都会将她送到医院。”他还想再抵抗。   “可你还将她带回家了不是吗?”她的声音依旧循循善诱,见儿子没有回答便转过身:“还是掌握好分寸,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   “知道了,母亲请为她煮一点早饭好吗?”   “她都喜欢吃什么?”   “我想她饿的时候是不挑剔的。”语毕他第二次走进房间,从书架里找出英文读物,坐在书桌前阅读,屋内少女呼吸均匀使他整个人都安心。   手冢国光望着北原千瓷贪婪的吃相,看她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满足地舔了一下嘴唇,竟然觉得有一丝幸福。在她最无助时收留她的人是自己,他出门将她的碗放下,带着毛巾重新折回房间关上门。“等雨停了,我会将你送回你的住处。”他欲转身离开时被北原千瓷叫住:“手冢君。”声音怯生生又没有底气,他停下转过头看她,她穿上这条裙子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怎么了?”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对我好?”她脱口而出这句话,“可我,”不爱你。第二句话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淡淡的唇语。假使昨日他没有来解救她,她不过是无人问津地在这湿冷的秋夜里躺上一宿,而他却一定要追上来,将她脱出这冰冷的世界里,就算她落泪,就算她崩溃也要在他怀里。   “我知道。”他佯装不介意,“我也没有对你那么好,不过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而已。”他的末尾渐渐无力下来,渐渐无力到也只剩下了唇语:“谁都会的。”   她眼泪夺眶而出,这一生要伤害多少人才足够换来真爱。她不该说那么狠的话,不该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的好意。“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该告诉你,照顾你是应该的。”而手冢国光却是见不了她落泪的。他从没有看过她哭,这一次却仿佛看到她一生的眼泪了,看到她哭泣他会比见到她与迹部景吾亲热更加痛不欲生。他甚至欲伸出手抹去她的眼泪,他因为爱她所以能感受她的痛,却也因为她不爱他而没有能力去安慰她的痛。女人不比男人,女人是终究为情而生的,她不可能全身而退,每一场恋爱都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啊,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再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吗?”北原千瓷强颜欢笑,眼泪却是不停地落下的,她掀起被子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干了满脸的眼泪:“让你见笑了。你不告诉我我才会生气,哎呀,我真是个笑话啦。”最后的语气也只有自嘲了。手冢国光被她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沉默半晌,转过头:“昨天在医院迹部有打电话给我。”   “……”北原千瓷没有立即回应:“如果他真的 care的话,我想他现在也许会代替你站在这里。”她下床穿好鞋子站起身,此时她便又是平日里健康,优雅和好脾气的少女了。手冢国光望着她的脸看她温柔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可以转变的那么快。窗外秋雨沙沙,银杏叶从窗外飘落,这窗户便像一幅油画裱在墙上,而北原千瓷站在窗前,她的眼眶还微微肿着,眼珠却愈发晶亮了。此时此刻,手冢国光比任何时候都想捧起她的脸颊,亲吻她樱花般的嘴唇。   她真是他的劫难啊。   于是他向她走近,这一步步仿若都受了蛊惑,她在他身前伸了一个懒腰时被他轻柔地揽在怀里。这拥抱犹如梦境,他要认真体味她的气息,记住并爱护。这是手冢国光第一次主动对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做如此亲密的动作,他想他是爱她的。这爱的深浅不必要时间来衡量,爱也没有深浅和对错之说,只是爱上了,便也就爱上了。年少之爱是冲动的,经过了记忆的过滤篡改,便只剩美好的,即便过了这劲儿却也够回味几十年的。   他的爱却是孤独的而细水长流,是盛夏的天空里明亮的月旁一颗永恒的寥落的星。   “手冢君。”而她注定是她,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环住她腰肢的胳膊,然后挣脱了他的拥抱。   迹部景吾在上午上课的时候没有看见北原千瓷的身影,他想这也是一定的事了,她怎么会原谅他。而在下午的第一节经济课时他发现她是被手冢国光送进教室的。她已经换了平底鞋和衬衫,黑发也束成马尾,与平日无异,只是她没有坐在他身旁,而是随便挑了第一排的位置,放下包,拿出书和笔,动作流畅地毫无犹豫。   他本是心怀愧疚的,却在他看到她被手冢国光送进门时燃起了妒火,他想他们昨日大概是共同过夜的,自他看见手冢国光追她的脚步而离开会场时就意识到了。而他是主角,他不能任意离开,而他的西服口袋里却也不能放手机,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夜间十二点他才略有疲惫地回到卧室打开手机,而手冢国光于六小时前发的那句“北原病了”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望见后立即开车去她的家找她,敲了半晌门也没有人。他想向她解释:不让她参加不过是不愿让她伤心罢了。他没有意识到她上午身体不好是因为这一天连他自己也魂不守舍。彼时已经十月五日凌晨一时,他不得不拨打电话给手冢国光,而听到的是她在他家的消息。“所以本大爷不必插手了啊嗯?”他站在空旷的楼道里勾起冷笑。   “本大爷想找你谈谈。”这学期北原千瓷加入了艺术社,在一开始他还嘲笑她,后来发现她的画画得倒也真还有点意思。在僵持了两周后,他终于选择在画室门口等她,等到夕阳下山,艺术社的社长都已经收了画具离开画室她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画室里水彩的味道浓烈刺鼻,北原千瓷穿着的围裙上已经是五颜六色。她放下画笔摘下围裙挂在墙上:“还有什么好谈的?”语气也是带刺的。   “本大爷是不该不告诉你,是因为本大爷怕你生气。可是本大爷……”回忆起半个月前的事,他一时有点语塞,“本大爷不想你有事就去找手冢。”   “我没有找他。我不是那种人。”她的确不是会利用别人的爱的人。   “本大爷,也有许多事,是生来就被注定的。”他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卑微的,命运式的语气来服软。在他十五岁时他是绝不会说这句话的,而五年后的今日,他被这太强的命运牵连得不得不低头,这才发现手脚都已上满枷锁。   “对。”她听到这句话却忽然勃然大怒。她站起身:“你被注定的事太多了。牵绊你的太多了,我不过是你大学时代的消遣品,你的父母不会容忍你娶一个父母离异且没有显赫家世后代的女人。”她愤怒但语气却是平静地:“五年后你还是会娶别人,我算什么,我比不上你的家产,比不上你的未来。迹部景吾你别深情了,你从来没有爱过谁,你爱的人不过只是你自己而已。”   迹部景吾本来觉得她是最了解自己的,此时发觉她原来什么都不了解。   “你怎么能对本大爷说这种话啊嗯?”他的语音末尾几乎有点颤抖。但是他仿佛也丧失了与她解释的兴趣,掉头走出了画室。低级的感情只能沦为脾气和情绪,他不想发火。而此时此刻却是心死的,心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觉得倘若北原千瓷都不能理解他,这世间,便也没有人能理解他了。   ? ☆、Chapter 042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2   迹部景吾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六本木,还是独自。   十一月的东京平均最高温度也只有十七度了,而十一月中旬的晚间便更要降温降到十度以下。他穿着黑色薄呢子大衣,形单影只。转过路口便是东京浓烈夜生活上演的舞台了,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寒风里兀自点上,觉得这样大概能使自己更成熟点。实际上他已经有足够性感的脸可以让舞女或□□们分泌过剩的多巴胺了。甚至不用他那张脸出面,单是这件价值连城的薄呢子大衣就够了。他不知道此时多少香艳的目光关注着他——毕竟他是从不低头看的人。   六本木真不是一个华丽的地方啊。他独自想着,夜色油腻明媚,他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将手塞进口袋里。   在这个月里,他没有任何与北原千瓷和好的迹象,坊间竟然传出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即便迹部景吾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和北原千瓷有很久没有说过话却依旧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和她分手的消息是真的。他每每午夜梦回想起她时会有种钻心的疼痛,而第二日再看见她时有会闪过一丝庆幸。这矛盾感每次都让他进退两难。有时他都已经走到她面前了,而对方却依旧视为没看见,转过头和别人说话或者拎上包掉头就走留他一人尴尬站在原位。在有小组合作的任务时,她会象征性和他说两句话,交换一下意见,公事公办。   她并不是毫无脾气的,相反她生气起来要比别人更可怕。   迹部景吾随便走进一家酒吧,在这明暗交错的灯光里他的脸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他的面庞泛出淡淡的光,他今夜是准备不醉不归的。“马爹利。”一个响指便有美丽的前台送来高脚杯,这个女人有着鲜红的指甲油和白净纤长的手指,而此刻迹部景吾都没有兴趣欣赏,他欲接过递来的高脚杯发现女人的指甲却还放在杯子的底座。“本大爷对你没兴趣。”他蹙眉抬头望了女人一眼却一下愣住了。泽口希灿烂的笑容仿佛可以照亮整个晦暗的酒吧。“泽……泽口?”她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的美盖过了所有浓艳的夜色,她在浓艳里是最浓艳,在清淡里是最清淡——迹部景吾是深深了解她的打扮特点的。总之“最美”和“最特别”都属于她,就对了。   他没想过前女友有一日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坐台,曾经泽口财团的千金落魄至此多少是令人惋惜的。“为什么你会在这?”;“为什么不可以呢?说明我能屈能伸啊。”彼时迹部景吾才想起他随便挑选的这家酒吧是北原千瓷曾经告诉她前女友的所在地,而这个人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了。曾经自己也用力爱过的人,也是尽力想要得到的人,这也不过几年便也印象寥寥了。人的关系之脆弱,实际从“最重要”到“最微不足道”也就是区区几步罢了。他忽然有点感伤,只是感伤会不会再过几年北原千瓷也会像泽口希一样,最终变为那个“最微不足道”。   “北原没有和你来吗?”泽口希在他对面坐下,她的确变了,浓妆遮住细纹却也遮住了她本应有的清纯,即便她仍旧身着昂贵的华服却依旧挡不住整个气质的变更。迹部景吾虽然难以在她身上找到过去的感觉,但毕竟是曾爱过的人。此时他忽然就能理解了在大阪时忍足侑士扶起北原千瓷的那一幕——对过去爱过的人,即便如今已经将爱磨干净了却也会有隐隐的不甘心和心疼。至少他和忍足侑士都是。   丝毫不能怪谁,怪来得不够早?还是怪自己不够无情到忘掉所有前任?   “没有。”“也是啊,北原那么仙,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泽口希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嘲,却也是漫不经心的。“她已经好久没来看我啦。”   “原来你们俩一直有联系啊嗯?”迹部景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耍得本大爷和忍足团团转。”   “我和北原也都不知道啊。”第二杯酒递来,不过是两个伤心人罢了,不过是两块老旧的伤口而已。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再引以自怜了。   马爹利辛辣,液体清澈,即便他酒力不弱却也不到千杯不倒的程度。几杯下肚却也就迷迷糊糊了,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念旧。甚至不想问及泽口希近年如何。来这里感伤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这茫然如星辰般的未来罢了。迹部景吾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也讨厌抱怨和倾诉。他不过是想静静喝一杯而已,有没有旧人都随意。   他在迷迷茫茫里看见泽口希推开了一个欲上来揽她腰的男人,他竟不知被什么力量驱动起身就拉过她一个直拳打在男人的头上。迹部景吾此时是醉的,是麻木的,是理智耗尽的。这一拳倒也不为谁,可能也仅仅是发泄罢了。男人被他推得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他隐约听到被打的人对泽口希怒斥,他具体没听见,只能听到“□□”或者“你被上过多少次你数得清吗?装什么纯情?”语言是刀,投掷出来就是收不回去的。而泽口希却只是缄默,而迹部景吾却是不允许有人对他的前一任“千刀万剐”的。他怒发冲冠,拽过他的衣领还要下手。男人认出这张脸是迹部景吾便也只好讪讪收手离开。整个酒吧一片静默,然后又恢复了常态。食客们早已习惯这里,斗殴,看戏,斗殴结束,继续歌舞升平。泽口希搀扶他走到卫生间呕吐,他紫灰色的卷发在哑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闻到酒精的气味,也闻到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她递给他玻璃水杯漱口,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为他擦嘴。“那个人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怒视她:“你现在,到底在给本大爷做什么,啊嗯?出卖身体吗?”   “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微弱下来,再微弱下来:“你根本就不懂。”解释是徒劳的,纸也终究是包不住火地:“我也有苦衷。”   世上有千万种事情无法说清,泽口希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即便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她。迹部景吾从没有感受过贫穷,更没有感受过由富裕到贫穷的落差。而这一切却又仿佛是纸船般的借口浮在现实的海洋上,一万个现实可以推翻这个借口——泽口家即便再落魄会供不起她上学吗?就算她不上学就一定要靠卖肉来维持生活吗?不过是好吃懒做的借口罢了啊嗯?   但此时,船就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她怎样活着,选择如何的生活方式,早已不和迹部景吾有任何关系。他早就失去了教训她的资格。   “可是本大爷当年都舍不得碰你!”这句话带着醉意与任性的歇斯底里:“你们都怎么了啊嗯?本大爷怎么觉得都不认识你们了?!”这句话也是双关的,说的也是两个人。这包含的另一个人,是他为她买醉的人。   “……”   “所以你真是义气啊。”北原千瓷的声音冷淡,在她刚洗完澡就收到了泽口希的信息,内容简单:“他喝多了,你到我这来”。即便她千万个不愿意却也提包就出了门。六本木夜色浓郁,她走进酒吧就能看见战场后的一片狼藉。酒客议论纷纷,大概也就是迹部景吾刚才造的孽了。她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一晚上又不得安宁了,便问站在吧台上整理杯具的酒保泽口希在哪,酒保指向卫生间。她穿过油腻的走廊,踏过烂醉的人群。她站在洗手间的转角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是有意偷听,这一幕竟异常像几个月前在大阪的一幕——哦,原来迹部景吾醉时是这样的。   特殊的感觉吗?没有,说不上,北原千瓷是很能为自己找平衡的人。她和忍足侑士在大阪伤过迹部景吾一次心,这次不过是,平了。   ? ☆、Chapter 043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3   这是与迹部景吾在半个多月里说的第一句话。除了将他带走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北原千瓷扶着迹部景吾走出酒吧前泽口希倚在门框:“阿瓷。   “怎么?”她愣了一下,转过头露出半个脸。   “你不会介意吧。”   “不。”北原千瓷没有再回头扶着烂醉如泥的迹部景吾又往前走了几步,夜色凉薄如水,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偏凉。北原千瓷能感觉到泽口希的欲言又止,但却意外的没有耐心再听下去。拦车,将迹部景吾塞进车里。“去哪里?”她在黑暗的空间里问他,“去你家。”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像没有喝醉。北原千瓷便报出了自己的地址。彼此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现实,楼道狭窄灰暗,昏暗的灯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更加肤白胜雪,他倚在防盗门边看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内心一热。她真美,被酒精麻痹的意识里,北原千瓷的美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把鞋换了,然后去洗澡。”女生打开灯放下包便回了房间关上门,秋雨的寒意给深夜平添一份浓稠的黑。推开她卧室的门时女生已经关掉灯,迹部景吾掀起她的被子从她身后将她揽入怀里。若是一场梦,他便想永远在这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北原千瓷反应是微弱的,对她的曲线他早已稔熟,拥抱时却仍然可以怦然心动。他把鼻尖没入她馨香的发丝:“对不起。”这是第二次认错,上一次在大阪。“我爸回来了。”女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的道歉:“我要走了。”这句话也是生硬和冰冷。   “啊嗯?”他没懂,“什么你要走了?”   “也许是大二,也许是大三,会申请交换到美国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我爸在那。”北原千瓷转过身注视他。“他让我过去。”她目光灼灼,在黑暗里像一颗黑曜石。   “不行。”他下意识反抗:“本大爷不准。”迹部景吾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了。正如四年前她的不辞而别,而他不是忍足侑士,不会容忍她的出走。   “你说不行就不行了?”她勾起悲怆和戏谑的笑:“我又不是你们的私人物品,我就没有家了?”家这个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是分外生疏的,北原千瓷几乎没有感受过父母关系和谐的日子,在她的印象里父母总是争吵冷战,最终分开。而后她独身一人从国高开始背井离乡,独自生活,夜色是黑的,同学间的关系也是淡的,她是与他们不同的人,没有固定的之前十五年的交际圈,没有事先就认识的伙伴。她独身一人在异地高中里,是被人排斥的,是被人冷落的。而她却又能游刃有余地凭空再创出新的交际圈,还能过得风生水起,她偶然想起觉得至少还是能为那时的自己感到骄傲的。   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至少不需要因为一个人而被左右吧?   男性能给予女性的温柔乡终归短暂,但就这短暂的一段时光就足够能拖沓住她前行的脚步。即便北原千瓷觉得自己完全有将自己独立于一段感情之外的能力,却也终究会牵扯出切肤之痛。与同龄女生相比,她对比她弱的人是完全不带同情的蔑视;对于比她强的人却也倒表现得不卑不亢。某种情况下来说,她绝不是善类。再感性,却终归也是要保全自己的自由的。   “手冢知道吗?”男人沉默半晌发出第二个问句。   “不。”北原千瓷关掉灯,自上一次她生硬拒绝掉手冢国光以后便再也没有主动与他联系过,北原千瓷在之后也偶然遇见过一两次安藤雅一,曾经一个屋檐下的人最终形同陌路,即便相隔了几个月她似乎还清楚记得北原千瓷带给她的伤害,对视的目光也是灼灼而仇恨。在过去了若干年后北原千瓷回忆起这段时光,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向极为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自己怎么能把自己搞得一身脏水,洗都洗不干净。   冬天就要来了。   是枯水的冬日,不见天日的冬日,有最漫长的夜晚的冬天。“东京的冬天啊。”北原千瓷睁着眼睛望窗外晴明而冰冷的夜色。   冰帝学园国高三年级正式进入了备考阶段,中岛园终于在大学中心入学考试(1)前的一次摸底里攀上了年级第一的位置。严格遵守“四当五落(2)”使她的成绩终于离开平台期,扶摇直上。此时她早已确定自己可以稳稳进入东大,却依旧在完成每一个好学生每天必须要完成的题量。中岛园是无法接受自己会失败的那百分之一的概率的,她前行的动力一方面是为了迹部景吾,另一方面也是别有私心的要超过北原千瓷。尽管她知道北原千瓷于她完全没有竞争力。从她稚嫩的瞳孔里,她看出了北原千瓷不过是外强中干的普通女生,强势的外表下包裹的只是脆弱的本心罢了。   但既然要赢,就要从头到尾彻底地赢,不是吗?   她在幼时就已经有了极强的竞争力,即便她不显山不露水,却已经因为这好胜心将其他同龄的贵族子嗣甩到无法接近她的地方了。她唯一甘愿败北的对象,也只有迹部景吾了。   中岛园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十二月二十四日,今天是个浪漫的日子啊。迹部景吾的信息简短又温柔:平安夜快乐。她看到这条信息是鼻头一酸的,她想这是迹部景吾最后一个和别人一起过的平安夜了。这是她最后允许他与别人在一起的一年了。   就让这2011年快过去吧。她在教室里落下了眼泪,她已经等不及要站在他身边了。   东京的平安夜,店面亮起了七色的彩灯,东京铁塔下游人如织。今日北原千瓷心情倒是好极,她从早上起床开始便看见出租屋楼下的树上挂满彩带,这一行树上都挂满彩带,却偏偏到她家门口那一棵停住了。她极为满足的望着这最后一棵挂满彩带的树,坚信这是好运气的开始。告诉迹部景吾时却被男生嘲笑一番:“啊嗯,大概这个人只是挂到你家门口那棵恰好彩带用完了罢了吧,本大爷也是搞不清你这样的女生都会自作多情?”这是个懒散的周末,她化了淡妆,穿上卡其色的大衣,长发上压着一顶帽子,乳白色的毛衣露出高领的边角。她这一身学生到不能再学生的搭配却与迹部景吾昂贵的冬装完美契合上了。在十一月后,北原千瓷再次原谅了迹部景吾——是她知道与他所剩时间已无几。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留下最好的回忆。   她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终归是醉生梦死的。她的手被他塞在他的口袋里,迹部景吾放慢脚步和她一起走在东京的马路上。他准备了礼物,是挂在圣诞树下的,他有她的钥匙,圣诞树会趁她与他约会时送到她的家内,安排这件事的人也是川端管家。这是属于迹部景吾的圣诞树,树上开满昂贵的冬日玫瑰,尖顶挂上精致的礼盒。这是早在一个月前就设计好的礼物,他要她记得他,他要她永远将他的名字刻在胸口。这是与北原千瓷屈指可数的几次约会,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他都觉得幸福。   即便是北原千瓷和迹部景吾的约会也是离不开俗套的,看电影,逛街和吃西餐。眼下是他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这城市繁华,冷漠又美丽。她在影院外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强制性地要他和她一起吃,强制他与她一起看无聊冗长的文艺片。黑暗的影厅里迹部景吾望见北原千瓷带着眼泪的瞳孔,她的侧颜清冷又棱角分明。他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他想这大概就是平民的娱乐方式吧。他望着眼前的人,这来自不同阶级的人,因为一场电影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然后散场再各自天涯,而他和她偏偏就能跨过人群,跨过阶级相爱。这爱也是沉重的,沉重到他们彼此都快因为这份爱窒息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既然生活已经太过艰辛。   手冢国光在这一日发了信息祝远在美国的越前龙马生日快乐。这一日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他阅读完每日的必读书籍后走出图书馆。这一个月里,他终于开始陆陆续续接到了女生们的情书,稍微转移注意力才意识到早就有很多,除了安藤雅一以外的少女和他示好了。他会抽出一个小时一一回(拒)复(绝),细钢笔笔尖下他每个字都认真而残忍。在这些女孩里,也有一两个要比北原千瓷更加的美和知性,而他即便已经将十月的伤口酝酿得出了血流了脓,却依旧无法接受除了她以外其他人。手冢国光对待学业,爱好,还是爱的人都是专一和负有责任的。他好像在接受了迹部景吾那个无望的托付后就像是被定在砧板上的鱼了。他的责任心和他的爱都无法再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在这个故事里,他可真算一个苦情的角色啊。[这是作者的心理戏,可忽略不计(抱头遁走)]   但今日可是平安夜啊。   两个多月不联系,也不礼貌不是吗?   总有这么多理由,说服自己去联系她。   手冢国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从skype里找到底下的联系人,点开她的头像——   平安夜快乐,很久没联系,你最近还好吧。   这一行字穿过信息的海洋,在下一秒轻轻地推送到北原千瓷的手机屏幕上,带着一声让人察觉不了的震动,平躺在她的大衣口袋里。   彼时电影上演到□□,女主跳入海中,北原千瓷在迹部景吾的怀里落下灼热的眼泪,男人伸出手抹掉她的泪亲吻上她的嘴唇。   (1)类似日本高考,但决定度不如国内。   (2)在日本的一种说法,每日睡四小时就可以考上心仪的大学,睡五小时就会名落孙山。   ? ☆、Chapter 044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4   “我想去六本木。”逆着商场的人流,北原千瓷裹好围巾站在风里转过头对上男友的目光,迹部景吾将她的手从她的口袋里拉出来塞入自己的衣袋中漫不经心:“你又不会喝酒。”;“谁说六本木只有酒吧啦?”夜色将至,色泽浓烈的灯饰给整条街装上迷人的光圈。这平淡的周六,因为有了圣诞夜所以歌舞升平,大大小小的店面前站着扮相是圣诞老人的青年人,有一位甚至拦住北原千瓷递给她了一个星星形状的长柄棒棒糖。“这么多人就给了我。”她一把挣脱开迹部景吾的手掌,剥开糖纸把糖果送进嘴里。冬日天气清凉,飘了一点细碎的小雪,平安夜便更像平安夜了。迹部景吾望着北原千瓷冻得发红的鼻翼:“本大爷刚才也看到那个人给了其他小孩。大概你是第一个成年人啊嗯?”   “对!他肯定对我别有企图!”   “……那你就想多了。”   “干嘛!你应该嫉妒。”   “这世上能让本大爷嫉妒的人还没出生呢。”   “嘁……”北原千瓷兀自舔着棒棒糖,跟在他脚步后面,走了几分钟迹部景吾忽然停下:“喂。”   “又干嘛?”   “你挽着本大爷。”   “偏不要。”虽然嘴上抗拒,身体确实很诚实的。这一夜北原千瓷的脸印在东京璀璨的夜色里,她纤长的睫毛上沾上一两片极薄的雪花。他们穿过纷繁的人群,穿过潮湿的街道,穿过暖色调的灯光。她安静又温柔,目光清澈又明亮。街道那么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而终点却总是会到的,这荡漾着波纹一般脆弱的粘稠暧昧的夜晚,迹部景吾把下巴轻轻磕在北原千瓷的头顶上,他有一千种宠爱她的方式,有一万句没有说完的情话。而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暂,他本性又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这些话,有的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六本木新城森大厦,高度270米,虽与东京铁塔相比较为逊色,却也能观赏到不凡的夜色。“想看夜景,本大爷完全可以让你去不用这么平民阶级的地方看到最美的风景。”   “这里平民吗?可我从来没来过这里啊。”北原千瓷扬起脑袋:“再说,惊喜,要慢慢的用,特权,也是啊。”这话就有些难以琢磨了,他还在思考时她已经率先踏出电梯。在高达十一米的玻璃下,她渺小到似乎只有一寸长。这透明玻璃的建筑使人仿佛身处高空。高处鸟瞰,整个东京印入眼帘,东京铁塔为这灿烂的夜色添上最厚重的一笔。这夜景的确让人震撼到足够落泪,平安夜仿佛让整个城市都亮起来了。“我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东京。”北原千瓷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低垂。她没有像周围与之同龄的女生一样大赞这迷人的夜景,她只是平静,这平静带着令人窒息般的绝望,绝望到迹部景吾几乎快透不过气了。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看了。”   “只是美国而已,你去了以为本大爷就不能找到你?”他讨厌绝望,讨厌分别。“就算你不能回日本,本大爷也能在你上学的地方为你重新盖一座森大厦。”   “……”她拿手捂住嘴笑。   “你不相信本大爷啊嗯?”他被这笑容激得有些许恼羞成怒。“你收到offer本大爷立刻让老头子开工。”   “扑哧。”这回北原千瓷是彻底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啦。你干嘛那么较真啊。”   “因为本大爷不想拿你离开我的事开玩笑。”他终归,依旧不喜欢一切不在他可控范围内的事。   “你也太霸道。”   而这傍晚终归是要进入尾声的。惊喜是要慢慢用,特权也是。而她已经用了他或者手冢国光多少特权了?只会说别人,却不看看自己?迹部景吾坐在车后座苦笑,她的头磕在玻璃窗边,无人打扰时她的瞳孔忧郁到随时随地可以流出眼泪。他到底是怎么爱上她的?没有多久,却怎么都记不清了。这一夜还有最后的惊喜,是迹部景吾安排给她的。“不用送我,你可以回去了。”她在下车前望向他。“你这是在给本大爷下逐客令?”   “不华丽的地方,不适合你啦。”还在开玩笑。   “有本大爷的地方就是华丽的。”他期待她惊喜的表情。礼物是他半个月前托管家亲自去意大利拿回来的,圣诞树也是真正的植物,巧克力和鲜花也都是最上乘的。这是迹部景吾最擅长的老派浪漫,昂贵又理所应当的老派浪漫。   他屏气凝神地望着她拉开房门。   圣诞树在她拉开时唱起歌,彩灯开始闪烁,川端管家果然是最靠得住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完美。桌面上已经铺上了桌布,玫瑰花瓣洒在桌面上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这些花瓣在几个小时前才空运到了东京,保持了最高度的新鲜。迹部景吾打了响指,歌声戛然而止,他摘下圣诞树顶的礼盒递给她,他喜欢她愣住的表情,她大概难得才会这样吧,毕竟北原千瓷是个生性多冷淡的人。他见她不接,便兀自打开盒盖,黑色丝绒的底面上平躺一条吊坠。这是他得意的设计,苹果状的托上镶嵌昂贵的宝石。他十分满意她的目瞪口呆:“戴上让本大爷看看。”   “你不觉得,应该你帮我戴上才符合剧情发展?”她的眼里含着眼泪,嘴角却勾着笑。   “那你解开围巾啊。”他的声音温柔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撩过她的头发轻轻扣上项链,“真完美。”迹部景吾再次认真上下打量她一遍,勾起满意的笑:“这才是本大爷的女人。”   “破费了。”   “这点东西怎么能叫破费。”大概说完这句话,便再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气氛降落得那么快,那么快。他们在彩灯里对望,他们要记住这个冬日里彼此的脸庞,年轻的爱情往往冲动短暂,而唯有记忆和他的名字才能不朽到让她带进棺材。所以他别有用心地在项链的背面刻下自己的姓氏,唯有如此,他便永远在她心上了。这吊坠的锁扣也只有他能打开,这是迹部景吾自私的霸道。他不放手,没有人能够将她轻易带走。   在这绝对的寂静里,北原千瓷含着眼泪一步步走向他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亲吻上他的嘴唇。这亲吻,不是嘴唇轻轻扫过,而是真正用力的接吻,带着豁出一切的意思。迹部景吾当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甚至让他都大惊。“你不该对我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濒临崩溃了。这恋爱将她拉扯得已经濒临崩溃。她崩溃是因为她知道他不属于她而自己却又不忍心放手——她是这段恋爱里注定的中伤者。这□□越甜蜜副作用就越大,她已经,被这副作用折磨到要崩溃了。   “看你的样子啊嗯?只是一个小礼物而已,本大爷以后有很多惊喜会给你。”他抚摸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小兽。   “她最近怎么样?”   “谁?”   “中岛。”   “……她很好。”这个人,在他们交往中都是禁区。连北原千瓷都想不出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她在绝望的尽头想到的人是中岛园,在十月四日后的好几夜里,她总是梦见迹部景吾的白西装和中岛园的小黑裙。她从梦里醒来,嫉妒到要发疯,也恨他恨到发疯。   但,至少现在他在她北原千瓷这里不是吗?   中岛园,再厉害又能如何呢?   她北原千瓷的特权,不就是迹部景吾的爱吗?   她第二次踮起脚,靠近他的耳垂,声音低沉又性感:“景吾,接吻吧。”   大衣落在地上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毛衣和身体产生噼里啪啦的静电。他扶起她的下颚凝视她的瞳孔:“你在勾引本大爷。”她轻轻一摇头就挣开他的手,迹部景吾从未想到有一天北原千瓷会这样娇媚:“怎么?你不敢了?”嫉妒和爱的力量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她想报复中岛园的心也在这一夜被一把点燃。她知道,这一天多特殊,迹部宅这种小题大做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折腾几场富人的狂欢。中岛园又怎么可能不来。她也知道,这一天迹部景吾必然是请了假才有这一晚陪她。而这样就够了吗?他们让她十月四日颜面尽失让她肝肠寸断她怎么可能忘记?她不是大度的人,她要让这一切全部再作用于中岛园身上,她要让中岛园感受到比背叛更锋利的切肤之痛。   即便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她以为的保全自身,最后其实是全盘托出。   人的一生,疯狂一次都不行,那过得未免也太委屈。   “你爱我吗?”她在模糊里再次听到他的这一声问句。这个问句她在大阪也听过,她的眼里含着眼泪,这气氛真是悲怆,好像做了爱以后就没有明天一样。她合上眼睛,用力点点头。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出来太矫情也太沉重。想来确认关系这么久,她从没有对他说过这三个字。不说,不代表不爱,假如不爱,她也不会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遍体鳞伤。   疼痛被磨钝,一声卡在喉咙里的□□到最后也没有发出来。他的呼吸那么沉重好像一只猛兽,他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很久前在动物园里看到的狮子,是坐在角落里,因失去自由而郁郁寡欢。夜浓黑到摸不透,期间他的手机响了好几声。他置之不理,只是凝望她。她在最后将手指没入他柔软的发丝,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要在都清醒的情况下□□,才能记住这春宵一刻里彼此的脸,记住一辈子。   ? ☆、Chapter 045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5   “小姑娘,该醒了啊嗯?”冬日的夜很漫长,而所需要的睡眠比夜更加漫长,北原千瓷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地点杂乱,人也杂乱。她梦见了异国的机场,梦见了迹部景吾,梦见了父母,倒也梦见了手冢国光和安藤雅一。梦是一团混乱,她在梦的尽头被男人轻轻地呼唤,于是一切就依次破灭,她一蹙眉,睁眼望见迹部景吾的脸。前一日没有拉好窗帘,窗外已经大亮,这一日不是一个好天气,周日应该在床上睡到死才对啊。她眯着眼睛摸出手表望了一眼时间,刚刚七点而已。“才七点罢了。”;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以迹部景吾的作息而言,七点已经算是懒觉了。“那也该醒了啊嗯?”迹部景吾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既然做了本大爷的女人,就得跟本大爷一样的作息啊。”他勾起笑:“睡得好吗?”   “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白衬衫,扣子尽数解开,胸口风光一览无余,她脸一红欲拢紧领口时被迹部景吾握住手腕:“都不给本大爷看了?”   “你不是都看过了。”她红着脸徒劳地反抗。“那倒是。”男人勾起戏谑的笑:“可不只是看过了。”   “你……”这一说女生脸便彻底红透了,她欲扭过头时被迹部景吾拉进怀里。“本大爷可不喜欢害羞的女人啊嗯?”他抚摸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感受她鼻翼里呼出的温热的扫在他胸膛的气息。“昨天,你可是很热情呢。”   “迹部景吾!”她一把扬起头怒目圆瞪却被他轻柔地吻上嘴唇。他声音低沉,这羽毛般的吻结束后,他温暖的唇便靠在她耳边:“你信不信本大爷还能再来一次?”   “你快起床!”   她望着迹部景吾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欲哭无泪,她想这次算是再没有任何保留了,身体的底线已经崩溃,下面每一步她都不再享有主动权。   “少爷还没有回来?”连中岛园都没想到自己可以在迹部宅的大厅坐上整整一夜。期间川端管家多次来给她安排房间都被她拒绝,司机回来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他的去向,看来是早已被迹部景吾封了口。她脸色铁青,手机上留着迹部景吾最后一条信息:“你们今天不用等本大爷吃饭。”她还是等了。觥筹交错里她固执地坐在厅堂里等待他的归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冬夜即便有火炉也漫长而寒冷。她的希望在这冰冷的冬日里渐渐熄灭,她明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却依旧不甘心,她拨打他的号码,从忙音到关机。她转过头望窗外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她终于落下眼泪——她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忍受未婚夫的背叛和中伤。在这段感情里,她很不幸就是最最不需要的那个女配。她知道他这一夜会去哪里,她需要茹毛饮血地吞下这杯苦水才能在将来真正拥有他。她从来不哭,直到望见在早上十点时迹部景吾踏进客厅后才落下了眼泪:“你去哪了?”她站起来拦住他,她眼里噙着一点点泪水,语气强装冷静其实整个人已经到了愤怒的极点。   “你知道本大爷去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厌烦这位青梅竹马。他身上带着北原千瓷的气息,是清冷的香水气味。他的嘴唇上也许沾留了昨日她的口红,他的领带也许是北原千瓷亲手系好的,甚至连发型都可能是她打理的,这一夜她完完全全地霸占了他,让他浑身上下都是北原千瓷那个女人的味道。即便中岛园才是个国高三年级的学生,她已经了然了昨夜他们发生过什么。这看不见的情敌真是厉害,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让她无从下手。她落下大颗的眼泪,将手上的杯子一把砸落在地上,碎片像碎裂的心。她因为他而第一次失态,“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中岛园的问句悲怆又绝望:“还是你始终觉得我就是配不上你?为什么你现在对我这样大的怨气?”中岛园发现自己越长大越难以容忍迹部景吾对他人的任何青睐,她勃勃的野心和占有欲像水汽一样膨胀开,越来越膨胀。   “园。”在这个问题发出后至少有整整一分钟,他才终于说出了话:“你有的已经太多了,你不该和北原计较这些。”   “我做不到。”这是她第二次失态,迹部景吾这句话证明了她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她留不住不爱他的人。这对于一路顺风顺水的中岛园来说,真是十足的打击。   “你完全可以选择别人。”迹部景吾在上楼前丢下了最后一句话,是啊,选择权,一直都是在她手上的不是吗?他真是狡诈啊,明明已经牢牢攫住她的心,却还要佯装放她自由。   她落下滚烫的眼泪,这泪水真是羞耻啊,中岛园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出卖尊严了。   在新一年一月下旬时,手冢国光终于收到了北原千瓷的祝福短信。   手冢君,感谢上大学以来你的照顾,一个寒假都没有联系,实在抱歉,新的一年要更加努力并快快找到心仪的人啊:)   这短信很短,他收到这条短信时正走在去往学生会聚会的路上,望见最后一句话便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算一算她大概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再遇见她,为了减少思念,他总在忙碌,他已经很少打网球,却为了让自己疲惫而常常对着墙面练习发球,流汗和弥漫上来的疲倦感可以促使他更早地进入睡眠。   他今日本不想参加这可有可无的聚会,却因为自己是部长而无法拒绝。组织人是学生会的文艺组组长,聚会的地点在东大旁的居酒屋。新年的气息接着圣诞节后的余热又一次席卷整个都市。他穿着深棕色的呢大衣,与衣服同色的头发已经有一些长。他找到地点推开包厢的门便被拉花喷了一头。人头攒动里他竟然望见了安藤雅一的脸,一秒钟后他反应过来,既然是学生会的聚会自然会是新老成员都被邀请来的,一一打招呼,到她时也是礼貌得没有任何尴尬地寒暄:“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几个月不见,她仿佛成熟了不少,面庞也因此而显得清秀。她点头微笑:“很好,手冢部长呢?”   “不差吧。”   他被推搡着和安藤雅一坐在一起,即便周围有女生生起醋意却依旧被男生们的宽宏大量镇压了。玩老套的游戏,手冢国光以不胜酒力推辞了邀请便只是坐在一边观战。他一直都是这样,他甚至发现自网球以后他鲜少再对网球社交以外的社交方式感兴趣。但他有一张英俊的脸,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是一道风景。从没有谁讨厌他,他永远都严于律己,对于他人也是极真诚和富有责任感。他很少笑,让大家觉得他是个很傲气的人,接触后才发现他并不如表现的那么冰冷。在处理女生的问题上,他从不暧昧,也不袒露自己真正爱的人,所以才能让“手冢夫人”这个名号降格给仅仅比其他女生更为勇敢点的安藤雅一身上。而他们彼此却是知根知底的,安藤雅一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号,手冢国光也清楚他真正的爱人是谁。解释是抵挡不住八卦之人的口舌的,冷处理才是最好的方法。   “手冢君,和北原还有联系吗?”   “我很少见到她。”他隐藏了十月四日的事。   “我倒是偶尔见到她,但是,我对她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我想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本不想回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地要为她说话:“其实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在你眼里,自然是样样都好的啦。”   “……”的确是这样。   略显亲密的交谈加速了别人对他们的调侃,手冢国光被迫喝下一杯清酒后起身提议要为几位已经喝倒的部员买点醒酒糖,安藤雅一站起身要和他一起去。他想拒绝却又不是善于拒绝人,只好应允。十点不到,夜宴刚开始就有人喝得烂醉,校门外也有了新年的气氛。“这里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妆店。”安藤雅一与他并排:“我在这附近住过,我最清楚了。”说罢却又沉默了——她是为了他离开的。手冢国光当然也意识到,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跟着她走。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上次与她同行,眨眼就是去年的事了。   走进药妆店,白色的灯照得他们彼此脸都发白,手冢国光始终沉默,抿着嘴一排一排地寻找醒酒糖时一抬头便愣住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前面的背影他不能再熟悉。即便她的头发变了色,即便她穿了厚重的冬装,他却依旧能一眼认出。她仿佛在仔细核对什么,然后攥住转过了身准备去结账。   “手冢君我找到了。”安藤雅一的声音从货架的另一排传来,这夜晚,狭窄的过道里,只有三位顾客的药妆店。北原千瓷被熟悉的声音吸引得猝不及防地回过头。   这一回首,三个人都沉默了。   “啊你们两个。”她勾起明媚的笑容,这笑容从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来显得有些牵强。她欲收起自己刚才认真比对的商品最终却还是放弃了。这灯光那么明亮,她的笑也依旧那么灿烂。她长发显得有些散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倒是整整齐齐,她瘦了,天,这几个月她瘦了多少啊,瘦的锁骨都有些嶙峋,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枚吊坠,这吊坠璀璨又华丽一看便是迹部景吾的风格,她长发下脖子上的皮肤有一道隐约的暗红——是一道皮下淤血,是嘴唇吸吮的负压。   是吻痕。   手冢国光在短暂的几秒里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这是他日思夜想又努力想要忘记的人。   而他最后还是不能避免被她伤害的。   目光垂首时他清楚地望见了她即将要结账的东西。   是一盒验孕试纸。   对比她的出现,对比她那道皮下淤血,这才是答案吧。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有千斤重,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无穷下坠,这疼痛简直快让他有点晕眩了。 他强压怒气,在这夜晚里,在这狭小的药妆店里,他第一次质问她:“是谁?”   这质问有什么意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 ☆、Chapter 046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6   其实到了二月,春天就应该到了啊。一旦过了冬至,每一天的日头都在增长。而气温却依旧是冰冷的,甚至要比十二月的冬日更加寒冷了。东京在前一夜飘起大雪,早晨拉开窗帘时整座城市便都淹没在白茫茫的雪里了。地面上的雪早在清晨清扫干净,门前的树枝却是撑不住雪的重量的,随着上升的温度,雪块纷纷从枝条上落下,冷不丁砸了过往的人一头,那人刚要发作抬头才意识到不过是天作怪罢了,也只好叹口气掸净雪继续往前走。北原千瓷靠在窗口看了差不多三个人被雪块砸了以后离开了床在戴好围巾准备出门。“记得在路上买个早饭。”母亲叫住她,“知道了。”母亲实际做了饭,而她借以早晨有课来不及的借口并没有吃。在她去美国之前,母亲从名古屋赶了回来照料她的起居。   这是她与手冢国光彻底闹崩后的第一周。人真是奇怪,关系好时似乎总是见不到面,到关系彻底崩溃时偶遇便越来越频繁了。   回忆拉到一周前,北原千瓷,手冢国光和安藤雅一对立成三角状。“是谁?”这个问句像暴风雨前的风起云涌,北原千瓷抬起头与他对视:“这好像和手冢君没有什么关系吧。”话是笑着说出口的,也是问心无愧的,她不需要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更不需要周围站着安藤雅一这样的旁观者。“是迹部吗?”第二个问句发出,音量增大,字字掷地有声。她转过头,此时手冢国光脸色已经冰冷到极点,这冬夜因为有了他而更加寒冷。站在门口的店员塞着耳机向他们望了一眼,又转过了头接着干自己的事——一位英俊的男生,还有一位漂亮而带些忧郁气质的女子和另一位长相平平的女生。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店员剥着橘子继续看日剧,理所当然地将他们三人的关系想成了日剧里那样。   “对,没错。”她转身欲结账,被手冢国光一把拉住手腕。他左手虽有旧疾,但力道依旧大得惊人,手冢国光很少发火,压制怒意和情绪都是成熟的表现。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我不会允许你糟践自己。”   “假如我不觉得是糟蹋,恐怕手冢君也没资格这么觉得吧。”她的笑也是讽刺的,手冢国光第一次被一个女生抢白得哑口无言。但她说得一点没错,至今为止他们之间的关系称为朋友都是勉强,他总是这样强加自己这样习惯性的责任感给予他所有在乎的,关心的和爱的人。这其中当然包括北原千瓷。但他终究不明白一个道理,类似北原千瓷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是不图别人对她的好而是只图自己一时爽快的。她这样的人,即便撞破南墙撞到头破血流也顶好别劝。毕竟,热脸碰上冷屁股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她周围也鲜有向她说真话的人,只要顺着她意做个露水朋友就好。若是再深入,便要看到北原千瓷随和外表下固执的劣根了,最后弄的两败俱伤,绝不是合算买卖。   他失神片刻就被北原千瓷挣开手腕,她兀自去柜台前结账然后走出药妆店。云淡风轻,怎么来怎么去,没有一点不坦然。   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人产生过冲突,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是与第一个爱的人结下了梁子。他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左手,想起了大概是四年前与迹部景吾关东大赛上的那次交锋,若是再用力一些,他大概可以直接废了自己的左手。从那时就应该知道,从咬得极近的比分,到最后两人相似的全国联考分数,他是命运里的宿敌。虽说“命运”是弱者的说辞,但有些事即便是强者也无法控制。比如迹部景吾再强最终掌控不了自己的未来,比如手冢国光不能让自己爱的人也一样爱自己。   北原千瓷塞好围巾走出屋子。   也就是这冰冷的二月里,迹部景吾接到了来自手冢国光的电话。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他听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有点不可思议。手冢国光要他见面的地点竟然在街头网球场——这种地方他很少去。迹部景吾没有问原因,却大致可以猜出来他要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允便放下手中的读物。他金丝的书桌靠着窗口,窗外阴云密布,明明上午还有些太阳。迹部景吾合上书本走了出去,没有备车。   “你找本大爷。”他望见手冢国光的背影,便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阴云密布的冬天,迹部景吾望见他带了两副球拍便勾起笑:“要是想打球,为什么不到本大爷家的私人球场呢?”   这气氛像极了四年前的关东赛场,即便物非人是。这四年里迹部景吾已经慢慢习惯了没有人欢呼的球赛,也不再对比赛的排场有苛刻的标准。能够再次握上球拍就已经满足,还谈什么过多的要求呢。“没有必要。”手冢国光扔给他一副球拍。他眼神冰冷,面若冰霜,抿着嘴唇似乎丝毫不想再有过多的解释。两个人站在两边即刻形成对立。手冢国光眼中的杀气,迹部景吾不能更熟悉。“手冢,你是不是还是该跟本大爷解释一下,为什么忽然要在这里打球吧?”他勾起运筹帷幄的笑:“要找情怀,可不是在这种不华丽的地方啊嗯?”   “只是想和你比赛而已。”对面的人也是惜字如金。既然是这样,便不用再多说了。拉锯一开始顿时就无法收场。即便彼此都有一段时间不打网球却依旧能很快找到感觉。没有欢呼没有裁判,在这冬日甚至连观众都没有。而宿敌却是宿敌,对手依旧是对手。即便已经筋疲力尽也没有人率先放弃,四年前刻骨铭心的抢七赛似乎还历历在目。败北的不愿再败北,胜利的还想接着赢。这比赛必然是没有结果的,即便是有大概也只能平局吧。在空荡的冬日的街头网球场,两个青年却穿着短袖。他们都是佼佼者,他们是对手是宿敌却也是朋友。之间关系本应复杂和微妙,但在赛场上便单纯到只有“对手”了。   他们势均力敌,每一件事上都是。直到二人筋疲力尽,汗水流进眼睛才不得不停止。这比赛不比过去任何一场全国大赛轻松,这是现在与过去的较量。这比赛也掺杂了太多个人恩怨因而变得不够纯洁,所以即便是收场似乎也收场得不够痛快。迹部景吾丢下球拍披上外套兀自走到贩卖机前买了两瓶矿泉水,将一瓶丢给了同样气喘吁吁的手冢国光。他们坐在塑料草地上,迹部景吾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递给手冢国光,被婉拒后便自己为自己迎风点上。“你学会抽烟了?”棕色头发的男生微微偏过头带着轻微的惊讶。“不会。只是以前跟忍足那家伙抽过一两支。”   “那你还随身带着?”   “打火机是北原送给本大爷的礼物。光带火不带烟,你不觉得很奇怪啊嗯?”   “……”又是沉默,冬日的风是刺骨的寒冷,手冢国光套上毛衣和大衣,旋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冰水从嘴角流出,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很恨本大爷?”并排坐时他边吸烟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为什么要恨你。”他再次喝了一大口冰水,语气却没有疑问。   “恨几年前我差点断了你的左手,恨几年后我也得到了北原。”吸烟,故作成熟地吐出烟圈。“手冢,换作我是你,我一定恨透了你。”他难得用“我”。   “都是你应得的。”手冢国光平生第一次说谎。   “跟本大爷也不必装了吧。”他果然一直好眼力。   “……”又是沉默,手冢国光平息了半晌沸腾的情绪,如果可以他大概真的会一拳打翻身旁的男人。“你也给我一支烟吧。”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抽烟,情绪的波动到达了不得不用尼古丁来镇定的程度。火苗在迹部景吾的手掌里跃起,迎风点燃,灰色的烟灰便慢慢爬向手指。手冢国光用力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咳得眼角都有了点泪:“上周我在学校附近的药妆店,看见北原了。”平静下来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迹部景吾。“我看见她在买验孕纸。”说出这句话他尾音几乎有点颤抖。“她和我,一开始见到的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很瘦,我不知道她瘦了多少。她脾气也很急躁,听不进我说的话。”手冢国光说完这个句子后再一次吸了一口烟,他在努力保持镇静:“你和她,发生关系了?”   “……”片刻的停顿,手冢国光清楚的看见了宿敌脸上展现出的震惊,迹部景吾站起身丢了烟头披上大衣,转身就跑出了网球场。手冢国光站在原地,这便是铁证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证明了。   ? ☆、Chapter 047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7   迹部景吾到达北原千瓷的出租屋门口时是下午两点,他用力敲门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有钥匙,拿出钥匙转开门锁推开门时以为自己走错了。家具上不再留有任何生活用品,桌面被擦得一丝不苟,他推开她的卧室门,也是一样的结果,空到连一张纸都没有剩下。曾经他在这里放过的一整棵圣诞树,曾经铺满整片地板的玫瑰花瓣,烛光从窗口透到街上仿佛可以温暖整个城市。他也曾在这个屋檐下亲吻她温香软玉的嘴唇,她温润的香气让他整个人都意乱情迷。而此时这间屋子,冰冷到就像从没有住过人。紧张感一下攫住他的心脏,他一把关上门,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备车,他拨打北原千瓷的电话,显示已关机。她就像一滴水一样蒸发得干干净净。迹部景吾招手拦了一辆车——他还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找到她,“北原千瓷,你休想给本大爷玩什么失踪。”他虽然是咬牙切齿,却也惴惴不安,毕竟,从没有人知道北原千瓷的下一步。   东京算是老旧的别墅区,要穿过市区再穿过小巷。最终停在了一扇雕花门前,他摁下门铃,一连摁三次。他心中焦急到已经快要崩溃,再连摁好几声后终于有一位中年女人推开门从屋内走出来。迹部景吾从未在北原千瓷家看见过其他人,这让他竟然有一点语塞。“找哪位?”大概是由于他之前摁门铃的方式太不友好,女人也没有太热情的态度。“本……我找北原?”   “您是?”女人微微蹙眉,这一表情倒是像极了北原千瓷。   “我是她的同学。”   “我是千瓷的母亲。”女人拉开了门:“她刚才说去市立图书馆了,您要进来等吗?”   “伯……伯母好。”母亲?他这才开始打量眼前的女人,即便岁月太不善良但她依旧能在同龄人里算得上年轻漂亮,她蹙眉的表情和北原千瓷如出一辙。   “不,不用了。”他失落的同时却又仿佛松了一口气:“打扰了。”   “您是迹部同学吧?”   “……?”   “我有在千瓷收拾行李时看到过你的照片。”女人的和善倒是让他吃了一惊,但这和善也能听出带着与生具来的冷淡。   “我的照片?”   “在她国中毕业纪念册上。”   “这样。”迹部景吾有点失望便转过身欲离开。他有种绷紧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的感觉,此时他只想慢慢地走到市立图书馆找到她。他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她——知晓她的行动让他安心。   “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女人在他偏过身时又补充道,这句话便十分有份量了。他一下站住,转过身。“虽然我一直不在她身边,但是我知道。”   “原来您知道。”   “那次她买了验孕试纸,就是我让她买的。”女人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其他情绪。这话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   “……”   “你放心,她没有事,也没有怀孕。”她继续,即便她没有提高分贝或是语气有起伏,但依旧能难得地让迹部景吾烦躁和慌乱。“我能理解年少之爱,但她毕竟才刚刚成年。大概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去美国了,我希望你们还会是朋友。”女人循循善诱:“正常的那种朋友。”   “本大爷是来告诉北原过段时间班上会给她开一场送别会。”理由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语气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少爷脾气,迹部景吾厌恶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人。   “好的,我会转告。”   迹部景吾这一次离开北原千瓷的家时心是空落落的,他一直对这段恋情抱着饱满的信心,从一开始他发现自己对她萌生出难得的爱意后。她有很多让人喜欢的地方,温柔美貌,冰雪聪明,知晓进退,待人和善,却又从骨子里透出桀骜不驯和孤高。这些气质吸引得他不在乎她曾是忍足侑士的女友的身份而前行求爱。迹部景吾从不是花心的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十几年里可以谈上爱的只有北原千瓷和泽口希。而泽口希却又有年少时不懂事的因素在里面,于是便只有北原千瓷了。他喜欢她时而睿智的眼神,喜欢她偶然毒舌的语气,她从一个路人慢慢渗透到他的骨髓里,他穿过这条路,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降温,心也在变凉。谁能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呢,眼前的路清晰又模糊,而未来比任何时候都影影绰绰。   他再能认真见到北原千瓷时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时间像被人为拨动的钟表,这些日子,因为浑浑噩噩所以流逝极快。她偶尔来上一堂课,更多时候奔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办美签和考试,这一学期已经接近尾声。她果然没有骗他,枕边人已经成为掌中沙,是握都握不住的。迹部景吾似乎曾经听过忍足侑士说过一句话:“北原这个人啊,浪漫得就像一阵风,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这句话时他们尚才十五岁,即便是二十岁的现在,她还是一样,不会为任何人留下脚步。在这个月里大概是因为准备考试投递offer,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瘦。他过去没有意识到她的身材,直到今日猛地一看才发现了她已经瘦掉整整一圈,清瘦使她忧郁的气质更加忧郁。   ‘那个……“大概在下午第一堂课前,她带着一打请帖走进班上。“今天晚上占用大家一点时间。”班花站上讲台自然是影响力极大。迹部景吾抬起头望她的一瞬间有些失神,这初春的阳光已经明媚,学期也快要结束,他坐在讲台下望她。前路真是难以琢磨,一年前他与她重逢在东大校园,从前后桌变成挚友和情侣。而这才一年而已,她便又要走了。这次可不再是东京和名古屋的距离了,并且他连她的归期都不明了。迹部景吾眯起眼睛望讲台上他已经知根知底的女人,太阳洒下的金粉让她一直都这样神采奕奕。“大二我就要去美国了。这一年还要谢谢大家的照料,晚上请大家来吃一顿饭,一定都要来捧场啊。”   她的形象,于他而言一直浸润在明艳的阳光里,从国二(1)开始到大一结束。   他望着她按照名字发放着请帖,看着她手中的纸片慢慢由厚变薄。班上的男生一片唏嘘,而女生竟然也伤感起来。“北原同学将来一定也要和我们保持联系啊。”;“好的,一定。”她一边发请帖一边微笑。而他的那张似乎总也不到,直到她的手上留下最后一张纸,她才向他走来。“跟本大爷玩失踪,还把本大爷放在最后啊嗯?”他勾起一丝惨笑:“怎么不问问本大爷同不同意?”   “因为是,第一个写你的。”她把请帖放下便掉头欲回位。“阿瓷。”他叫住她,她停住,回头:“怎么了?”   你别想甩掉本大爷。而他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会来看你的。”   “好。”   他曾经也对她说过这句话,国三毕业的暑假,听闻她要去名古屋。   而这次,和那时,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没有几个朋友,却有许多愿意来为她捧场的人。这聚会似乎都快没有离别之意而是狂欢了。这一日北原千瓷化了妆,也找了造型师盘了发。她穿上尖细的高跟鞋和精美的礼服,站在门前迎接宾客,她带着一贯温暖的笑,迎接着同学,对手,男友,前男友,爱慕她的,暗恋她的,仇视她的。这一切都不再重要,过了这一次最后的聚会,她就从此离开这里了。“你今天很美。”忍足侑士向她出示了请帖,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大阪,彼此最后的一段回忆竟然都尴尬收场了,说来实在遗憾。“谢谢。”点头微笑,云淡风轻。而后是手冢国光,迹部景吾,泽口希,安藤雅一。这些曾经出现在生命里的人,他们一一从她眼前走过,“上一次,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抱歉。”安藤雅一在进门前对她苦笑:“后来我想了很多遍,你的确值得,得到这些。”   “没事。”而北原千瓷却也说不出太多话了。包厢里回荡着旋律《Those were the days》,这首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俄语歌在六十年代改成了英语版倒反而红遍了全世界。歌词朴素,旋律古老,早已被人声淹没,但旋律却还是在的。这首歌翻译过来应当是路漫漫。路漫漫,而前路却是没有人能看清的。北原千瓷迎接完最后一个客人,便回首这人群,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们构成了她对东京的整个印象,这一天过去彼此再无瓜葛。她在上一次离开这里时没有一场离别仪式,这一次她也该当一次宴会的主角了。   Oh,yes, those were the days.   Just tonight I stood before the tavern.   Nothing seemed the way it used to be.   礼物堆放在一角,这一天北原千瓷向所有熟悉的人展示了她能给予的一切热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敬到迹部景吾这里时已经被酒意催得微醺了,即便是微醺她却比任何人都清醒。她眼里蒙着淡淡的眼泪,这眼泪使她的目光更加清亮。“这一年,印象最深的人就是你了。”她的笑在灯光下几乎耀眼。一杯饮至一半,她转过头望向手冢国光,这气氛被炒得热烈,他站起身与她碰杯:“而手冢君,大概是我欠人情欠的最多的一位了。”她眼含着晶亮的眼泪,这次却是一饮而尽。“不过是我该做的罢了。”;“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她笑出声,往昔岁月每一分钟都掷地有声,饮完这一杯酒,就此各自天涯。   北原千瓷落下眼泪,看他起身勾起苦笑,向她伸出手:“美丽的公主,能请你跳一个舞吗?”   他从没有请她跳过舞,为此她十月四日肝肠寸断,虽然才过去四个多月,但还是忍不住嘲笑过往的自己啊。   “我的荣幸。”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窗外寒风萧瑟,就这样忘掉所有的仇恨忘掉所有的爱和恨,过去太过沉重。雪在融化,花在开放,万物生长。前路仍遥远,但谅我要以你好作别。   Those were the days, my friend.   We thought they’d never end.   We‘d sing and dance   For ever and a day.   (1)具体情节见chapter one   ? ☆、Chapter 048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8   景吾:   见字如面。   生日礼物已收到,感激不尽。   由于是插班生,学习专业也与在东大学习的不同,措手不及,踉踉跄跄。由于学期制不同的冲突,我不得不接着冬季学期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念,明明我在日本已经上完大一所有的课了啊,真是无奈又好笑(1)。不过,好在冲突不大,至少马上我大二了,而你也没有上大三呢不是吗?私立学校学费昂贵,大家都想得到奖学金,故而竞争十分激烈。所以原谅这半年来一直没有和你联系。   宾州的冬天极其漫长,听当地人说要有六个月,真正的长度倒觉得和东京差不多。费城是宾州乃至整个美利坚运动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一年四季赛事极多,前几日被新认识的同学拖去市区看了一场棒球,即便对运动兴趣和天赋都不大,但总是有趣的。而费尔蒙公园也比纽约大名鼎鼎的中央公园大十倍有余,迎面笔直的林荫道实在令人心旷神怡。早起在斯古吉尔河边慢跑,岸边的金发碧眼的老人或是散步或是遛狗,这城市的节奏要比东京慢很多,偶然甚至觉得在这里定居,这一生都是波光粼粼的清澈的回忆。   斯沃斯莫尔镇在费城西南方向,天空湛蓝,地广人稀,居民只有六千人,天,你敢相信吗?在人口稠密的亚洲,东大一个学校的人都超过了这里一个镇。我所在的学院,若是要去费城,需走上一段路,才能搭上去城区的公交车。学校周围没有太多让学生娱乐的场所,虽然刚从光怪陆离的东京到这里感觉十分不适,不过倒也算是学习的好场所:)?但偶然还是会有些后悔,没有申请综合大学,这样小规模的学校,实在觉得怪怪的。不过总体还是满意的,人不该对现状有太多的抱怨,虽然不能任何时候都承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但生活还是要保持明媚的心情才能继续啊。   上周和室友去费城,她的男友开车将我一起带去市中心,度过了十分难忘的周末。对了,我又有了室友,一位大三的来自纽约的学姐。斯沃斯莫尔学院(2)的规则实在奇怪,入校第一年必须住宿,大二和大三的学生混住,真是很可笑呐,对吧?美国人普遍更热情,有时不得不被拉入完全没有必要的社交之中,依旧不会拒绝,但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已经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圈子里,倘若再不主动参加社交,回来大概真的会过时吧。由于对自己的口语自信不够,一开始时很少说话,导师竟然派了一位心理辅导员来对我进行开导。这是首次,我竟然有了点家的感觉,哈哈。知道你看到这的表情,也理解理解我这样父母离异出身平民的人缺爱的心情嘛:)。   对了,听说去美国前夕你还来我家找过我,碰见了我妈?希望她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并没有为难你。   你和中岛小姐好吗?中岛小姐是不是如愿进入东大了?岁月的流逝真是白驹过隙,她该上大一了吧?转眼连2012年都已经过去大半了。想到她时,感觉她还是那个站在东大教室门口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呢。偶然梦醒,回忆起启程去名古屋的夏天,却仿佛是前世的事了。即便不追溯到那么远,单单是去年夏天和你一起去大阪还有春季学期曾与你去的北海道,都好像是前世了。其实也没有多久,才过去一年多而已啊。也不知道今年的五月黄金周你们去哪里了,我有在岳人的Twitter上看到冰帝网球社的合照,大家都变了好多啊。偶然想想,国中和大一的春季学期,真是最好的时光了。   偶然会怀念和你做朋友的日子,就是单纯的朋友,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就写这么多吧。写到这里,还是想感谢你,感谢你对我大一一年的照顾,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很想你。   也希望你万事胜意。   你好吗?   北原千瓷   2012.8.18   阿瓷:   本大爷很好,不必担心。你一整封信,只有倒数第三句话能让本大爷原谅你这半年的失联。   以前在东大就和你说过,对待学习要踏实认真不要贪小聪明,而你总是不听,现在到了美国知道有压力了啊嗯?难以相信以你的成绩居然能考进Swarthmore college,你还真是总让本大爷出乎意料啊。英语口语这个问题上,本大爷可以勉为其难地在东京时间晚上八点以后和你视频辅导,但是你可能要早起了。听说你还修了德语,在德语上本大爷更可以做你的老师了,以后要谦虚求教啊嗯?   虽说斯沃斯莫尔镇人口极少,但上一次本大爷看报纸还是看到你们那个学院还是上了全美不安全校园排行榜,交往要注意,出行也要去安全的地方,不要让本大爷太担心,本大爷也不许你出任何意外。学校周围没有娱乐场所也是好事,平心而论,其实本大爷不想让你遇见除了我以外任何一个异性。   听你说费城这么好,看来你对之的印象要比对东京好很多啊,哼,真是一个崇洋媚外的人。有本大爷给你这么好的回忆,竟然还觉得其他地方好,真是不知道好歹啊。   不过,有你的地方,大概天都要更蓝一点吧?本大爷一定会来的,具体什么时间还不能告诉你。   还有,你不缺爱。我爱你,手冢那家伙也爱你,还有忍足,至少也是爱过吧啊嗯?你到底在自怨自艾什么?别说本大爷没资格评论你,本大爷的压力一点不比你小。况且能得到本大爷的爱,你可要比别人幸运多了。   还有,园并没有进入东大。虽然全国联考成绩优秀,但在大学综合测试里发挥失常,与东大失之交臂,最终去了京大(京都大学)。她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这个结果,本大爷倒也没有太惊讶。不是所有人的发展都在意料之中的,忍足难道还不够成为一例吗?   许多事不必怀念,等你冬天回日本,本大爷还会带你去北海道,去大阪。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本大爷会陪你一一走过。永远不要试图和本大爷玩失踪,过去这失联的半年,希望再也不要发生了。   比起你做本大爷朋友的日子,本大爷更怀念你是本大爷女友的时光。虽然现在你仍然是。   你的母亲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人,你跟她很像。   说起室友,你原来的室友好像真的和手冢那家伙在一起了啊嗯?具体本大爷也不太清楚,这件事还没有从他的嘴里得到确认,下次见到他再当面说吧。虽然你走后手冢的八卦四起,但本大爷看他大多数时间还是独来独往。所以一切还是确认后再告诉你。   另外,失眠是因为欠运动,少吃药多锻炼,啊嗯?   再次说明,本大爷真的很好。   还有,记住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迹部景吾   2012.8.20   (1)上卷中北原最后离开日本时间为2012年三月,日本学制为三学期,故而北原若在日本应该即将是大二。美国两学期制,故大二应该在2012年八月底开学。所以有了文中内容。   (2)斯沃斯莫尔学院(Swarthmore college):美国顶尖文理学院(不知道文理学院的请自行百度嗯……)。其升学率仅为百分之二十,小规模私立学院,进校学生SAT分数普遍与康奈尔大学,杜克大学等著名综合大学相当。   ? ☆、Chapter 049 ?  未卜之遥   Chapter 049   京都的秋天是和春天一般美丽的。   很长一段时间,中岛园都无法接受自己没有考上东大的事实。考试结果出来后三天,她有两天滴米不进,她发觉自己其实是脆弱的人,并不能接受不属于自己可控范围之内的任何变动。她也不选择要重新再念一年,只坐在窗前垂泪天明——巨大的失败之下,人是没有多余的想法去思考解决方案的。所有的结果都已经揭晓,即便是日常没有考过她的人发挥得都比她要好。人生有时就是这么不可预测,你不能苛求太多,最后只能自己放过自己,也没有谁劝她或安慰她,三天以后她像之前一样——练琴,阅读,偶然和迹部景吾相见,吃饭。一切都要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去继续,继续活着,哪怕不如预想的那么好,也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中岛园是极其聪慧的人,凡事看开,才能勇往直前。   况且,她知道她的劲敌已经离开,她已经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在漫长的未来里去占有他。   从东京到京都,370公里,开车五小时。她带着满满的行李驶向异乡。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开东京。穿过冷色调的公路,迹部景吾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她双手撑了一下后座轻轻向他靠近最后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落日鲜红,春天已经蔓延到天边迟落的晚霞。中岛园心中膨胀出一种酸楚的幸福。迹部景吾此时微微眯着眼睛小憩,落日的光辉将他的睫毛都笼上了淡淡的金色。他意识到肩头一重便转过头,才看到到此时女生已经将眼泪落在他的大衣上。他一蹙眉:“哭什么?”;“没什么。”她心口沉重,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迹部景吾的体温,在十二岁以后彼此就很少再有亲昵举动,她有时很恨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设定,庸俗又不占任何好处。彼此知根知底所以不能制造任何神秘感,她常常想,假若自己不是与他相识很久的世族亲友,而仅仅是和北原千瓷一样命中注定式的偶遇,大概会少吃很多苦。   不过缘分也很难说,万事总是难以尽心。   “你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吧。”她伸手抹了抹眼睛,但眼眶还是红。她落泪倒并不是觉得不得志,而是她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看到他。她一想到就泪流不止。   “没有,“他拒绝承认,即便没什么可以否认的。   “还说没有。”中岛园撅了撅嘴,“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学期结束大概就走了。”这一个月他的确过得很糟,甚至有一两天的晚上他选择了夜店和买醉。北原千瓷一去便杳无音讯,使他偶然对她甚至生出了恨意,即便一觉酒醒便消退,这折磨却是生生不息的,迹部景吾这一月消瘦了几斤,脸便更加显得棱角分明了。这挫败感大抵和忍足侑士当初是一样的,但迹部景吾不如忍足侑士的一点便是看不开——他是无法承认自己失败的人。“不要再提她了。”沉默半晌,这沉默有多长,长到夜色升起,霞光落下,长到车也不知道往前开了多久,迹部景吾的瞳孔开始闪烁着夜色下的路灯,不知道是泪还是自带的光。   “小景……”她一声呼唤卡在喉咙口,泪流成河。   京都这个城市,情怀和文艺气息都是浓厚的,然而京都大学的大门却实在寒酸,甚至不如冰帝的侧门。校园内树木繁茂,中岛园将手□□口袋微微抬起头望这里湛蓝的天空。转眼第二个学期已经开始,而来时却历历在目。她柔顺浓黑的长发及腰,眼神温润柔和像一头小鹿,落叶浓厚的色彩里她的身影嵌在树林深处像是一幅画。她在进入大学时就被选为了班长,一直以来以温柔和善认真的态度对待班上的每一位同学,虽然是富家千金但中岛园依旧没有任何架子,成绩优秀做事诚恳负责使她极为受欢迎。即便大多男生都认为她这样的姑娘大概早已有了男友或者未婚夫,但还是有很多追求者。大学不算糟,即便午夜梦回泪水浸润枕巾,早起依然光彩熠熠。   她有大家闺秀的美和自重,却也有平民人家的自知和谦逊。   多年后回忆起来,中岛园觉得,自己只比北原千瓷少了一点运气吧。   就是少了一点点运气。没有变成被爱的那个。   “你现在是自由身了。”一次和忍足侑士见面,即便是十月中旬依旧穿着一件衬衫:“你还真是不怕冷啊嗯?”,干杯,酒杯碰撞,都是梦破碎的声音(1)。“女友和未婚妻一个都不在身边,大概日子很好过吧。”忍足侑士对于自己的生日一向不在乎,接过迹部景吾的礼物便放到桌下。“即便她们在,本大爷也过得很好。”男人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倒是你,最近怎么样?”;“我嘛。”深蓝色头发的男人意味深长地一笑:“还是那样啊。”   “你这家伙,上了大学反而洁身自好起来了啊嗯?”   “明明是遇不上好的人啦。”   “上一次,在札幌,本大爷和北原遇到的那个女生呢?”上一次似乎已经是去年春天了,那个时候,大概是和她信里写的那样,这就是单纯的好友关系吧。他们团坐在一起吃拉面,一桌人,认识或不认识,克制住青涩的尴尬,强颜欢笑又心有余悸。虽然说当时觉得尴尬到每个人都坐不住,故人相聚却总值得高兴。在之后回忆起来,都是值得珍藏一生的巧合。   “女巫啊。”忍足侑士微微抬起脑袋仔细思考了片刻,笑:“其实就是一个小姑娘啦。大学还没上啦。”   “哼,你的要求不一向都只要腿好看手很美嘛。什么时候还有这种良知了。”又是一声冷笑,习惯性丢来的不屑的冷哼。   “啧啧,大少爷也不用这么贬低我啊。”   “你难道不是这样?”   “我喜欢过北原,我倒不觉得她的腿很长啊,就算摸了后也没觉得。”   “你是不是想死?”迹部景吾顺手抄了一个空酒杯作势要往忍足侑士头上砸。“说的玩的啦。”被笑着挡下:“话说她怎么样?”   “八月给本大爷发了一封电邮。”   “说什么了?”   “你怎么管那么多。”他不耐烦了,迹部景吾发现自己实际是个小心眼的人,回忆起上一次在大阪的手机事件,他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本大爷最不满意北原的一点就是她过去做过你的女朋友。”   “你还在乎这个啊。”   “谁都可以,就不能是你。”   “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吗?”   “少无耻了。”   迹部景吾偶然觉得自己可以保持和忍足侑士的关系,和对方的知进退和懂得自嘲有很大关系,假如忍足侑士认真得和手冢国光一样,大概彼此也只能做仇人或者情敌了。   回忆起与手冢国光最后一次交涉,还是在刚开学时,很不幸,不算交涉,大概是冲突。   刚进入大二秋季学期,手冢国光邀请了迹部景吾参加学生会做副部长。“你觉得本大爷会同意吗啊嗯?”迹部景吾当时合上书半嗔半怒:“当你的副部长?本大爷从来没有当过副的。”——他一直以来都是第一名。如何能允许自己被支配于多年的对手手下。   “觉得只有你能胜任,何况我们也认识了很多年,彼此也了解。这是一年来的慎重考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迹部景吾不知自己为何最后竟然同意了,或者说他本来就一直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迹部。”接过副部长的胸章转身准备走出教室时被手冢国光叫住。“怎么?”他蹙眉转过身。男人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没事,打搅了。”   “……”迹部景吾莫名其妙,重新转过身时迎面撞见了安藤雅一,女生对他羞涩一笑便翻开书径直走向手冢国光,空旷的教室里迹部景吾不知哪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他重新转过身望向手冢国光:“手冢,本大爷还以为你是真的,很爱北原呢。”这话就明显有火药味了,甚至有一丝无理取闹——他不允许别人碰他的女人,却也不允许爱上她的其他人移情别恋。他是专一的,所以也不允许手冢国光另觅佳人(这话我写的好怪啊囧)。这是无理的,却又似乎是值得原谅的,他迹部景吾做事说话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他是在为谁抱不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你有坏心情,不用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手冢国光当然敏锐体会到他这句话的意思:“何况,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但愿是你说的那样。”控制住情绪,语毕便走出门,北原千瓷的离开和屈膝于他人之下使他脾气极为暴躁,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幽幽的火苗里他暗自咒骂一声粗话,他想,再也不能这样了。   (1)原句来自北岛《波兰来客》: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 ☆、Chapter . 050 ?  未卜之遥   Chapter . 050   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失去的痛苦不如曾经拥有过的人强烈。   手冢国光很少想起北原千瓷,不是彻底断了念想,而是思念细水长流。但午夜梦回时却偶然会突然被她惊醒,睁眼望见深夜晴明的月色时竟然连眼眶都有点潮湿。去年春日的感觉卷土重来,抓心挠肺又痛彻心扉。   她送给他过一两样精致的礼物,放在窗前,玻璃制品,昂贵而通透。阅读或写完作业后抬头,望见时会想到她通透的笑脸。这思念却不如她在时浓烈。岁月是漫长的,而初恋的余痛却也不短暂。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更具有改变的力量。学生会的工作日渐繁忙,而心内却更为平静。目标大体是准确无误的——出国。去更好的国家学习更好的医术。而精确下来又是茫然的,就这样离爱好越来越远,走向另一个人生了吗?摊开雅思书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国中在最开始萌生的梦想是德国,此时却开始更加倾向于英语国家了。   不二周助曾来拜访,望见他的钱包里北原千瓷的照片已经不见,而窗台却莫名摆上了两件花哨的玻璃制品。桌面上摊着坐满笔记的英语书,似乎明白了什么:“国光不想去德国了吗?”   “嗯,应该不会去了。”   “那么……”   “可能最后,还是会去北美国家吧。”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   “其实国光是为了她才改变原来的计划吧。”不二周助依然笑得人畜无害,也对,眼前的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我听说,这位小姐已经去美国了。”他一定知道北原千瓷的名字,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得到确认罢了。手冢国光沉默半晌,最终一字一顿:“其实我也不明白,如果说为了她,那就为了她吧。”而他毕竟是深情的人。   “为什么呢?”   “迹部有说过要把她托付给我,我答应了就要做到。”这理由虽然牵强,但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之一。 “再说即便是没有她,这一年我也会走的。这你是知道的。”——真是牵强到自己都受不了了。如果不是因为北原千瓷,他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报了费城的大学,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罢了。   感情这种事是难以说清楚原因的,选择某种离开也是,路很远且未知,而血里有风的也不只北原千瓷一个。他偶然望着落灰的德语书,难以置信枯水漫长的冬季竟然这么快就抵达了。行李已经收拾整齐,他在收拾行李时思考半晌还是取出了原本已经放进去的德语读本,却将窗台两个玻璃制品一起塞入行李箱。护照和签证都用别针别在一起平放在桌上。日历上的日期被一个个地划掉,时间一旦被有形化后就流淌飞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转眼就是离开的前一夜了。   他是有点期盼离开的。这期盼复杂到没有人说得清楚。   这一年似乎要比2011年过得快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原千瓷的离开所以过去得更快,果然清除杂念后才能过得更好啊。晚间坐在家里吃晚饭,因为最后的晚餐所以更为丰盛。手冢国光平静地吞咽着米饭,离开的事除了以前青学的正选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迹部景吾。在放假的前一天他都保持着绝对的平静。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到能接受离开,却还是在这一夜失眠了。睁眼天明,拉开窗帘时窗外已是一片大亮。他穿上大衣,将领口翻好,戴上眼镜,像每一日一样平静。冬季的阳光给他笼上了柔光的滤镜,父亲将他的行李箱放入车内。“好好照顾你自己。”;“好。”他平静地答应着,车子开出巷口转弯的时候手冢国光却望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一贯瘦弱的身影,冻红的鼻头和含泪的眼睛,车窗里他们之间最后的交集就是这一秒的对视。只是车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阻拦便已经驶向马路。很多事就是这样,冲出去了就没办法回头,于是便只能任他越走越远。手冢国光最终硬下心肠没有停下,清晨还没有赶上早高峰,父亲的车在晨光里驰骋,这城市稔熟到几乎每一条街都能报出名字。他坐在副驾驶上,他想北原千瓷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呢?大概她会落泪吧,会因为迹部景吾落泪吧。而不至于像他一样,无牵无挂所以无畏离别。   之后的托运,过关,安检,然后候机,登机。他坐在窗口准备关机,天气真是晴朗,比任何时候的天都要好。中国有句诗:“何事长向别时圆。”是矫情的诗人抱怨团聚时月亮是弯月,而离开时缺偏偏满月。似乎太阳也是差不多的,相聚离别不过是常事而已,有时似乎也只能“但愿人长久”罢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早晨九点十分,来自安藤雅一的短信。   “听说你要走,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一夜。我想我真是太蠢了,手冢君。无论你去哪个国家,都要好好的。”   “嗯。千里共婵娟。”   这是最后一句话,完后便关机,飞机开始起飞,轰鸣声越来越响,困意席卷而来,手冢国光微微闭上眼睛,蹙起眉头。   “你叫Erica,但我是Eric,很有趣吧?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他是标准来自加州的男生,皮肤小麦黄,也很高,但是谈不上帅。不过很有趣啊。北原千瓷如是告诉过迹部景吾。“你这样的长相,北美人可不会喜欢。”迹部景吾坐在iPad里面说得一本正经,北原千瓷一生气便一把将iPad对着桌面,于是对方便不高兴:“北原千瓷你好大的胆子啊嗯敢把本大爷头朝地放?”   “你求我啊。要不我就直接静音了。”女生的声音漫不经心又带着耍人的笑意。   “好了好了本大爷说错了。你最美。”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短的,所以迹部景吾不惜妥协来讨好女生。他们极偶尔才会视频,有时一周多才会说几句话,一方面是因为时差,另一方面彼此都有各自的事要忙。看来他们谁也不是缺了谁都不可了。   北原千瓷合上书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她在美国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室友以外她很少和他人联系。她再一次看了一眼号码,点击接通。   “Hello?”这声音穿过千万条电波,轻轻从那一头传来,这是整整九个月没听见的声音,手冢国光此时站在斯沃斯莫尔学院门口几乎有一点激动。   “Hello?”对方的声音再一次鼓动了耳膜,手冢国光觉得嘴唇微微颤抖,而后说出了这九个月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北原,是我。”   “……”这次换作对方沉默了,但这沉默只有一秒不到,北原千瓷望着窗外的积雪:“……手冢君?你为什么会换美国的号码?”   “因为,我现在在美国上学。”   “是吗?太不够意思啦,都没有提前告诉我,那你现在在哪啊?”   “我在你学校门口。”   “……!?”   重逢时她没有戴帽子和手套,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原本拉得笔直而一丝不苟,现在已经变成随性甚至有点凌乱的卷发,也重新染回了黑色。她的脸没有变化,好看是依旧好看的,她睫毛纤长,落了一点点的雪花,眨眼间就变成了晶亮的水珠。她的瞳孔依旧浓黑,她从冰天雪地里跑来,两手插在白色的大衣里像一只臃肿的兔子,她冷得嘴都冻得轻微发紫。见面时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手冢国光便解开替她围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这么认真,一如最初遇见时。“我是不是很丑,你这么看着我,没办法,美国这地方剪头太不方便啦。”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头发也吹得散乱,手冢国光伸出手将她一缕飘到前面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对她勾起了一丝笑容。   北原千瓷知道他很少笑,这也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望见过他的笑容。她第一次知道他笑起来是这样的,像冰山后露出的阳光。   北风呼啸,他们站在学校的骑楼下,平安夜的校园寂静又温柔,他们顺着骑楼往前走,一直走到校园的尽头。他转过头望她红红的眼睛,他想她一定过得不太好吧,否则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他心头一热,这思念被压抑得太久了,爱也被压抑得太久,他总以为自己忘了她,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其实他没有一分钟忘记过她。他凝视她浓黑的瞳孔,这怦然心动的感觉,新鲜的血液流动加速的声音,在寂静的飘雪的夜里连心跳掷地有声。   “北原。”他站定,轻轻握起她的手:“和我交往吧。”   ? ☆、Chapter . 051 ?  未卜之遥   Chapter . 051   连忍足侑士都没有想过,此生竟然还有机会再与伊喜见女巫相遇。岁月如同呼啸的列车,2012年转眼竟然只剩下寥寥几日,想起上一次的相见还是2011年的雨季。虽然是雨季,但是约会那一日倒是阳光普照,爱普生水族馆也是熙熙攘攘,东京天空树彼时还未开放,那一天如今想起都像梦境。对于忍足侑士而言不过是过往云烟,对于伊喜见女巫倒真是罗马假日般的存在了。   忍足侑士很少感受到惊喜,天生对任何事都偏随缘和顺其自然的他将任何事都看作“最好的安排”。凭着这样的心态愉快混到大二,因为有不错的头脑和天赋,就算是游戏人生的态度倒也没有走太多的弯路。他在图书馆和衣睡了一觉,然后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手机,拿起书便离位,想起自己落了眼镜在桌上,于是走了一半又折回头。他很少来图书馆,日常的课上得也是随心所欲,早起都是随缘,早退都是必然。自然依旧是有很多女生向他暗送秋波,因为忙于自己的事倒也没有闲心理会。既然上课已经错过了,下课自然是要补的。这就是为什么下午他会出现在图书馆的原因。考试前一番恶补,最后的结局倒也不赖。   再见到伊喜见女巫的时候就是忍足侑士睡眼惺忪走出图书馆时,冬季夜晚的筑波大学冷清又寂寥。他打了一个寒战将手塞进呢大衣的口袋,被冷气一激一股暖流便涌上眼眶,欲打一个喷嚏时听到了女生轻轻的呼唤:   “忍足君?”   白色灯光下,伊喜见女巫圆润的脸颊在灯光下散出了极其微弱的哑光。她似乎清瘦了一点,连齐刘海都留成了中分时才意识到岁月一度几何。忍足侑士在望见她的一瞬间在脑海里翻过无数的画面,这些画面倒不是那一日而是在那一日后这飞速翻页的岁月,似乎是很久了,似乎又没有很久。忍足侑士站定,面露一如既往的笑:“好久不见了。”   手机震动了若干声,十一区的深夜一时,冬季让睡眠更佳深而甜蜜,窗外寂静到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迹部景吾勉强睁开眼,他在睡觉时本是从不开机的,因为北原千瓷而改变了这个习惯。尽管北原千瓷从不在深夜给他打电话,他也一直保留这个习惯。他睁开睡眼望了一眼屏幕,这一次倒果然是北原千瓷了。接通,他假装不太情愿地从鼻腔发出声音:“啊嗯?这么晚找本大爷。”   “手冢君,昨天提出和我交往了。”   “……”这句话信息量偏大,迹部景吾一把打开台灯,刺眼的光印入瞳孔,他望着面前的墙壁,目瞪口呆:“你再给本大爷说一次?”   “昨天手冢国光,提出和我交往了。”她的声音穿越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字字尖锐如刀。但这句话却并不咬牙切齿,轻柔地一带而过了。“我其实想来问问你。”她的后半句一样温柔:“你同意吗?”她这句话貌似轻柔如雪花,实则却是雪崩。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告诉他,毕竟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说情侣实在太过牵强。一切都拉回恋爱之前,她的确没有必要再去等他了。这话大概也可能是北原千瓷独特的报复方式吧,她总是这样,他应该习惯了。   “你觉得本大爷会同意吗?”他自然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最后却又活生生地咽下去了。他微微垂下头:“你觉得他好,那就同意吧。”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彼此就真正地说再见了。很难置信,居然有一天他竟然真的拱手将她让给了别人。想来大一时对手冢国光所说的“托付”,竟然在此时真正地付诸行动了。这梦早就该醒了,在她准备离开时就应该醒了,尽管已经拖到这时,他却依然觉得梦醒得也实在太早。主动的是他,最后伤害她的还是他。如果此时自己再占有她不放手,未免也自私得过了头了吧。   “那你呢。”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也是,她可是北原千瓷啊,怎么可能轻易失态和袒露真心呢?北原千瓷此刻站在手冢国光对面,前一夜的大雪,这一天却是阳光灿烂,北原千瓷的声音从高领毛衣的领口里透出来,她抑制住喉头忍不住地颤抖,问出这个问句。她万没有想到迹部景吾在此刻竟然选择松口。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挽留,却被对方误解成了一种报复。她深呼一口气,第二次追问道:“那你呢?”她万般希望此时迹部景吾愤怒或是悲伤或者更甚,这样她便有勇气和理由拒绝手冢国光。这问句倒先将她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问了第二遍,比第一遍急促,在电话里却依旧显得波澜不惊。   “只要你好,本大爷就好了。”迹部景吾用力蹙了一下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痛感仿佛断了的肋骨刺进胸腔,她是他的软肋啊,而他即便霸道,对她却又实在是温柔到连这点霸气都变成了画蛇添足的“为她考虑”了。即便这句话的确是出自真心,但却也算是了断了吧。即便是不敢相信,但确实是迹部景吾说出来的。北原千瓷一把挂断电话,也就是一秒钟的光景,眼泪瞬间覆盖面颊,她不甘地抬起头望着手冢国光又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他怎么会同意的?我真是搞不明白他?他是不是没睡醒?”她不知道在生气什么,是在对自己生气还是在对迹部景吾生气。她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是单纯在发泄,她最终应该还是算被他甩了?即便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还是被他甩了。北原千瓷一把将手机用力扔到地上转身就走,早晨被扫过雪的地面,手机摔落的一瞬间屏幕裂成了蜘蛛网,破碎如同此时此刻三个人的心。手冢国光蹲下身捡起她落下的手机——北原千瓷终究也是深情的人,而身为同类,他永远无法不原谅她,也永远无法不爱她。   “说起来,好久没有见到忍足君了呢。”深夜的东京,凌晨一时的夜晚也太寒冷。“是啊,你忽然来这里,无论怎样也要把你送到东京市区才行啊。”他略有些无奈,不速之客尽管不算讨厌但也绝对算是添了不少麻烦,只是明天就有充足的理由又不会去上课了,倒也就不算是麻烦了吧。“忍足君一点都不欢迎我来啊?”女生的卷发挂了满怀,笑意里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只是下次来最好跟我说一声吧,下一次去接你。”   “我还以为能给你一个惊喜……”女生脸上流露出了丧气的表情,倒是挺惹人心疼。忍足侑士笑了一下:“是很惊喜啊,这么远来一个美女看我,十分荣幸,但出于安全,下一次还是要提前和我说一声才好。”世上绝没有比这个男子更适合深夜的人,他苍蓝色的头发在寒风里和夜色融为一体,两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比谁都要潇洒。“可是没有下一次哦。”女生此时的笑倒是更加有趣了。“那我也会去北海道看你啊。”他笑了仿佛可以照亮这夜里所有黑暗的街道,他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卷发,这抚摸没有半丝的暧昧。明明是敷衍的话却说得仿佛像一个承诺一样,他真是一个巧克力一样的男子,每个女人都拒绝不了他散发出的昂贵哑光和亦假亦真的甜美的情话。   她笑:“你对谁都这么说吗?”   “不啊,只对好看的人这么说。”——倒也算诚恳,任何女人听了也实在生气不了。   夜晚显得这样可爱,连路灯都和蔼起来了。沿路忍足侑士拐进一家拉面馆:“天太冷,请你吃夜宵。”也是不由她拒绝手轻轻一揽就将她带进了店内。很多时候,男人可以胸有成竹地带一个女人去任何一个场所是因为知道她们根本不会拒绝他,忍足侑士一直深谙这个道理。昏黄的灯下每个人的脸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柔光,伊喜见女巫一口一口咬断面条,抬头望向他。“忍足君,如果我喜欢你,你会介意吗?”   这表白,卑微到贵为千金小姐的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出口的。   ? ☆、Chapter . 052 ?  巴士车平稳前行,短暂的一段路,北原千瓷将手揣在口袋里,圣诞假期过去的第一周,她独自一人去市区买日用品。宽大的格子大衣将她衬得更为消瘦。她把头磕在窗边,严重的头疼让她几乎蹙眉,自与迹部景吾分手至今已经一周,夜夜失眠,合眼却也是多梦。她甚至去配了一点安眠药来助眠。在北原千瓷的认知里,是只有她把别人甩了,从没有谁把她甩了的道理的。她是极端的人,手机上一次被摔了粉碎,便换了一台新的,联系人一个也没有存,密码也重置为自己的生日。谁的学生时代没有几次失恋,而迹部景吾这一段却要比初恋所带来的疼痛深重很多。北原千瓷塞着耳机下车,费城冬日的天空水洗般的湛蓝,她顶着亚洲人清丽的脸却没有一丝笑容。她很少再笑,很少再说话,上一次面对手冢国光的表白也没有回复。她说好一周后来找他,亲口说,这便是整整一周了。   宾大的校园要比自己的校园面积大了多,这所美利坚历史最悠久的大学连草坪边的白色椅子下都坐着学生在看书。北原千瓷如约在Locust Walk(1)的开端等他,她刚欲打电话给手冢国光时,男生已经抱着书向她迎面走来。一百米左右的路,一连三四个亚裔女生和他打招呼。北原千瓷手插在口袋里忍俊不禁:“看来手冢君到了美国后女生缘很不错嘛。”一句淡淡的调侃,气氛就一下拉回到了初次见面。“没有,只是,其实我也不认识她们。”他显然心情很好。今天北原千瓷扎了单马尾,刘海蓬松又飞扬,淡妆遮住了夜不能寐造成的差劲气色。即便感觉相同,但也不是当初了吧。   “你最近好吗?”手冢国光转过头问她,Locust Walk——宾大最美的一条步行道,穿过宾大所有重要的建筑,他第一次到达这里,被彼时初冬的景色深深吸引,他想有一天一定要带北原千瓷来这里。这一天来了,他转过头再次打量她。他曾在过去对她有无数的凝视,初次与她相见时,她与迹部景吾站在一起和他对抗,那时她有趣,清澈。他与她的第一次真正的遇见,在东大的图书馆里,她的笑容和玩笑仿佛在他的心脏轻柔地一推,大概也就是这书脊厚的距离,从他望向对面的一瞬间就从此沦陷了,这一幕过去多年以后,手冢国光无数次回忆这个情节,他想大概他还是会从这缝隙里投去目光,哪怕沦陷,便也就沦陷了。   他曾在画室的门口与迹部景吾站在夕阳里,他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骄傲如同手冢国光,却无声地接受了来自迹部景吾的托付。他曾站在深夜的药妆店里,北原千瓷的脸憔悴苍白如同白纸,他所有的情绪被愤怒点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地质问她。而手冢国光不是迹部景吾,角色不同,身份也就不同,他永远站在侧面,站在阴影里,站在远方,而她却永远都是他关注的光源。   除了关注,他做什么似乎都心有余力不足。   “不太好。”她仰起头眯眼笑了笑。她两手插在口袋里,冬季比任何季节都适合她——她总是,那么冷淡。他偶然觉得他们其实很合适,彼此都话少,彼此都冷淡。   “有些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纠结了。”他思考半晌,却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她低着头没有回复,然后想了想又抬起头,勾起笑:“那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逞强吧。   “我自然是希望你更好的。”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迹部这样的人嘛。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起过迹部景吾,此时他转过头看身旁的少女的脸,他望着她,她是那么轻描淡写,似乎和迹部景吾只是点头之交。“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只是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他,我都可以理解他。”最后的语气淡到快要听不见,是因为她没有任何的力气再说下去,她是那么泰然自若,其实自己最清楚内心已然溃不成军,再说一句,她可能当场就失声痛哭。这一周,她酗酒,坐在骑楼边抽烟,半夜烧起高烧起床呕吐,却依旧只喝冷水。她在眼泪中入睡,在心碎和幻灭中醒来。每一段感情她投入得都那么认真,无论是过去和忍足侑士还是后来与迹部景吾,她都爱得那么认真和一心一意,伤痛却一次比一次深重。并不是没有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而是极端的人,掏空一切的人,永远不可能最快释怀,也永远得不到最好的下场。   “对不起,北原,我不想听。”她的话,语气那么淡漠,却比任何一句话都尖锐。手冢国光第一次不想听她说一句话,即便她从没有说过她任性又骄傲的前任。他想,自己不想听下去,是因为她竟然可以这样精准地描述出他对她的爱——这何尝不是他对她的容忍和特权?因为语言的具象化带来强烈的冲击感,使他感觉心脏甚至一下被攥紧,这感受早已不是第一次,他站在阴影里却也被伤害得遍体鳞伤,而他明明从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他站住,转过身。“北原。”在没有确定关系前他从不逾越界限一步:“我会对你比他对你好。”比任何人对你都要好。   他茶褐色的头发,他棱角分明的脸,他令人安心的体温。   接受有什么不好,最初倘若选择他,大概会少受很多苦吧。   然而。   然而。   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明日开始每一天都堕入泥潭。   迹部景吾已经很久没有再和异性说过话了,这很久,大概也就过去了一两周吧,生活回到了没有北原千瓷前的状态。如今他失去了对手也失去了爱人,他重新做回了学生会会长,他一头扎进学习,以此来忘记私事,他得到奖学金,回到第一名,失去让他沉默却不落魄。唯一不同的是,他开始拒收任何女生的情书,“爱”这个能力,仿佛随着北原千瓷的离开一起带走。迹部景吾的恢复期,要比忍足侑士漫长得多,即便再开始,也得要三四年后吧,而三四年后,又会发生什么呢?他的未来仿佛已经清晰了然,却又仿佛影影绰绰,他拒绝再开始,是因为拒绝结束。他删掉了北原千瓷的联系方式,也就删掉了和她的一切来往。   而迹部景吾自己也清楚,即使删掉了也是无用的,记忆留下的存案是生生不息的,删掉了形式上的联系方式,只要还在思念,便不可能真正断掉来往。   实质上,是自己真的选择了妥协。   是真的选择了妥协。   一月十二日,日历跨入了2013年,一个平淡的周六。难以置信,距离与她最后一次亲密接触,竟然快有两年光阴了。迹部景吾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站在忍足宅的门前等他出来开门。极偶尔的,他会找损友来排遣,自嘲和嘲笑他的确是排遣坏心情的好方法。而在分手以后,他也从不提起北原千瓷,对方自然也不会勾起话题——与聪明人交流的好处,或者说,与一个情商高的人交流的好处,是对方懂得“进退之道”。迹部景吾掐灭烟头,将烟蒂扔进了垃圾桶。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很奇怪,今天忍足侑士居然迟到了,要知道这家伙敢放所有人鸽子却唯独对迹部景吾一直“忠心耿耿”。他摸出手机,准备拨通他的电话时望见了男人迎面走来,迹部景吾眉尖一蹙:“最近胆子大了啊嗯?以前从来都不迟到。”   “我也没迟到啊。”男人贱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抬起手腕:“喏?时间刚刚好而已。”   “比本大爷晚就算迟到。”   “好好好下次注意。”——今天这家伙好像心情尤其不好。   “你最近好像有伴了,啊嗯?”从落地窗外透射进下午的阳光,迹部景吾坐在沙发上喝着忍足侑士亲手磨好的咖啡,斜睨他。讲真这么多年以来对于他一直都是又嫌弃却又当真是朋友,即便彼此间有北原千瓷的一点点隔阂却还是对整体关系毫不影响。若手冢国光可以勉强与自己算作同类而只能相互竞争的话,那忍足侑士算是一个互补的朋友吧,无论是性格,或者其他。   “……啊?景吾从哪看出来的?”   “那次本大爷从北原家门口路过,看见你和另外一个女生站在她门前。”这是一周前的时候,的确是纯粹的路过罢了,从车内的视角望去,北原千瓷家的铁门紧闭,忍足侑士背对着他,挡住了本应该面对他的女生。彼时迹部景吾却只能注意到她家的铁门,也来不及和门前的男女打一声招呼。车呼啸而过,他重新直视前方,懒得想更多,反正,站在那里的又不会是北原千瓷。一周前的记忆一一复苏,迹部景吾抿了一口咖啡:“本大爷可不信,你是去那里带着现任回顾前任的。”   “倘若我有这个心思,你不是要杀了我?”忍足侑士也勾起自嘲的笑:“是女巫啦,她最近刚在东京定居,租的房子,地址却恰好是北原家而已。”   “……”   “女巫,伊喜见女巫啊,以前在北海道,我们见过的。”他提醒道。   “本大爷当然记得。”——这是与她没有成为情侣前最为目的单纯的一次旅行,带着一个奇怪的小孩。札幌的春天相比东京来得那么晚,拉面一条街的灯光像火一样热情。那是他与忍足侑士关系最差劲的一个阶段,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忍足侑士的前女友。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尴尬的相遇里伊喜见女巫和向日岳人都是单纯的局外人而已,却被迫地被卷入了三人间复杂的曾经里。现在想来当初却又多么清澈,清澈到担心尴尬都会让对方心碎。   “很有缘是不是?女巫是找人租的房子,却租到了北原家。”   “缘分这种不华丽的东西。”迹部景吾放下咖啡杯,眯起眼睛望了望窗外,带着不可一世又略悲怆的笑容:“原来连你都信啊。”   (1)locust walk:宾大最美的一条小路。   ? ☆、Chapter . 053 ?  未卜之遥   Chapter . 053   苹果镶嵌钻石的吊坠,Jimmy choo的水晶鞋,高定的礼服和Chanel的丝绸发带,鲜亮芬芳的玫瑰,包在水晶之中来自哥伦比亚的永不凋谢的永生花。昂贵的令人羡慕的礼物,无一不在礼物的角角落落里印上那个人的名字简称,证实着她曾经做过他的女人。没有一样应该被她属于,但都是属于她的。北原千瓷极度平静地将它们一次平放在巨大的盒子里,这些都来自于迹部景吾。与所有女生一样,对于奢侈品,她也热爱,但并不依赖,也并不迷恋。有或无都是无所谓的事,不会将它们当成生命和尊严一样。她试图寄回但被手冢国光拦住:“既然是迹部送给你的,应该一样他都不会要回去吧。”这些价值连城的礼物,无一不被雕刻上她的名字,北原千瓷自然也知道,这些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她犹豫了半晌:“算了。还是还给他吧。”于是包裹被邮局收下,眨眼间消失在眼前,北原千瓷把手塞进口袋,自以为这便算是两清了。   很少下雨的冬天,气温再低都是阳光灿烂得让人愉快,手冢国光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和他在一起似乎总是沉默寡言。过去,大概是最开始还是朋友时,大概是最开始她还没有察觉他对她暧昧的情绪之前,她在他眼里甚至有些聒噪。尽管手冢国光知道她并不是聒噪的人,但她的那点聒噪又是那么讨喜,说话又是那么机敏和聪慧,即便是毒舌,也分得清玩笑和冒昧的尺度。也许她没有那么好,但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都是最合适不过。   毕竟她是他最合适不过的爱人。他只是要回了本该属于他的而已。   “手冢君。”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这淡淡的一揽,北原千瓷抬起素面的脸,她睫毛纤长,在她的脸上打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而她欲言又止,就是这淡淡的一呼唤,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不说,自然他不会追问。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尊重对方的表达欲,才是他应该做的。相对恋爱经验而言,手冢国光不可能和迹部景吾与忍足侑士有竞争力,但他却比他们更加懂得如何做北原千瓷的男友。在她的低潮期,他绝不露出半点自己的情绪。即便她每一次的心不在焉都是对他极大的打击,但手冢国光坚信,自己之后所经受的一切都不会有那一年的冬天在药妆店看到面目苍白的她拿着验孕试纸的一幕更加令人崩溃。   对于他来说,最坏的一刻已经过去,之后每一天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嗯。”他放慢脚步,轻轻迎合上她这句温柔的呼唤。   沉默半晌:“……手冢君五月回国吗?”   “大概会。”   “要是回国,记得和我说一声,一起。”   “这样。”   “不高兴?”   “没…怎么会。”他原是没有计划回国的,但是既然她已经发出了邀请,他怎么会拒绝她。   能和她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是美好的。   迹部景吾在收到这个来自美国的箱子几乎是震怒的。很嚣张,快递单上用防水黑色马克笔写了他的地址,寄件者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他拿小刀刮开箱子,里面每一件都是他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箱底有一个信封,打开后是一张白纸,开端有钢笔用力点上的一个点,但最终仍旧没有写上一句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是欲言又止。他能想象到北原千瓷在写这封信时的表情。必然是面无表情,或者她坐在窗边,或者她坐在图书馆里,甚至是,坐在手冢国光旁边。也可能都没有,她只是站在邮局前,想写一张便条而已,最后却忘了该写什么,就这样塞进信封漂洋过海了。   但实际却是,北原千瓷在发烧的深夜,泪流满面,写了无数张的草稿,字纸篓盛满了草稿纸,却最终只能点上这一点。   而他又怎么会知道,于是盛怒之下,他把她的白纸,连同那意味不明的一点,和这最普通不过的信   封,以及这一整箱的礼物,一起扔出了窗外。   既然她不要,他不可能再送给别人。也不可能再留给自己,留下这一块伤疤。   送给女生的礼物被退回对于迹部景吾来说是极其羞耻的一件事。在与她分开后,他每一日都假装淡定,每一天都是若无其事地度过。他学习,在假期阅读和健身,冷眼观看忍足侑士和伊喜见女巫的发展,三人行时,无事嘲讽他们一两句。迹部景吾有时会和伊喜见女巫一起等忍足侑士的出现,在周末的早晨,他和她站在北原千瓷的旧宅前,他穿着昂贵又随意的衬衫,搭上一件不长不短的风衣。初春的天气里,阴雨连绵,2013年似乎是雨水极为丰沛的一年。“听说你最后和忍足考到了一个学校啊嗯?”迹部景吾抱着手臂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问她。“是啊,虽然开学他就大三啦,不过总之能在一起两年嘛。我们觉得距离还是近一点好啊。”   “嗯,那么学的专业也和那家伙一样?”   “是啊。”   “你爸居然同意了”   “是啊 ,其实他本来也不同意,但是,最终架不住我求个情撒个娇倒也就过去了。”同为贵族子嗣,显然伊喜见女巫的选择权要比自己宽泛了多,迹部景吾不动声色,但是在内心却勾起一抹淡然的冷笑。“说起来,园小姐呢?最近怎么样,开学好像也要大二了吧。”   “她自然是事事都不需要别人操心的。”中岛园,上一次见她还是一个月前,春假了她应该也要回东京了吧,嗯,今晚似乎还要去中岛家拜访,也是想想都麻烦啊。迹部景吾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多说一句。   “迹部君,也要对园小姐好一点才对啊。”这是伊喜见女巫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尽管是一句客套话。话音刚落忍足侑士就从巷尾出现,带着一脸歉意又欠抽的笑:“啊啊啊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又让你们久等啦。”   “是啦是啦你总是有原因嘛,下次出门也要早一点啊。”少女会走上前帮他理一理领带,或者拉一拉衬衫的领口。迹部景吾偶然会带上迹部智一起,小男孩倒也是很受面前一对情侣的欢迎,玩得倒也算和谐开心。但他本人却不会参与,只是站在一边。他觉得这一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男女主角不是他和北原千瓷罢了。   反正,也没什么。   只不过到了春天,还是会想起她而已。   迹部景吾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她有过那么多回忆,最好的那一段竟然是在彼此还没有成为情侣前,于晚春时节与她在超市相遇。在之后她被迫与他和迹部智同行于上野公园。最后一批樱花开得如云如霞。他牵着迹部智,蓦然转过头时望见她撩起衬衫的袖口露出一段洁白纤长的手臂,握着一杯特大号的星巴克冰摇茶,眯着眼睛站在樱花树下。   那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侧影。   原来他已经一年没见到她了啊。   如果她不打那个电话的话,他在第二天早晨,就会搭上去见她的飞机。   然而。   然而。   此刻迹部景吾站在同一棵树边,眯着眼睛点燃了一根烟。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老,这趋势无法避免,人还是那个人,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心却又老了之后二十年内的每一个彻夜。   六月初的纽约,狭窄紧密的地铁站还贴着海报,中央公园的戴拉寇特剧院,莎翁名剧仲夏夜之梦每年仲夏时节都免费与市民见面。倘若到十二月八日,大概他们还能在草莓园(1)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披头士歌迷。天气如同水洗一般湛蓝,手冢国光在街边买了一罐冰淇淋递给她。今晚的飞机,却都早早地到达了纽约,也勉强算是第一次旅行吧。这么久彼此除了拥抱以外也没有什么想对更亲密的举动,北原千瓷对接吻总是抗拒,而她不愿意手冢国光自然是不会强迫她,她不会心不在焉,也从不提起过去,拥抱时认真地拥抱,约会时认真地约会,聊天时认真地聊天。她没有哪一点做得不好,手冢国光想不出这样一个温顺的女友为什么迹部景吾可以和她产生这么大的矛盾。   大概是他真的有太多身不由己吧。   飞机起飞后的三个小时,她的呼吸声音那么安详,手冢国光将毯子盖在她身上。她今天穿了蚕丝的裙子,睫毛纤长,裙子的颜色是这样鲜艳,她肤白胜雪,并不是健康的白而是贫血般的苍白。深夜,他第一次将这一枚吻封在了她的唇上。   (1草莓园:约翰蓝侬遗孀小野洋子为纪念其夫1980年遇刺,所修缮的泪滴状花园。每年十二月八日,世界各地的披头士乐迷会来此地纪念他。   ? ☆、Chapter .054 ?  未卜之遥   Chapter .055   漫长的飞行,纽约到东京,整整十二个小时,抵达机场时正好是早晨九点,离开这里整整一年,一年前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呢?应该历历在目的记忆却因为自己的稍不留神而模糊了。这三百六十五天倒也不是那么漫长吧,能有多漫长呢?时间终究是那么恰到好处的24小时,再觉得短暂或漫长,也都是幻觉罢了。北原千瓷漫不经心地站在空旷的机场,仲夏时节,潮气还氤氲,太阳也是半露不露地给云镶了一个边。她拿到箱子后转身便欲离开机场,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一个手冢国光。“手冢君,我先走了。”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告别——尽管貌似交往了这么久北原千瓷对他的态度倒也没有更亲和一点。   “我的家人来接,不用把你捎回去吗?”   “不必,我们也不顺路。就不麻烦了。”必然的拒绝,他早该料到,再挽留也是无果。“返程时也要一起哦。”她对他笑了笑,这笑倒并不勉强,也谈不上热情,嘴角一拉,敷衍了事地便过去了。她转过头,拖着箱子便反方向离开,背对他她没回头地招招手。她总是走得很快,无论是在机场还是在学校,无论是在费城还是在东京。她总是健步如飞,飞行使她疲惫,也使她流失了伪装的力气。手冢国光望着她的背影,倒也算落拓不羁,平底鞋踩不出令人生厌的声音,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浪漫。她真是有文艺色彩的人,一手搭着一件外套,另一手拖着行李箱,丝巾将一头蓬松的卷发绑好,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她站在哪里都是风景。   手冢国光忽然觉得眼睛有一点酸,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想,大概是自己飞机上没有睡好吧。   2013年,6月,东京的机场巴士。浑浊的气息,心情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北原千瓷坐在窗边,刚刚还是半明半昧,此时就是乌云密布了。她想,东京的天气还是这样变化莫测啊,幸好自己带了伞。   “明天要记得去东大的教务处登记。”开机,狭长的屏幕上来自手冢国光的信息。她思考片刻,最终什么都没有回复便继续将手机塞进了包中。雨骤然就大了,一下淹没了窗上所有的风景,巴士上人不多,耳机里仍旧唱着没完没了的情歌,歌词混进了雨声,听也听不清,听也听不懂:   “懂得爱,说来无奈,来自对你亏待(1)。”   她轻轻闭上眼睛,没来由的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大概她的确是个众人都理解不了的人,将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却将别人租给她的房子续租了下去。这外表寒酸的出租屋,却有狭窄却干净的楼道。离东大只有一条街之隔,两年前自己选择了这里,沿路种植笔直的梧桐,远离市区,却也不算不便的交通。夏季时节樱花早已归土,梧桐树叶却正是旺季。周边有冷色调的咖啡厅,二十四小时开门的便利店和药妆店,有面熟憨厚的Mc。每一处都去过,每一处都有零星的记忆。两年前她是多么一个自以为是又清高的人啊,得知迹部景吾对自己有好感后她也曾经兴奋又佯装不在乎地吊了他多久的胃口。她那时是多容易高兴的人啊,所有的冷淡还没有深入骨髓,都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轻而易举就可以破裂的那种,只要迹部景吾露出一点孩子气的表情,她就可以立即就可以喜上眉梢,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另外再高兴地转三个圈,那时她的眉眼里还没有此刻浓重的忧郁气质,再装深沉,也都是装深沉而已。   “多少年了,我想过能和你一起老的,却都有别人了。”歌单循环一周,又回到这首中文歌,北原千瓷望着与她一街之隔的东大,这感觉多熟悉,似乎在国三以后自己离开冰帝也曾经站在与之一街之隔的对面,仿佛在看对岸的风景,该怎样描述这感受呢,大概是与世无争又事不关己的寂寞吧。北原千瓷偶然恍惚觉得自己这冥冥之中都有一种征兆,却也说不清楚,征兆在哪,征兆昭示着什么。人总是向着未知前进,而又总与过去走过的路无意重合。   她站在街角,想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那枚沉甸甸的钥匙,有这把钥匙的人除了她还有迹部景吾,她在临走前都没有把钥匙要走,也没有换锁。而此时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在出租屋楼下这棵梧桐树下站了半晌,2011年圣诞的彩带曾经在她家门口戛然而止,曾有一颗冷杉树趁她不在时搬进这件屋子,曾有人在她不在时布置了满室芬芳的玫瑰花。来自于迹部景吾的老派浪漫,既大气又奢侈。讨好女生的方式那么多,而鲜花永远是年轻和永恒的。北原千瓷兀自站立半晌,一眼望尽千万风景。她转过头便走进了楼道。   大概人生有千万种相遇,也有千万种久别重逢吧。缘分是说不出因果的,午间十二时零四分,她转过身,摘下耳机时听见了有人轻轻呼唤她,这呼唤带着淡淡的陌生,而声线确实熟悉的,这呼唤声不大,但是有力。   “阿瓷。”   很久没有人再这么呼唤她了。   于是她转过头。   看到这个人时,她什么也没说。这眼泪毫无征兆,连她自己也道不清原因,就这样充满了眼眶。   迹部景吾在上完最后一节微经课后收起书便走出教室,彼时一周课程已经结束,他走到教学楼与大门之间,似乎学生会还有一点事,但他今天倒也难得懒散不愿多走了。会长助手清水一最近显然有拼尽一切向他献殷勤的趋势,上了大学后,因为和北原千瓷在一起,他很少有对异性注意过。也有拦住他的路硬要塞给他爱心便当或者情书的。他总是拒绝,待他和北原千瓷在一起后,这样的人便很少再出现,没有人认为他和北原千瓷会因为谁分开。在她远赴美国后,这样的人便比大一刚进校更多了,若是国中时他大概会视而不见地无视,但彼时他却倒难以做到和当初一样果断干脆了——人总是越长大,顾虑越多。   清水是大二学生,专业医学。同样冰帝,一直以来与中岛园都是竞争对手,清水能力极强却不如她来得温润和人缘好。大一时她高调进入学校,硬件过硬且能力出众使她成为校园名人。她自然是意气风发的,这意气风发来自于她终于赢过了这三年来的宿敌,这意气风发来自于她最终在迹部景吾分手后成为了他的贴身助手。她聪明但锋芒毕露,迹部景吾冷眼观察她,女生年纪不大眼光早已世故,偶然间闪过的只言片语在他眼里也是幼稚而已。别说和北原千瓷比,这聪慧和中岛园相比都显得捉襟见肘。   “你的助手居然是清水啊。”他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中岛园,女生低头挖了一勺布朗尼,喂进口中,抿出一丝笑:“都是她一直把我当对手啦,我怎么可能跟她比嘛。”她的优越感只有对迹部景吾时才会表露出来,因为将他当作最熟的人吧。   “怎么,人家可考得比你好。”   “那是失常发挥啦,清水这个人嘛。”她又笑了,时隔一年,关于全国联考的事她早已放下和看开。“嗯,只能说内心自卑,戾气太重。”   “她形象还好,作为本大爷助手带出去总不能丢人吧啊嗯?”   “那我大概是天仙了吧。”中岛园吃掉最后一块布朗尼,自从北原千瓷离开后,很少再有人能够真正伤害她。   “迹部君下课有安排吗?”在他拿出手机准备备车时被女生叫住,他微微侧过头望见她。“晚上有事。过会准备回家。”他在回复,脚步却是不停的。   “那,能受累迹部君陪我去买样东西吗?”想要约他却编出了一个拙劣的借口。即便拙劣,她眼光依旧是灼灼的。这一个时刻,迹部景吾忽然觉得这个女生似乎也有点可怜。他拨了一半的号码,放下手机,这就算是默认了。 “你同意了?”自己的一丝心软可以个别人带来多大的快乐,他便跟着她的脚步向门外走去。他很少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在过去通向北原千瓷的出租屋。自她离开后,他每经过一次都是失意。   药妆店,女生佯装认真地挑选着化妆棉,余光里却在观察着迹部景吾的动静。“会长最近好像心情不错哦。”没话找话。“一般吧。”他站在货架边,最后走出了药妆店。这一排梧桐树依旧笔直而茂盛,他抬头就能望见北原千瓷的窗口。她走了一年了,而她的钥匙却没有带走,他一直放在口袋里,每换一件衣服便换一个口袋,连钥匙都沾上了体温。   此时目光下垂,他望见离他五十米左右,穿着蚕丝裙的北原。她的颜色那么鲜艳,在绿色的大背景里,她美成了一道风景。这一年多来天涯海角的距离,竟然最终成了此时的近在咫尺,他几乎是有点激动了,这激动使他觉得他稍一眨眼她就可能消失,这踌躇的三十秒,他竟然花了二十五秒来确认,这是不是梦。   而剩下的五秒,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她转过身,摘下耳机,他站在离她十米的地方,呼唤她。   “阿瓷。”   这个名字叫出来时,他看见她回过头,她的眼里充满泪水,脸颊苍白,她的瞳仁那么璀璨,璀璨到仿佛含着整个东京的星辰。他向她走近,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她,她总是忘带钥匙,而迹部景吾却从不是丢三落四的人。过去在一起时,她忘带钥匙家里又没人,她时常常打电话给他等他过来送,见面时彼此嘲讽一两句。   钥匙递到她手上,他对她露出了笑,这笑里又有点酸楚,他开口: “好久不见。”她的眼泪滑落,他伸手拭去她的泪水。   不必再多言一句,也不必抱歉。你的事,我什么都能原谅,我什么都能理解。   景吾。   ? ☆、Chapter . 055   这原本寻常的晚会,迹部景吾早已习惯的晚会,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带着假面社交。原本早该习惯成自然,但却在遇见北原千瓷的这一天而有了新鲜的感受。仲夏的天气与初秋倒是略有相似,他在换西服时有了莫名的好心情。这房间,居住了差不多有十多年,连每天由两三个佣人反复擦到反光的昂贵家具,都有了新鲜的感觉。这是从她离开以后他心情最奇妙的一天,大概是用“奇妙”最为合适吧。他曾钟爱黑色,但造型师和侍者都认为白西服更加合适他,于是他大多数时间出没于上流场所便都是白西服出场。而他的瞳孔和头发都偏紫黑色,需认真看才能辨出他的瞳色其实偏向深海蓝。这一天他便无端尤为想尝试这件紫黑色的西装外套。他连笑都笑得认真了,这笑倒不再是皮囊拉扯的敷衍,而是真切的微笑了。   “你今天状态特别好。”迎面自然是中岛园。他微微眯眼:“今天你倒也赶回来了?”;“你的交接仪式,我怎么不会来。”女生笑了笑:“倒是你,应该请清水来看一看我这个当年的手下败将啊。”她说得那么自然,眉眼里的笑也是胜券在握。不过短短几年,中岛园便已经成为心智极为成熟的女人。即便她才大二,即便她才二十岁都不到。她看淡输赢是因为她总是赢,即便一方面输了也是在另外的方面全面赶超而已。“她不能和你比。”迹部景吾心不在焉却又别有用心地说了这一句话。他心不在焉是因为北原千瓷,他看似的“别有用心”倒真的才是“漫不经心”说出口的。   北原千瓷在将衣服一件件地挂入衣橱里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这敲门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她微微侧过身,大概过了五秒的确确认有人敲门。她开门,望见的却是安藤雅一清淡的脸,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她飞快地在脑海里思考这张脸的来源才艰难地将她和名字合二为一。大概没有见面的时间也不过一年而已,而发生的事太多,不重要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抛到脑后了。“北原。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她又变了一些,这变化是气质上的变化,从大一到大三,她摘掉了眼镜,穿上了高跟鞋,化起了淡妆,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灭顶的挫折让她一夜长大。   即便2011年的夏天还历历在目,彼此却再也无法剑拔弩张了,北原千瓷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让开身让她进门。倒也说不出与她有什么感情交集,事后多年北原千瓷回忆起来,思考自己与她大概还是同情她而已吧。   “是为了手冢君的事吗?”即便彼此勉强能算半交往的状态,却从不更加亲昵地呼唤他的名字。两人的交谈里倒是自己先打开了话头。“其实,是想来问候问候你。”安藤雅一一直很奇怪,自己从不在任何人面前低眉顺眼,却偏偏在她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第一印象实在是太重要了吧,北原千瓷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那么冷淡和骄傲,使她一直对她有着隔阂感与距离感,这原本单纯的羡慕因为有了手冢国光而变成了嫉恨,之后又看似云淡风轻地过去,实际女人之间的爱恨哪是那样容易一笑泯恩仇的。“这么久没有见,想问北原你过得好吗?”这问候也是太过奇怪,北原千瓷微微低下头:“还可以吧。”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大概也算这个学校与她最熟悉的同性了吧。   “对了,你知道手冢在哪里上大学了吗?”又是沉默,竟然还是自己打开的话题,却还是手冢国光,这把她们之间关系搅得一团糟的人,却是彼此唯一的谈资,想来实在有些悲哀吧。   “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仿佛自己都老了十岁,情伤的恢复和遗忘路上步履维艰,她苦笑:”事实上,在他临走的那一天我还有去他家等过他。“那是冰冷的一夜,这夜有多冷,她在他家楼下徘徊,她坐在手冢国光家门口的24小时书店向窗外发呆,从这里看见他的窗前的灯熄灭。这一夜彼此都没有睡意,而她发现自己爱他也还没有自己所想的深刻,她最终还是不能再次摔碎自己全部的自尊的。于是她宁可选择等待,等到第二天,日头缓慢地爬上窗户,她看他走出家,转身,离开。动作流畅到没有一丝停留。而她只能忙着哭泣,却忘记了告别。   “千里共婵娟。”最后的一条信息。从此彼此就没有任何交集吧,她却哭得比失恋还是惨痛,这一个人的恋爱,也实在是太辛苦了吧。   “你从这里离开后,住在哪?”试图岔开话题,“北原。”却被打断:“你和迹部君呢?”   “我们吗?”她是多么有恃无恐啊,因为得到过,不费丝毫的力气就能得到她费尽心力就得不到的青睐。“我们,分手了。”这话说出口,貌似云淡风轻却还是会心尖一颤,她过得实际并不比安藤雅一要好多少,只是凄惨和眼泪都只有自己知道而已,哭只能一个人哭,笑便要全世界都知道。   “分……分手了?”   “其实你不应该意外才对啊。”北原千瓷站起身背对她倒水:“像我这样的人,”声音渐渐小下去:“本来就不会,和他有什么未来。”因为不配,有那么多原因,而只有不配是最合适的。不承认吗?不承认也得承认吧,有些东西。她背对安藤雅一,本以为早已痊愈,而旧伤揭开便又是一块崭新的伤口,她落下大滴的眼泪砸在杯沿激出轻微的水花。这才发现时间其实丝毫不能抚平伤痕,周六的夜晚多么清冷,仲夏六月和那一年的十月四日,倒是极为相像啊。她极为快速地用手背抹掉了眼泪,转过身即刻又是一张冷淡的脸。   她怎么会让昔日对手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何况安藤雅一连对手都算不上吧。   北原千瓷偶然想,自己这点好胜心真是幼稚又极端啊。   晚宴临近散场时,迹部景吾兀自走出会场,这晴明的夜晚,月色清澈如水。他在上午看见北原千瓷和手冢国光从教务室共同走出,彼时他只站在他们身后五米处。只是两三秒,他们便共同下楼,从走廊上看,北原千瓷拿着材料袋率先与手冢国光告别并背道而驰。从那一个动作里迹部景吾就能确定他们没有开始交往,只有他清楚地了解北原千瓷恋爱中的状态。他不知自己在窃喜什么,但的确看见手冢国光被冷落,自己内心是愉悦的。   酒店离她的出租屋并不远,他几乎无意识就走到她家楼下,这笔直的梧桐树里,婆娑的光影映在她的窗上。这窗这么明亮,他一年内无数次路过这里,无数次走过都是几乎让人绝望的黑暗,只有这一天亮起了让人温暖的台灯。她大概在阅读或者在写作,或者在看剧和写作业吧。她总是能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做。迹部景吾第一次觉得内心涌过一阵几乎令人疼痛的温暖的酸楚,他与她的咫尺天涯,就是这楼上楼下的几米而已。   而这一夜,她没有写作也没有阅读也没有看剧与写作业。   失恋的阵痛尚未褪去,她只是在哭泣。   他敲门时也是轻微的,他几乎指尖有些颤抖,他借着几杯红酒带来的微醺的勇气,轻轻地敲了她的门。她在房间里听见了,以为是刚才的客人留下了什么没有带走,便匆忙擦净眼泪拉开门。   这便是最终的相遇了吧,躲不了的宿命式的相遇。与那天在梧桐树下的重逢相比,这次她显得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擒。北原千瓷在望见迹部景吾出现在她门口时想,自己还是恨他的,这恨里因为掺杂了旧爱所以那么意志不坚定。不坚定到他多说一句话她就可能立即土崩瓦解。她下意识要关门却被男人一把推开,随后大门被他关上,他的手臂在墙和门之间环出了极小的空间,他的气味那么强烈,彼此不用说一句话,一句话都不需要多说。她欲张口时就被他封上了嘴唇,她的眼泪落下,他的力气那么大,呼吸那么剧烈,他嘴唇冰凉,这吻容不得半点拒绝,容不得她的反抗,混合着眼泪咸涩又委屈。这吻因为有了酒精的催化显得暧昧又深情,这漫长的接吻里,几乎快耗尽她肺中最后一丝氧气。   她是他的猎物。他不可能拱手将自己的猎物让给别人。   他在她快要晕厥前放开她的唇,他双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也无法说拒绝。他仿佛筋疲力尽一样靠在她肩上,将头埋在她浓密的长发里,半晌,闷闷地说了两个字:   “瘦了。”   瘦了。   北原千瓷闭上眼睛,泪流成河。 ☆、Chapter . 056 ?  未卜之遥   Chapter . 056   想让这一夜永远不过去,让这千金一刻永远停留在她璀璨的瞳孔里。而昼夜光景总是刹那间的事。她的眉心紧蹙却又显得那么妩媚,半张的樱唇刺激着他的□□,即便彼此的距离已经不可能再亲密一步,她也始终双手抵制着他的进攻,半恍惚里他抚摸上她细长的眉眼。□□后她的表情那么冷淡,他撩开遮住她瞳孔的发丝捏起她的下颚:“为什么不拒绝。”;“够了就起来。”她一把推开他起身披上睡衣,夜凉如水,她的背影在月色里浸润下变得温柔。她起身便走出房间,凌晨一时,她丝绸的睡袍从她的肩头垂下一半,她就□□着香肩在他面前喝玻璃杯中的凉水。他披上衣服站起身从后面搂住她,肌肤之亲里他嗅到她清淡的体香。“你在勾引本大爷啊嗯?”声音含混着沙哑到仿佛白砂糖粒摩挲在皮肤上,这句话尤为熟悉是因为2011年十二月他说过一样的话。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一样的地方,做一样的事。   不拒绝他,是因为他总有过人之处让她无法拒绝。北原千瓷喝掉半杯凉开水放下他搂着她腰部的手:“你要走了吗?”她转过头问他,彼此衣衫不整,他穿着来时的那件衬衫,纽扣开了三颗。“做本大爷的情人吧。”他抚摸上她的脖颈,露出点悲凉的笑,这里曾经有他落下的吻痕,此时此刻变成了一块刚刚贴上的创口贴,她用创口贴贴上是因为几乎被他咬出了血,若是揭开就可以看到他留下的一块新鲜的牙印。在他说出“情人”的这一刻北原千瓷甚至感到有些精神恍惚。什么是情人?可以是“伴侣”,也可以译为“爱人” ,但是更多的时候,这个身份是隐晦的,是见不了光的,甚至仅仅是性伴侣都可以叫情人。他以前说的是“做本大爷的女人”,现在却变成了“情人”。这一身份多暧昧不明啊,此时她感觉他很像那个湄公河边的中国少爷,隔着河水她却偏偏比谁都像那个落魄的十六岁少女(1)。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2)。   他温暖的臂弯里是她温暖的身体,这怀抱就像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她知道他会走,她知道所有的甜蜜都是南柯一梦,她不该有更多的希望更不该贪心她可以得到他。   她落下眼泪却狠下心肠一把推开他:   为什么我是情人?   你把我当什么?   可以呼之即来的□□吗?   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才来,所以你上过我了还要用这样的话来羞辱我?   谁要做你什么情人?我们早就分手了。   她忽然歇斯底里了,这是他看过她的第几次失态?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玻璃杯尽数摔落在地板上,五个质问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是一次感情的宣泄,是梦醒前的垂死挣扎,是她一万个不甘心的冰山一角,是她破碎的自尊里衍生的最后一丝任性。   你冷静点北原。   不是这样的。   他有满腹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用力禁锢住她的手臂迫使她冷静下来。她被狂怒冲昏了头脑,因为她接受不了自己从正牌女友沦为陌生人却又了断不了变成情人的悲凉。每一个走不到最后的男人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劫难,因为她爱得那么认真。他握住她的手腕看她最终因为筋疲力尽而停止反抗和质问,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衬衫上,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她合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像临死的小兽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低吟。   北原千瓷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十点,阳光明媚,枕边人已经离开,前一夜摔碎的玻璃杯的碎屑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脖颈边的创口贴还在,说是一场春梦倒也不为过。她深深闭上眼,阳光太过刺眼,单薄的被子倒是盖得整整齐齐,她闭着眼睛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手冢国光。手腕由于前一夜他用力太大印上一道淡淡的淤青,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没有回复便站起身。此时此刻她感觉这个城市都是喜爱这雨季里的阳光的,唯有她见不了这明媚的天气,她在窗前伫立了几分钟,转过身走出了卧室,再胡思乱想下去,可能自己都会得抑郁症吧。   她有时想自己真是个轻浮的人,昨天和一个男人□□,第二天照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吃饭。躺下时是□□,起床时照样是淑媛。脱衣时妩媚像一个□□,穿上衣服时照样是端庄的女学生。这倒也是无师自通的能力吧。她把头发散开,遮住肩头,她发现自己在慢慢长大,甚至是慢慢变坏。她有什么错呢?北原千瓷走在路上时暗想,是她非要手冢国光爱她的吗?是她强迫迹部景吾爱她的吗?   感情之事,本来就难说对错,只要彼此觉得互不相欠,便也没有谁欠谁这一说。   北原千瓷深呼一口气,推开约会地点的玻璃门。   和手冢国光在一起时她是放松的,是不需要有过多伪装的。他去的地点也是那么风雅,书店,画馆,琴房,博物馆。他从不强求她一定要说一些话,所以她可以尽情地沉默而不用去迎合他的话题。她把手揣在自己外套口袋里,站在一幅画前开着小差。   中岛园在昨日的后半夜便没有看见迹部景吾的踪影,他是清晨四时半点才回家的,初夏的清晨氤氲着不干不净的蓝色,他满脸疲惫地推开卧室的门。心情陈旧糟糕得像一片被水浸湿的白纸。这一夜他仿佛又老去了一点,这苍老不是皮肉而是心上的苍老。在他推门进入房间的一瞬间中岛园便知道他去了哪里,去见了谁——除了北原千瓷不会有其他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迹部景吾颓丧和老去?她心在滴血,却没有多问一句话。多说无益,只会招他厌烦罢了。“我不懂你?”她坐在床沿看他躺下闭上眼睛背对着他。“啊嗯?”男人面对着另一边,彼此背对背。又是长久的沉默。“既然不会在一起,你应该放她一条生路不是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末尾说不出一句话。她也躺下,从后面轻轻抱住他,这身体也如此拥抱过另一个女人,可能就在一个小时前。她眼眶干涩到流不出一滴泪,连抱怨的意识都渐渐枯萎了,只变成了漫长的绝望。   “本大爷不甘心。”这长久的沉默以后,迹部景吾说出了这句话。有那么多不甘心,而这件事算是最不甘心了。   “所以,说白了还是为了你自己而已?其实你只是不甘心北原最后和手冢君在一起罢了吧。”她笑得凄凉。“景吾。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是不是我太了解你,所以你不爱我?   “北原这个人。”又是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沉默,“就像本大爷一个梦。”他有那么多好的词描绘她,而只有梦是最恰当。梦是会醒的,而好梦却是可以用几十年来反复体味的。和自尊无关,他只是想抓住所有的光阴把这个梦努力做得长一点而已,这有错吗?中岛园深深闭上眼睛,把鼻尖埋进他后背里,她攥紧他的衣服,她怕自己稍微少用力一点,就可能痛哭出声。   她从没恨过谁,此时此刻却沦为嫉妒的奴隶,妒火烧得那么强烈,她爱惨了他,所以更加恨惨了北原千瓷。她做不到去痛恨迹部景吾,所以她这孤注一掷的恨便也只能渗透在这看不见的情敌身上。她明明那么聪慧,从一开始就知晓她不是那颗朱砂痣而只是白米饭(3),即便她是多少人心头的朱砂痣,却仍旧免不了做了他的白米饭的命运。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可以委身作迹部景吾的白米饭,却不能容忍他的胸口有另一颗朱砂痣。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想自己一定要见一次北原千瓷,用任何方式都要见到她。   (1)中国公子与十六岁少女:来自杜拉斯《情人》的两位主角。   (2)摘自杜拉斯《情人》   (3)白米饭,朱砂痣典故:来自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个十分经典的典故: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 ☆、Chapter . 057 ?  六月中旬的天气,雨水清洗得每片树叶都干干净净。手冢国光翻译完最后一个句子便起身,母亲在厨房里清洗碗具。天气氤氲着将下雨的潮气。打完招呼后他将手□□口袋里径直走出家门,邀约人是他不认识的一位少女,声音甜美,语气彬彬有礼,从未见过,但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中岛园,这个名字在很多人口中听说过。他撑开伞,雨水从伞骨均匀落下,他感觉太阳穴有一些发紧,这紧张是在他全国联考前都没有过的。他不禁脚步略快一些到了目的地,前方之事难以预料,但却已经箭在弦上,逃离不得。   “这里。”一家极精致的高档餐厅。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女生站起身,裙摆精致,妆容专业,一举一动犹如被精密仪器测量过。她站起身的时候世界都在发亮。“你就是中岛小姐?”他微微愣了一愣:“你找我?”彼此从未有过交集,她却能拿到他的电话号码。   “手冢君请多指教。”握手,她的指尖很凉,指甲油涂得精致圆润,肌肤吹弹可破——她是挑不出问题的。   很像一个人。   大概是,迹部景吾吧。   水晶灯下她的脸熠熠生辉:“手冢君,可能今天的邀请有些唐突,我是景吾的未婚妻中岛园。”这句话一出来他感觉喉头一紧。窗外狂风大作,他不自觉握紧了餐具抬起头:“所以,我们认识吗?”;“不认识,我其实是来和您说一说关于北原小姐的事的。”她的笑容精致又危险。他切下一块牛排,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即便他对谈恋爱毫无经验,但不代表他不会知道,北原千瓷回国后就开始郁郁寡欢,他虽然不问,但不问也知道是因为迹部景吾。他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何况他与北原千瓷之间的关系依旧不稳定,她是我行我素的人,不问她不想说的问题,是最基本的条件。   “上一周周六的晚上是关于迹部财团股份继承的继承仪式,迹部财团的继承法人自然是景吾。”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仪式吧,但是在交接晚宴的后半场他就离开了。”   “至于他去哪了呢。”女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这信封里,是来自她亲自派人跟踪拍下的照片。照片只拍到了北原千瓷家楼下。占有欲强如中岛园,绝不可能让他在她的视野里消失半步。 “所以,你费尽心机地找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手冢国光自然懂得了女生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动桌上的照片一下。五脏六腑变成了一把燃料,可能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他目光垂落在信封上又回到了中岛园的脸上。   “你给我看这些,对你和迹部的关系,恐怕也没有任何效果吧?”他抿了一口香槟压抑住内心的怒意   “自然是没有。”她笑得又像个天使又像个恶魔:“据我所知,北原小姐现在在和你交往,手冢君居然能忍受自己的女友和别的男人上床倒也算是宽宏大量的极致了吧。”语气带着一目了然的挑衅,中岛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报复而已吧。她思前想后,失眠数夜最终没有联系北原千瓷。中岛园与她的两面之缘,一次是最开始的玩笑,另一次是在东大的教室门前。那时的北原千瓷,眼角带着傲气和因为她“被爱”而自己“不被爱”所带来的优越,而当初的自己又是那么幼稚,幼稚地暴露出了自己的缺陷和短处,自己的心气和自负。她与北原千瓷年纪只相差一年,而这一年心智上的差距却是永远都无法追赶上了。在她长到当时北原千瓷的年纪后,发觉她在北原千瓷的眼里大概只是小丑的定位了,永远都是小丑的定位了。   中岛园之后无数次回忆起这一段灰暗时光,觉得自己最大的错就是,强求了不该强求的事,在乎了不该去在乎的人。   “……”他握紧杯子,他想过很多可能,他们见面了,吃饭了,甚至接吻了,却从未想过北原千瓷愚蠢至此。该如何描绘自己的感受呢,除了心寒和心痛倒是也别无其他感受了,他觉得自己几乎快捏碎这只香槟杯了,但倘若他生气了,便正中对面人的下怀。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手冢国光无言半晌,却释然仿佛万事都与他无关一般说出一句话:“她没有和我交往。”抑制住手指的颤抖,他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倒是你,迹部既然是你的未婚夫,这件事告诉我这个外人,不觉得很丢面子?”末尾带着压抑不住的嘲讽。   只好站在“外人”的立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尊严了。   也算聪明。   也算可笑。   “其实手冢君和我站在一样的境地。”中岛园勾起笑,同样饮尽了杯中的香槟:“我不会拿这些照片要挟谁,你走了我就会连着资源一起销毁掉。只是觉得她配不上你的专一而已。”   “中岛小姐抬举我了。”手冢国光站起身:“我没有你可怜。”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不讲情理,也没有情商可言。他把信封灌入口袋,转身走出餐厅。迎面东京夏天的风比宾州的冬天还要冷,他忘记了撑起伞,也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心脏被握成旧报纸,他早就该注意到北原千瓷贴在颈边的创口贴,他早就该注意到北原千瓷手腕上淡淡的淤青,他最不愿意她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第二次。他第一次想要抽烟,这欲望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他甚至后悔这一次为什么要来赴约,为什么要再次被迫听到这样的消息。   口袋里的几张照片被握力握到快要粉碎。手机响起来,一条信息浮上了锁屏,他看了一眼,来自北原千瓷,是他在来之前告诉她他刚才看的那一本书有多有趣,隔了快一小时,她回了一句:有空去看。   雨越来越密集,外套淋湿,雨声里照片在湿透的信封里模糊成了一片,他将它们一起塞入路边的垃圾袋。这质地像他陈旧的,淋湿的,无言的爱,就被她如此掷进了垃圾桶。   彼时北原千瓷独自站在书店中,闲时她会来东大边的书店转一转。书店的内侧置有阅读区,许多附近的学生来此处阅读或复习功课。雨季里生意倒是清静,书店布置极其文艺,书店的前台也是学生。素日安静,却总是带着笑,遇上熟人也会打个招呼,也和顾客说话,却似乎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众人都叫少女樱庭小姐。她穿着素雅,半坐在柜台前翻书,也喝书店水吧的咖啡,也看书店的书,也饲养书店店长的猫。北原千瓷偶然来这里,却总是能遇上她兼职。樱庭会对她笑笑,她的笑容单纯,眼里却仿佛也是有故事的人。北原千瓷从未与她主动聊过天,只是径直走向书架一侧,而樱庭自然也不会主动勾起话题,照样低下头看自己的书,喝自己的咖啡,喂店长的猫。   窗外下起大雨,她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寻找书架上刚刚从手冢国光的信息里看到的书名。头发长得很长很长了,一年没有修剪过,像野草一样长到快要及腰,她穿着简单的裙子和平底鞋,戴着大框眼镜,不施任何粉黛地下楼,素颜时她皮肤白净却略偏黄,独自生活时她过得很随性。晚上看电影看书到深夜,中午甚至下午才起床,下楼去便利店买午餐,回房间关上门开始看书看碟写作。可能一天都不需要说一句话,甚至去便利店时因为清楚价格所以只要付钱即可。   与一周前的事有关,即便创口贴已经撕下,淤青已褪去。   “……北原?”在她胡思乱想时,男性的声音从耳机外涌进,她摘掉耳机转过头时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忍足侑士的脸。人背的时候就是丑成狗时还撞见前男友吧。她当即觉得有些窘迫,却不知即便妆容不齐时在柔光里她也有一丝凄凉的美。“你回来都不说一声,很不够意思哦。”男生长高了,身高和身段都已经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了,与他在一起时,他的肩膀还有一些孱弱,人的相遇真是难以捉摸啊。想来东京也真的很小。   国三的事,即便是初恋,隔着四五年再回忆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了,何况情伤之深唯有对比才知深浅。忍足侑士带给她的痛楚早已被时光磨钝,被第二段情伤磨钝。想来大一时还耿耿于怀,此时再提起时也只有自嘲的笑了。“我回来,也不是什么重要到全世界都需要知道的事啊。”因为太久没说话,张口时声音甚至有点沙哑。“就你一人吗?”一人释怀,两人都放松下来。“是啊。随便看看,刚才手冢君给我推荐了一本书,我下来找找。”她再次把目光转回书架:“不过,那家伙看的晦涩的德语书,我猜,这个书店是没有卖的啦,下次去市中心再找找吧。”语毕后,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的伴呢?我猜你不是一个人吧?”末尾带着一丝俏皮,笑意便浸润到声音里了。她刚说完,女生便从忍足侑士身后探出头:“啊,就是她咯。”男生笑着摸摸女生的脑袋,伊喜见女巫蹙蹙眉拿下他的手:“别老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大一小鬼。”   “北原学姐,好久不见啦。”彼时眼前一对人倒有种天设地造的感觉,伊喜见女巫妆容精致,忍足侑士倒也算潇洒倜傥。北原千瓷笑了笑:“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在一起了啊。”   没想到你们在一起了。   有什么没想到的。她自嘲地,从书架里随便拿出一本书便和他们告别。以前也爱过也恨过,此时站在现今回望过去,仿佛是前世的事了。   只要时间足够,有一天也能如此忘记迹部景吾吧。   只要时间足够就好。   她站在柜台前结账,樱庭将零钱递到她手上,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再见啊。”   ? ☆、Chapter . 058 ?  在手冢国光二十一年的经历里,最严重的感冒就是这一次了。淋雨回家后也忘记了洗澡,母亲叫他也闻而不理,转身就关上门。他的生活一向健康规律,生病倒是很少一次。他僵硬地看完了读书笔记后便烧起了高烧。他脱下衣服后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生病了。病来如山倒,他磕在桌上睡了片刻后被母亲发现,之后洗澡吃药睡眠,感冒严重到几乎快肺炎的程度,高烧不退当晚便被送进了医院。手冢国光在除了当时去德国治疗手臂后便再也没有进过医院。他挂水挂了两天,不说一句话,睡眠时梦见北原千瓷的脸,醒来时因为情绪低落也拒绝多言,除了必须说的“谢谢”之外住院的三两天他几乎都只低头看书。   没有告诉北原千瓷,是因为他对她负气,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所有她发给他的问候短信他也没有回复。   北原千瓷总是这样识相的,他不回复她似乎也能猜出一星半点的理由,所以也不再打扰。   认识她整整两年,这是手冢国光第一次动怒。而他也是不善言辞的,也忍让到不忍责怪她一句。   大概是第三天,他已经从医院回家,父亲出门,留母亲一人照顾他时,北原千瓷第一次找上了门。   地址是问安藤雅一要的,即便是她来过一次,却也是大一时的光景了。她把地址打在导航上,便列出一堆路线,原来他家离她居住地并不是太远。即便是有些唐突,她却还是选择上门了。雨季的尾声,天空半明半昧,她用粉底认真盖住颈边的吻痕便出门。在街边的点心店买了两盒点心,尽管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总是不会少掉必须的礼数。她穿过人流密集的街心,地铁的空气浑浊闭塞,她找到他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哪位?”和式的家居风格,开门时的中年女性也是穿着和风的居家袍。她没想到开门的是他的母亲,一时便觉得有点惊奇——她已经习惯家中无人了,没想到周围的人原来都是有父母陪伴的。她愣了片刻便勾出笑:“伯母好,冒昧打扰,请问手冢君在吗?”眼前的女生化了淡妆,头发芬芳又浓密,眉眼乖巧清秀却带着点冷淡,指尖修长,手背洁白。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点心。手冢彩菜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似乎见过这个女生,而父母总会对登门拜访的异性多一些注意。见女主人不语,北原千瓷有些尴尬,只好勉强继续:“我是手冢君的同学,因为几天联系不上他,所以特意来拜访。”   “他刚刚醒。”手冢彩菜笑了笑:“进来吧。”——女生清秀干净,倘若真是儿子的女友,倒也不是坏事。   “那我点心放在这了。他没事就好,我怕他出事。”北原千瓷长呼一口气,实在不懂如何与长辈相处。“冒昧再问伯母一句,手冢君最近是身体抱恙吗?”   “只是那天淋了雨感冒了,劳烦你费心。挂了两天水,现在倒是已经好多了。”   “没事就好……那我不打扰了。”再次暗自长吁一口气,转身要离开时玄关被拉开,手冢国光站在房间门口叫住她:“北原。”   这声音,不是每次他叫她的声音,第一次他叫她带着一点严肃。她下意识脊梁一紧,转过头望他面色铁青,没有戴眼镜目光却不减凌厉半分。她转过身:“手冢君。你没事就好,我就不继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一点惧怕他,惧怕他的严肃,惧怕他的怒意。“我找你有一些事。”打断,他过去从来不这样。语毕他便让开身请她进房间。玄关门拉上,北原千瓷望见他房间里的陈设,望见他掀起一半的被褥。上一次来时,自己窘迫到令全世界都唾弃的程度,上一次来时,他桌前的窗,窗外飘落着秋叶,他第一次从后面轻轻揽过她。   “我只是来确认你有没有事。”收起思绪纷飞,她将目光投向他。她的眼神真清澈,连深刻的双眼皮都好像证明着她的清纯。若不是他知晓真相,可能真的会被她骗过去,可能真的会以为她爱他。“北原。”打断,“我们交往吧。”;   ”手冢君……”;   “叫我名字。”   再次打断,这是北原千瓷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占有欲,他的表白不再是商量,而是通知甚至命令。她感觉心内如重锤抨击般响彻不止,不同意是她的不义。同意了却不爱他难道就道德吗?   第二次,这次却是真真实实的命令了。受够了吧,这暧昧让他甘之如饴又痛彻心扉,让他没有权利干涉她堕落和自我放纵,让他没有办法介入她的生活。手冢国光从未有任何时候如现在这般受挫过。他捏紧拳头砸在她耳边的墙上,这爱痛苦到他几乎想杀了她。“我不想瞒你。”他在努力冷静后对上她的眼睛,半晌语气又带上自嘲地:“我没有那么大度。”   “国光。”她从他的桌上拿起他的眼镜为他戴上,这动作那么认真又亲密。她从未主动对他那么亲密过:“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不过是我伤害你而已。”何必勉强,她知道自己什么德行。虽说感情没有谁欠谁之分,但她却又始终无法让自己用这样坦然的心态,有恃无恐地接受着他的疼爱。她想她大概已经是很多人眼中的“婊”而被人戳断了脊梁骨了。是啊,算什么,和前任藕断丝连却还玩弄另一个爱她之人的感情吗?做了已经有未婚妻的迹部景吾的露水情人却还在手冢国光面前卖纯劈情操?   就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真相,而是相信自我所想。   太可笑了,这仿佛都是她的错了。做什么都是她该死了。她不动声色,却勾起淡淡的绝望的冷笑。   “你现在这样,一样是伤害。”他第一次后悔那一个早晨去图书馆,后悔看见她俏皮的容颜。倘若一见钟情那么灵验,那么为什么当她和迹部景吾第一次和他抗衡时自己没有爱上她。有些事就是这样,那天阳光那么好,她的笑与俏皮都是那么天真而真切,晴天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射出了淡淡的哑光,她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清澈,她的身体像出生的小鹿一样干净和轻盈。她就那样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便在他心房里踩下一个柔软的坑。他在事后每一次回忆起这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心脏都感觉到缺氧般的疼痛。他为什么没有在迹部景吾之前向她表白心意,而她也再也变不回过去的她。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喉头颤抖地说出这句话。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才过去了两年不到,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她抬头望向他,笑还挂着,眼泪却冲上眼眶,她的瞳孔明亮湿润:“国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大学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   不是轻浮之人,要装轻浮才是最苦。   七月,再一次的暑假。比任何时候都熟悉的烟火祭,迹部景吾站在窗口边点燃一根烟,抽烟这件事好像是十六岁学会的,和忍足那家伙在冰帝的角落里吸烟,然后迎风把味道吹得干干净净,风挑起胸前的领带,意气风发又不可一世。“本大爷看你最近状态依然很不好啊嗯?段考分数又很一般啊。”记忆犹新,国高一年级,在十五岁时还不会抽烟,十六岁时倒是勉强学会了。所谓学会,也不过只是装成熟时和忍足侑士来上一根而已。烟味呛鼻,却又不想显出自己的青涩,硬是憋着那口烟不咳出声。彼时二十一岁的自己早已无所谓着这烟草味,依旧没有烟瘾,却也用不着为了避免呛出声而憋出眼泪了。   “景吾,出门吗?”书房的门被推开,中岛园穿着色彩鲜艳的和服,略施粉黛的脸像个精致的人偶。“你先去吧。”迹部景吾没有回头。想来和北原千瓷交往的一年里,自己居然从未带她去看一场烟火大会,实在是遗憾吧。这热闹是平民情侣一定会凑一次的,穿着浴袍的少男少女总会聚集到隅田川河堤边,等待烟火窜上天空。很奇怪,这般烂俗的情节,北原千瓷却屡次要求他带她体验一次。可惜2011年的夏天浑浊匆忙,他用一句;“想看烟火大会本大爷可以送你一整场。”来搪塞了她的请求。可是这夏天过去得太快,他也不知道,他与她竟然只有一个夏日的缘分。   他走出家门,人群熙熙攘攘。迹部景吾穿着洁白又宽松的衬衫,他已经很久没有闲逛了。闲逛变得有意义,东京,高度繁华的城市,找不到无人的巷口,找不到空无一人的角落。这个城市连他都没有和北原千瓷认真走过。真正彼此路过的地方也只有几处,七月下旬,他独自开车到达烟火祭即将开始的地点。他没有穿浴袍,把车停好后在街边买了一罐冰啤酒。虽然自己从未和女生来过,却是陪过忍足侑士和他的不固定女友来过若干次,每次忍足侑士都会在路边买两罐生啤,递给他时被残酷地拒绝,想来却是有点好笑又有趣的回忆。   中岛园的电话打进来,被他掐掉。河堤边已经聚集了一定数量的穿着浴袍的男女,他的白衬衫倒是扎眼又鲜明。他站在马路对岸,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等待着烟花窜上天空的时间精确到秒。他漫不经心却又着实有一丝淡淡的寂寞。终于,第一朵烟花一飞冲天炸开漫天的星光。前方却有了骚动,他踮起脚看了看,原来是男人单膝下跪向女人求婚。真是俗气,这种环境下求婚,还真是平民的品味啊,要是本大爷……      他虽然嘲笑,却在心中升起诡谲的羡慕。   羡慕吧,羡慕他们可以用如此廉价的方式获得他永远得不到的幸福。   能向爱的人求婚,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自由啊。   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思念北原千瓷。   他掏出手机,即便已经删掉她的联系方式,记忆却总是没有电子产品的删除键那么无情的。   手机响了三声,她站在河堤边,此时此刻她正转过头含笑望着求婚的男子,她也是这场策划的群众演员之一,她把手上的一把玫瑰花递到被求婚的女子手上,幸福得仿佛自己就是这个女子。此时她听见了自己的手机声,没有看显示人,她按下接听键:“喂?”   烟火在天空上泼下浓墨重彩,他的声音含混在在烟花的炸裂声中带着颤抖。   北原。   我很想你。   ? ☆、Chapter . 059 ?  未卜之遥   Chapter . 059   能在烟火大会上相遇应该是很浪漫的事吧。   北原千瓷一直存有着廉价又简单的愿望,比如下课后在路边吃一杯温烫的关东煮,可能是下雨天,热热的水蒸气弥漫上镜框眼镜,天上落下小雨,她就站在温暖的灯光前,男生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伞。她转过头也看不清男生的脸,制服的边边角角熨烫得那么干净而毫无褶皱,整个画面的色彩都带着淡淡的暖黄的光芒。比如烟火大会上她穿着母亲为她做的浴衣,洗完澡未施粉黛,两鬓的头发还未吹干带着干净的洗发露的清香,她穿着人字拖穿过千人轻轻挽上他的手腕,把头磕在他的胳膊上,在灯火飞上天空时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   这些都是国中时的幻想,幻想过与当时的初恋情人做的事情。只是忍足侑士是关西人,她便从不提出吃关东煮的愿望,也欲一同想看一场烟火大会,却因为在一起时夏季就快要结束,国三学业如此繁忙,她坐在旧宅的二楼里,看见落地窗外他苍蓝色的头发。   在前往名古屋之后,她曾与当地的学生一起翘课出校门吃过一次学校对面的关东煮,汤汁鲜美,灯也温柔,她被弥漫的水蒸气轻柔一击,落下了温暖的眼泪。这眼泪很复杂,着实说不出是物非人非的苍凉,还是青春期的自以为是的孤独。   在四年以后,彼时已经大三的自己回望过去,觉得自己走来的一路都谈不上艰难凄惨,只是自己不够有强大和淡定到面对失去而已。毕竟唯有存在过的才能消失。而因为拥有过才会对失去耿耿于怀,倘若与迹部景吾断得干脆利落,自己也许不会在这段泥潭里越陷越深。她下午两点起床,收到原来就放置在备忘录里的今日烟火大会的提醒,她几乎从未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还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前往。而现在,父母看来也不是那么恩爱有加,上大学后便更是如此了。   她抱着满腹心事,穿着便装,没有约任何人是因为这座城市里她也找不到可以约会的对象。盛夏之夜,她塞着耳机却被莫名地塞了一朵玫瑰花,原来是今夜有人要在第一朵礼花飞上天空时在此处求婚——而她被当作要送花给新娘的对象。她面善,也有一定的美貌,所以搭讪的人也有,而她生性冷淡,对陌生人连一个字都少说,而这一次她却意外接受了这个任务,在男主人认真祝她获得幸福时,她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   而就在她把花递给新娘时,她接到了迹部景吾的来电。   烟火的声音那么响亮,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却含混着烟火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他说,北原,我很想你。   她愣了片刻,在烟火里颤抖地问他,你在哪?   北原千瓷没有想过,成就她这少女时代浪漫幻想的人,竟然会是迹部景吾。她穿过马路,远远看见他穿着白衬衫,因为胸前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显得那么性感。他总是像从海报上刚刚剪下来一样精致,她走到一半时忽然脚步慢下来,是在思考她和他说什么,尴尬,冰冻三尺的尴尬。“今天好兴致啊。”她走到他面前,没有笑,却习惯性地调侃。   “你也是。”他倒是认真回答,上一次肌肤之亲后的不欢而散仿佛彼此都冰释前嫌了。北原千瓷望了望他手上的啤酒,勾起笑:“我记得你不喝啤酒。”   “随便买的,偶然也品尝一下平民的口味。”   “一个人?”一如既往,嗯,这才是迹部景吾。   “还有园,不过半路把她甩了。”   “呵呵。”冷笑,果然。“甩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找前任可不是什么华丽的事啊。”继续没轻没重地调侃。每个字落到自己心里倒也是淡淡的心寒。   “谁说你是前任了啊嗯?”扔掉手中的易拉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嗯,对,是情人。”再一个冷笑,忍不住地要抬杠,却不能直视他的眼神。   “北原,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方式和我对话。”他难得说“我”,彼时他的语气甚至都有些卑微了。如果真正爱过,彼此都清楚到彼此的肌肤纹理了,彼此都知晓对方是食肉还是食草时,失去了情侣的联系,却还想再云淡风轻地做朋友,真是太难了。   也有人做到,但迹部景吾与北原千瓷大概都没有这个天分。   “我为什么要你喜欢?”每一句话里都带刺,他们穿着便装,所以在都穿着浴衣的人群里是那么显眼。她的眼神不再是温良的少女的眼神,如果说她在最开始还只是无害无刺的向日葵,彼时她已经像一朵真正的玫瑰了。而顶嘴的语气却又一下暴露了她的稚拙,她忽然有些丧气,只好半开玩笑地解围:“我是说,我没有必要讨你喜欢,这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他哑然失笑,她明明在乎,却要强装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也算可爱。迹部景吾迟疑半晌,下巴轻轻点了点前方:“我们也去看烟火吧。”迎面吹来的夏风都带着人群的气味。他和她走在马路边,他用胳膊轻轻揽了她一下便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她有些尴尬,转过头望向天边钻向天空的烟火。她露出的一段洁白的颈项上贴着一块与肤色相同的创口贴——实际创伤早已痊愈,痕迹却是落在那里的。他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抚摸上她的脖颈,她一惊,下意识地要躲开时,他便又将手放下了:“贴块创口贴,怕手冢看见啊嗯?”   “关你什么事。”她不自然地摸一摸自己的脖颈,回忆起那一夜时脸颊飞起两片红云,把头扭向一边。迹部景吾微微抬起下颚,伸手便揽过她的肩膀,距离便一下拉回到2011年的夏天,没有比那一次更好的夏天了。她想挣脱但她怎么可能挣脱得了一个成年男性的怀抱。“反正也断不掉。”他把头抵在她馨香的发上:“不如,和本大爷纠缠一辈子,怎么样,啊嗯?”这算是情话吗?听到这句话时她几乎快落下眼泪:“少无耻了,你。”   “北原。”   “?”   “你好像从没和本大爷说过我爱你啊嗯?”   “这种烂俗的话,我怎么会说。”扭过头,脸上的绯红也是散不去的。   “那本大爷就理解为你从没有爱过本大爷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她好气又好笑。   “因为,也只有你了。”这话,就不那么容易明白。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什么了?只有你能看得了我的软弱,只有你能理解得了我的孤独,还是只有你可以听见我说的这般生涩又肉麻的情话。她的脑海里飞过了数千个既定的可能。彼时他们站在人群的中央,迹部景吾带着她挤开人群走到第一排,她站在他前方,他从后面轻轻揽住她。周围情侣密集,他把侧脸贴在她的发际线上,他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他大概猜到她要说的话,便低下头靠近她:“啊嗯?再说一遍。”温热的气息袭卷上她的耳垂,她一躲:“好话只说一遍,听不见不说了。”   “你不说,本大爷也知道。”他从未有过哪天心情这样好,不管这算不算失而复得。他能听到她说过一秒钟的情话,都是甜蜜到足以用一生去反复回味的。这一晚北原千瓷被他环在怀中,像每一对平民情侣一样相拥。她微微偏起头时望见他正低头看她,她心底一软收回目光。烟火大会这样热闹,每一对情侣都带着幸福的笑,唯有她在他怀里落下两行清泪。   他真是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啊。   人群里,中岛园在之后拨打过迹部景吾的电话,第一次被掐断,第二次就是无尽的忙音了。她心一沉,看来他今天是不会来的。她不甘心,又拨打了第三次,却依旧没有回应。自从北原千瓷回来以后,她在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他对她的态度从好转又一下变为了不耐烦和冷淡。政治婚姻大多如此,在婚姻自由的年代里,她和迹部景吾却是不自由的见证了。今日她穿着了鲜艳昂贵的浴衣,却比任何人都孤独。她脚步蹒跚,随行的一位仆人问她要不要回家时被她拒绝,河堤边五光十色,她心情低落到极点。偶然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何必,苦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爱她的人。就算她回家了,她也不会多抱怨他一句吧,自己处在劣势,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是偏偏他来了。她猛一抬头时望见迹部景吾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他的背影那么扎眼,像一束光一样刺进了她的眼里,她几乎被这背影激得快落泪了。这落泪,不是因为她找到了他,是因为她看见的他怀里还有另一个人。   中岛园,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唯独面对北原千瓷,她自卑又泄气。   那么多不甘心啊——没考进东大,没有得到迹部景吾的青睐,还在她面前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她不是安藤雅一,因为从来是人上人,所以不能接受有人在她之上。她在他们之后站了大概十秒,忽然泪如泉涌,她慌忙背过身,防水妆容不会哭花,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委屈已经充满体内,满到快溢出来了。   ? ☆、Chapter .060 ?  他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从院子的侧门走进,管家为他开了门。他带着酒气却没有喝醉,意识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盛夏的夜晚里星辰闪烁。“少爷,水已经烧好了,您准备什么时候洗澡?”川端一如既往,这一夜仿佛什么都没变,他一路走一路解领带,快到房门时管家又说了一句:“园小姐还在房间等你。”他本来已经握到门把上的手忽然停住,过了一秒又放下。“本大爷累了。”他解开扣子的另一只手将领带递到管家手上:“今天我睡客房。”曾几何时已经这么讨厌她了,宁愿睡客房都不愿意和她同处一室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懒于对付而已。既然之后还有几十年拉拉扯扯,何必在最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费尽心机地逢场作戏。她到他家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即便她在京都读书却依然回来得很频繁。而寒暑假几乎就在他家住下了。父母也默认,仆人也默认。难道不该默认吗?连订婚典礼都举行过了,质疑都不需要了。   想来都只能一声苦笑啊。   “……好的少爷。”   一如既往。   “景吾。”他欲向客房走去时门却打开了。她的眼睛红肿,这一晚和之前的夜晚都不同,她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他们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人,本应惺惺相惜吧。倘若她也有心上人,这联姻倒反而是可以平衡的,彼此不爱,目的单纯,所以天长地久。而她却偏偏是天平沉重的另一端,彼此便无法平衡了,她便总是被伤害的那一个了。   “有什么事吗?”   “没事。”她沉默半晌还是什么也没说。说过的已经太多,做的事也太多了。   “那你今天就睡本大爷的房间吧。”语毕,夏日的夜晚没有一丝风。他精致的眼睛像被雕刻家精心雕砌的艺术品。迹部景吾推开另一扇房门,这间房间是为中岛园婚前准备的,他将房间反锁上,这个房间里都是她的气味,属于中岛园永恒不变的香水味和衣物清新剂的气味。他烦躁地将手机扔到床上,拉开窗户通风,夏季总是让人烦躁啊。回忆拉回这一晚,他在人群中亲吻北原千瓷的嘴唇,混合着啤酒的味道,人声嘈杂,无人注意所以可以认真体味。而烟花是转瞬即逝的,一如彼此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像一个沉重的梦境。   在一起时借口太多,分开后的此时彼此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又都变成了不义之人。她坐在他车的副驾驶座上,副驾驶上落下一个毛绒的钥匙串,她不动声色地从背后摸出来,不问都知道是谁的东西。“园小姐的钥匙丢在你车上了啊。”即便再漫不经心都会造成尴尬。“你家还是我家啊嗯?”他打开车窗故意不理睬,眯着眼开玩笑。他车上的陈设有了变化,只是不变的是她送给他的打火机却一直躺在车上,旁边放了一包还没抽却开了口的Davidoff。“抽烟了?”;“没有瘾,很偶尔抽一两支。”他目不斜视,车内也没有音乐。她转过头勾起一丝冷笑:“当然是我家”伸手便把中岛园的钥匙扔到方向盘前:“你家?不方便。”   “那又怎样。”他也不动声色地勾起冷笑:“本大爷的家,又不只那一个地方。”   “少无耻了。”正色:“送我到楼下就好。”她拿起他的烟盒研究,夜晚为她平添一份妩媚,什么时候彼此的关系已经畸形到这个程度了。下高架,车拐进了巷内,停车。她欲下车时被他一把按住手背。“北原,本大爷刚才说的是真的。”和她在一起时时间过得那么快,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自私地占有,从她的心到身体甚至一生,即便他知道,这简直愚蠢到可耻。   “但我是开玩笑的。”丢下他的烟盒,她欲挣开前对他甚至带上了一丝嘲笑:“迹部景吾,我没爱你到能作你的情人的程度。”,开门,这次关门的声音极大。语言上一步不让,底线已经到了崩溃前的一秒。她的背影没入黑暗的楼道,就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她就落下眼泪。没有名分,倒也无所谓,被骂婊也不是一天两天,名誉都不要地爱一个人,说来真是又肮脏又纯洁啊。   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1)。   “嘁。”迹部景吾原本下撇的嘴角最终化成了一抹悲凉又不屑的笑。车窗拉上,踩下油门,车行,绕出灰暗的巷口。   “少爷,该沐浴了。”管家在门口敲门,“等下再说。”他不耐烦。   还是不能承认这一夜居然过去了,这烟火大会的邂逅,倒单纯得像国中生。他用力拉开抽屉想要寻找空调的遥控器,却发现了遥控器搁在一摞照片的背面,用力过大,照片像扇子一样瞬间展开,他出现在任何场合的照片尽数展出,迹部景吾微微蹙眉,他甚至有些颤抖地拿起这些照片,每一张照片的背面,中岛园清秀的字迹认真写上了时间。难以置信,他竟然被未来的枕边人暗算这么久。也很难想象,过去觉得她虽横冲直撞倒反而单纯,现今却心机深到让他几乎不认识她了。他翻到一半时赫然望见交接仪式那一夜他在北原千瓷楼下的背影。震怒,这应该真的可以用震怒来形容吧。即便努力安抚情绪却依旧很难镇静下来,他将照片用力摔到地上,一把打开门。管家被他冷若冰霜的脸吓了一跳——即便迹部景吾心情再不好,却几乎不会对家中的下人甩什么脸色。“中岛呢?”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呼唤她的名字。   “少爷,园小姐刚刚回家了。”   “回家了?”怒火像野草一般疯长,他掉头向父亲的书房走去,用力推开房门门,他对仍在桌前的父亲厉声:“本大爷要求撤销和中岛家的联姻,越快越好!”语毕便摔门离开。这些年,忍受得够多了吧。被压抑了也太久了。   想来也好笑。   想来也可悲。   任性骄傲如迹部景吾,却唯有盛怒之下才能说出真实想法。   北原千瓷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中岛园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夏季接近尾声,这个夏日,太不幸,与迹部景吾拉拉扯扯依旧没完没了,过得倒是和2011年的夏天无异。北原千瓷推开咖啡店门的一瞬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居然接受了中岛园的邀请,彼此好像认认真真地见过,也只有两面。而相知已久,彼此对对方早就了解到不能更了解的程度了。她坐下身望了对面女生一眼,相对印象里,她好像瘦了很多。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你找我?”   敌意不会没有,只是她的冷淡,就是充满了敌意。   “北原小姐,真是手段高超啊。”熟悉的话,从另一个人嘴里也这样说出来过,中岛园勾起冷笑,抬头打量:家境一般,发型凌乱,长相过关却素面朝天,五官的瑕疵因为没有妆容的遮掩所以明显到一眼都可以看出来。因为厌恶,也因为嫉妒,每一个缺点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倒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迹部景吾会喜欢你这一号的。”她带着精致的笑,还需要什么伪装,难道这个时候还应该互相吹捧彼此的美貌吗?第一眼见面就没有友好过,也不存在有什么闹掰不闹掰吧。   “太过奖了。不过我并不把他的青睐当成荣幸,至少,我自由自在啊。”回敬,因为虚长一岁,所以能容忍她的情绪。   “游走于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间,是你的本事。”也算敬佩,愤怒被轻易挑起。“只是脚踏两条船的人,总也会有落水的一天。”目光灼灼,字字见血。   “会游泳的人,即便落水也不会淹死啊。”她笑出声,即便她没有脚踏两条船,也不会游泳。她感觉像国中时和忍足侑士的前任吵架,俏皮话有得是,彼时说得是没心没肺,此时却字字如刀。   “他为了你,要和我解除婚约。”她的笑凄惨又凉薄:“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眼,我他妈对他这么好,倒是视而不见,让你捡了现成。”   “男人不会对一个他已经过于了解的人感兴趣的。”   “你还真是一个精致的□□啊。”说了过去从未说过的脏话粗话,泼了手上的咖啡,心内却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   她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闪开时的速度像一道闪电。“承蒙夸奖,告诉你这个道理,其实也是看你是个可怜的人。”北原千瓷一笑而过,起身便走出咖啡馆,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不屑一顾,她就不恨她?恨到极点了吧,她就没有嫉妒过她?她自知多少深夜嫉妒中岛园嫉妒到夜不能寐的程度。只是她可以掩饰得很好,这输赢便高下立见了。北原千瓷早不会像两年前一样以牙还牙,她全盘接受,回击得让人看不出她在回击。   想来她一直是这样冷漠啊。无论是对安藤雅一,还是对中岛园。同性的战争,她从来没输过啊。北原千瓷站在街口。   反正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善类啊。   真是幽默。   ? ☆、Chapter . 061 ?  谁也没有想到,中岛园在最后是自己选择了解除婚约,消息走露后纷纷在各个报纸上登上头条,毕竟订婚仪式办得风光,故而闹出乌龙才会更让媒体□□。夏末的迹部府邸安静到令人窒息,川端管家帮中岛园收拾行李时望了一眼原本已经近是家中女主人的少女无奈地摇摇头:“园小姐,行李收拾好了,车也准备好了,少爷在楼下等你。”箱子的搭扣“啪”地一声,昭示着所有青梅竹马的过去结束。她面色枯槁,却依旧不忘扯出一点淡然的苦笑:“多谢了,管家。”   “园小姐,日后要珍重啊。”两家虽然解除了婚约但合作尚在,彼此的子女都不过是利益链上的棋子而已,想来即便是贵族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寒门有寒门的快乐,富人有富人的难处啊。川端在内心中暗自叹息。   “好。”她从大理石的楼梯走下,抬头望见迹部景吾靠在门边,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昂贵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一天他穿着倒是简单又干净,望见她下楼他上前接过年迈的管家手里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司机为中岛园拉开车门,“你没什么话要 ,对我说吗?”她在进车门前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已经没有了怨恨,这眼里也没了眼泪。“你很识相。”他思考半分钟说出了这句话,伤人,尖锐。彼此的关系早就僵到不可能再缓和,□□引爆到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连逢场作戏都步履维艰,再想共度余生也是毁了彼此罢了。迹部景吾语毕便返回了房间,也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恩断义绝到这个程度。若不是她的主动退出,恐怕彼此一生都是悲剧。   2013年8月20日,总算这一切都结束了。只是这一天却还是阴云密布,中岛园在车座后,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她都稔熟,这里是她的半个家,是她准备将未来寄托的地方。而她最终还是退出了,人心是会变冷的,她忍受得太多了,她为他改变自己改变的也太多了。窗外风景转瞬即逝,她的眼泪淹上瞳孔,情绪比任何一刻都要来得激烈痛楚,她忽然用力咳嗽,含混着空调的冷风,她最终失声痛哭。   “千瓷。记得明天早晨七点要到机场。”夏季的风从窗边呼啸而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关切。她趴在桌前,桌上摊着报纸。她拿起手机对电话那头轻轻说:“好,知道了手冢君。”   “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在看你推荐的书。”说谎不打草稿,却下意识收起了有迹部景吾照片的报纸。   欠他的太多。   不能再欠下去了。   却还是不能不赴约。   女人啊,就是贱。   楼下的书店,临走前的最后一次约会。这个夏天与他息息相关,从梧桐树下的相遇开始就知道自己逃不过的。她将长发挽好,乌云密布的天气像是快要下雨了,下雨,就带伞好了。她想了想,带上伞走出门。他就在她出租屋旁的书店,樱庭仍旧坐在柜台前,行人来往匆匆,她的蚕丝裙鲜艳到每个人都能回头多望她一眼。她拍了拍迹部景吾的肩膀,他回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丝悲凉的笑,距离彼此上一次见面,倒又是一个月了。“从报纸上,觉得你最近过得不是很好。”他们站在书店前,谁都没进门,彼此相隔半米,这就是一生的距离了。他牵起她的手,他说,阿瓷,不要再惩罚本大爷了。他很久没叫过她的名字,或者说用这般亲密的语气呼唤。他用“惩罚”来形容她对他的态度于他的重量,听来刺耳又可笑。她抽回手,笑,你又何尝不是在惩罚我?她的笑那么凄凉又冶艳,风那么大,刮得她长发飞扬。   惩罚。这个词真是太过言重了吧。若是说“惩罚”,她北原千瓷所受的委屈丝毫不比迹部景吾来得少半分。   景吾,我在美国时时常想起我们大一时还是朋友的光景,感觉那是我一生里最好的时光,我知道你只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因为不可能拥有所以才没有失去一说。而我和你在一起后,每一天都是惴惴不安,我不知我在不安什么,人的胃口真是控制不了,得到一点,就想得到所有。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语气平静得像说别人的故事。这些话,用多少个夜晚流泪天明茹毛饮血来组织措辞呢?连她自己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哪有破镜重圆,既然已经叫“破镜”,便永远不会愈合。好些事,她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她会哭(1)。   本大爷从没有后悔过爱你,即便是分手后。任何人都有占有欲,我比你要多得多,但这一点都不可耻。   书店门口人烟稀少,他们站成对立,连一杯咖啡都不需要,连一声寒暄都不需要。从爱到筋骨相连,到如今的清水相遇。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这一生若是能活到八十岁,能有几个人值得这样痛彻心扉地爱一次,他直到二十岁才遇到第一个。缘分真是费尽心机地拆掉所有世人精心设计的相逢和相爱啊。他苦笑,这笑却也迷人得可以让无尽悲凉的气氛染上一丝耀眼的光。   这很可耻。因为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我们现在才会这么狼狈。爱不代表最合适,你知道吗?   你认为爱上我是一个错误吗?   不是,只是。   她忽然哽住,只是。   说不出原因。   每一个回忆都带来无尽钻心的疼痛,底线在与他相爱时为他崩溃了无数次。   而他额前的紫发遮住他的眼睑。   他低头了。   只是景吾,你和我在一起时,借口多得不像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有一丝恍惚,她想到那个春天和迹部景吾去上野公园,晚樱如云,他把星冰乐递到她手上。她想到很久前她请他吃的一支廉价的MC甜筒,他用舌尖舔净嘴边的奶油,嫌弃地望了她一眼,北原千瓷,下次不许再拿这种平民食物打发本大爷。她想到与他在东大重逢,那个春天她还是那么单纯的人,有一天怎么会尖酸刻薄到这个程度呢?而他却是没有变的,一直以来他都这样任性和骄傲,一直以来他都像十五岁一样,她记得国中时她路过网球社,透过忍足侑士的肩膀,余光里看见所有人关注的中心里,站着可以让全冰帝骄傲一万年的迹部景吾。   是这样的人啊。   你是这样让人能够热泪盈眶的人。   景吾。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世界在他垂首的一瞬间带着灰飞烟灭般的寂灭。她说,景吾,就到此为止吧。   余生就到此为止吧。感恩你陪我看过札幌的朝阳,东京的落日,大阪的雨水和彩虹。   早就该到此为止了吧。不该有太多纠缠,早就该放她走啊。   是我的错。   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我认识的迹部景吾,可从来不会认错。   她俏皮地笑了,风太大,乌云密布。她对他不再是敌意,这次对话倒像与她初见时她的样子,优雅,安静,笑起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说,我们应该都做回自己才对啊。   她说,把我的席位让给更适合的姑娘吧。   快下雨了,那,就这样吧,迹部君。   你也要走了吧?   对,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那,你多珍重。   好。你也是啊。   嗯,再见。   再见啦,迹部君,认识了这么多年,承蒙你多照顾了。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回忆是解冻的冰水,而冰水会融入河中,大河向东,一去无返。   最后一阵风刮过,行人各自寻找着避雨的地点,樱庭抬起头望了橱窗外的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翻书。外人眼里,不过是来来去去最平凡的情爱故事,永远都体会不到当事人的苦楚。   北原千瓷背过身时流不出一滴眼泪,这短暂的小半生里,已经哭得够多了,已经,为他落了太多泪了。在这真正的告别之际里,倒是半滴泪都分泌不出来了。这告别,其实是解脱啊,也算是终于放下了吧。她徒劳地安慰着自己。她感到心脏像被冻住一样,想哭,想用尽力气地哭一场,却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分手要最和平最漂亮地分手啊,蓬头垢面摔锅砸盆,实在是太不优雅了。她在到家前的巷前时雨已经下得巨大,手冢国光站在她家的楼道口,看她一步一顿地走来,她将伞收好,“上次,护照。”他说话时,她方才想起六月回国时怕将护照弄丢所以给他保管。她没有接过,没有说一句话,伞落在地上,她筋疲力尽,北原千瓷把头靠在他肩上。   还是哭了。   真是太傻了。   她的眼泪渗入他的衬衫,带着她温烫的体温,她抽泣着说,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1)好些事,她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她会哭:摘自王安忆短篇小说《流逝》   ? ☆、Chapter . 062 ?  2015年 东京 二月   人的感情终究渺小如尘埃。岁月的车轮轧过也同样被碾压得只剩颗粒。三年两载,一去不返。“这一年过得还真快啊,啊嗯?川端?”迹部景吾站在书房的窗前,这一年东京的深夜飘起轻薄的小雪,奇怪,已经二月末了,竟然还会落雪。这一夜很像那天的夜里,他被一通电话叫醒的深夜。“是啊,少爷。”管家为他合上书本:“少爷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卒业典礼讲话呢。”   “啊嗯?这你倒不用管我。”他的作息规律,熬到这么晚一向少见,东京的二月漫长又寒冷,幸好,都要过去了,他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落拓不羁又着实瘦弱。转眼又是两年。“少爷,明天伊藤小姐也去吗?”;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点上:“去啊。为什么不去。”   怎么说和这个伊藤的故事,不过是每天寻常路过东大门口的书店,她时而在时而不在。自北原千瓷走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他忽然发觉,与北原千瓷拉扯不清的两年里,竟然没有她的一张照片,想来也实在惭愧。她倒真像是一场梦了,梦醒后,所有的痕迹,片甲不留。   “那么,北原小姐呢?”管家欲言又止。   “不知道,应该不会去。”即便是一年多,也是太长的岁月了。   北原千瓷,你还真是绝情,啊嗯?   她走后的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逐渐有了烟瘾,抽烟的次数和数量锐增。社交网络上,北原千瓷很少发动态,唯一的一张合影是与手冢国光在纽约的帝国大厦上的合影。照片里北原千瓷的长发剪短到肩,穿着一件套头卫衣,紧身牛仔裤勾出细长的小腿曲线,一手挽着手冢国光的胳膊,而男生自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他们站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嘁。”他对她的新发型嗤之以鼻,果然,不和本大爷在一起,品味都下滑了不少,短头发怎么可能有长头发美啊嗯?彼时他正在东大门口的那家书店闲逛。他背对着樱庭的柜台翻着社交网络的动态,也就此时,他听到后面一声淡淡嘲讽的笑声。他本不想理会,女生倒是先发言了:“迹部同学,想不到你也喜欢到这种平民自习的地方啊。”这声音很熟悉,假如不回头,倒真和那个人出奇地像。他转过头蹙眉:“我们认识?”   这是2013年11月,秋雨绵绵,初冬的气息深入骨髓。他浑浑噩噩的大学时代里,终于撞进了第二个女生,与北原千瓷不一样,她明亮又突兀地冲撞进他的视线,像白雪中一只闯入丛林的小鹿。   “我也是和你同系的同学啊,怎么会不认识。”女生笑了,“以前北原同学常来我们这里买书啊。”女生的眼神灼灼又明亮,“你们的事,当初可是传遍东大哦。”这种搭讪手法拙劣又明确,小女生想玩,他倒也难得有这个兴致:“啊嗯?看来本大爷还真是万众瞩目啊。”多久没用这自恋口吻说话了,连他都记不得了,白驹过隙,光阴一去不返,很难置信,此时竟已经是大三的最后一学期了,大一时与北原千瓷重逢却仍旧仿佛是昨天的事。而时间却是一剂猛药,三个月不见,再提起她是除了淡淡的心酸倒也没有更多的感受了。十一月底的天,冬季悄然而至,樱庭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兔子的围巾显得很温暖。她有一个讨喜的酒窝,桃花眼妩媚又清淡,双眼皮深刻又狭长。   “樱庭,对吧?”他望着她面前的名牌微微眯起了眼睛。末尾却带着一点不太确定的上扬声调。   “谁说的?”女生勾起笑,伸手将木质的名牌翻过来,“我从来没说自己叫樱庭啊。”背面的名牌上却赫然印着两个字:伊藤。   “你还真是闲得慌啊嗯?”这个玩笑倒是很好笑,这里的人几乎都熟识她而呼唤她樱庭小姐,而她却唯独向他透露了自己的真姓。“你的顾客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欺骗他们感情的,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啊。”伊藤的笑既暧昧又带着得逞:“大家的思维都很循规蹈矩,我可能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代号,名牌上是樱庭,所以我就是樱庭。我一直都在等待一个人质疑我,比如问我,你真的叫樱庭吗?但是从没有。其实事实往往不同于他们所想的那样,但是没有人质疑,所以他们默认地以为他们认为的就是事实。”她说的很多,条理清晰,有条不紊,这是个很长的句子,许多词语反复运用却显得晦涩难懂了一些。迹部景吾微微蹙眉:“你真的是商学系而不是逻辑学的?”;   “当然不是。这离’逻辑’大概还差的好远了吧。”此时有顾客来结账,伊藤不慌不忙地将牌子调换回来,重新换了一张假笑脸——这女人翻脸倒还挺快。迹部景吾就在这一刻忽然很想捉弄她看看她下不来台的样子,他一样勾起戏谑的笑:“那么伊藤小姐,请问你真名是?”   伊藤自然头也没转,假装完全没听见——你叫谁,反正不是叫我。当然找零钱的空余里,迹部景吾还是看见了女生有意无意的一个白眼。“谢谢惠顾啊川崎君。”她把硬币递到戴眼镜的男生手上,附上了一个灿烂死全世界的笑容。“樱庭小姐,这礼拜三还会在这兼职吗?”男生期期艾艾,连眼镜镜片上都泛着发花痴的光。这回轮到迹部景吾翻白眼了,毕竟他这辈子追过的女生好像也只有北原千瓷一个,怎么追的嘛,哪有这么难啊,还有这么多步骤?   “会在哦。”女生笑:“周三见啊?”   “周三一定会来的!为了樱庭小姐也得来啊!”男生将零钱灌进口袋满面红光地离开书店。   “哼,你这女人,演技倒不错啊嗯?不加入话剧社真是可惜啊。”看到男生走远,迹部景吾从鼻腔哼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过奖,其实我最遗憾的就是我居然上了综合大学而没去上戏剧学院。真是暴殄天物啊。”女生倒也恬不知耻地接受了他貌似表扬的挖苦:“话说要是我有北原同学的脸,说不定有戏哦。”   “嘁。”第二次轻哼,也不知道这女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她是什么意思:“她有那么好看吗?本大爷怎么没那么觉得。”——声音渐渐小下去,嗯,一句绝对的违心话。   “所以北原同学才要和你分手啊,你居然都不觉得她是最美的。”   “反正,至少比你漂亮……”迹部景吾打量她一遍,丢下这句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反正我有川崎君。”伊藤投过来一个巨大的白眼。   “川崎?”迹部景吾回想起刚才那个男生,满面油光,个子不高,眼镜厚如瓶盖:“没想到这种工科男你也感兴趣啊嗯?”   “至少,人家会认真追我啊。”伊藤把纸币整理好抬起头又是一个不屑的笑:”我又没做过你会追我的梦。“   ”……“他一时词穷,但既然已经抱着捉弄她的心理,便捉弄到底:”说不定哪天本大爷就会跟那个川崎一样啊。你不是让本大爷不要凭表面认知来判断真相吗,那你呢?“一开始她说的话,反击正好。   ”呵。“女生将包的拉链拉好,门口走进另一位女生,店长的声音传来:”伊藤,换班。“   ”看见没,其实我就是这么平凡,就算店长都知道我叫’伊藤’,追我的人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女生的语气此时倒沾染了一点凄凉,连她明媚的桃花眼都黯淡下来。”换班了迹部君,那么我先走咯。“兔子围巾,长发披肩。她走出书店前被他叫住:”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和你同级同系,商管班B班,伊藤七末。“女生回过头对他露出笑容,嘴角有一个讨喜的酒窝,和北原千瓷长在同一个位置。   与她不同,伊藤七末,更像尘世里的女子,却比尘世里的女子稍微有趣一点。她有与北原千瓷相似的声音,性格却要比她更讨喜一些。迹部景吾原地勾起一丝笑,转过身她便被抛到了脑后。这世间有很多伊藤七末,而北原千瓷只有一个。在最初,他这样绝望又单调地想 。然而在之后,一旦认识,相遇便愈来愈多了,因为同专业且上的课程也相似,他们倒经常分到一个教室里。他这才注意到,至少在这个班上,没了北原千瓷,伊藤七末倒也算出众了。   “本大爷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你?”偶然教室人少,他转过头与她说话。   “这很正常啊,你们眼里只有北原同学嘛。”女生把书一合,托腮,一本正经。   “你们……?”   “还有我们班男生啊。”伊藤七末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喂,想来我也真是不幸啊,东大美女概率这么低,偏偏还被我撞见了。还是女神级啊,so……”耸肩:“你觉得还有人会关注我吗?”   “总之,也应该有人会关注你吧。”   “有吧,也许,五分之一的男生?我们班?”   “……”   “好好好,十个里面一个总行了吧。”   她总是自嘲,有时能说出一大堆贬低自己的话,比如,你看我又丑又笨的;比如,才没有男生会喜欢我这样的啦。但偶然从某个角度望过去,她却也着实有一种恬静的美。日常她话并不多,对陌生人非常礼貌客气,对熟人便接近疯癫。与北原千瓷不同,伊藤七末好友成群,常能收到老同学寄来的信或者礼物,敢于自黑又敢于黑别人却又能灵巧绕过被黑人的痛点,也是一个本事。很少见她一个人,周围总有不同的女生结伴。   她有个人的魅力,是一种不同于北原千瓷的亲和力。   迹部景吾有时觉得她有趣,有时却觉得她平凡。   他站在窗前,掐灭了烟头。听了她的话已经很久没抽过烟。这倒是第一次,他站在窗前,回忆的人,不是北原千瓷。   ? ☆、Chapter . 063 ?  在来看过伊藤七末的人里面,有过不二周助。那一天是在2013年12月底,迹部景吾把学生会新年晚会的入场卷递给她。“本大爷的邀请啊嗯?一定要来。”没有商量只有通知,彼时伊藤七末正坐在教室里自习,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月内倒是发展成了普通朋友。她接过,却有点踌躇:“今晚我有事啊。”   “你家不是就在东京吗?”   “可是今天有老同学来看我啊。”她把入场劵重新递回迹部景吾手里。   “什么老同学,比新朋友还重要啊嗯?”迹部景吾勾起笑,倒并没有在意。   “是,不二君啊。”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瞳孔:“不二周助啊。”   “……你过去是青学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这一天她似乎心情不大好,语毕后她便起身离开了。又是个怪胎,迹部景吾收起请帖,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一天他组织的新年晚会成功顺利,自然搭讪的女生也络绎不绝。清水将所有的细节打理的井井有条:“部长,今天的晚会满意吗?”清水一望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台前转过头望了一眼幕后的迹部景吾。这一日他的白西装干净耀眼,穿了正装的他比日常更加熠熠生辉,真是造物主的完美的产物,每一个角落都被打理得精细熨帖。   “嗯,凑合吧啊嗯?”迹部景吾瞥了女生一眼,上台进行最后的演说,这舞台,连追光灯都一丝不苟,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刻却在走上舞台的一瞬间有半秒钟的恍惚。曾几何时,他站在人群的顶端,末端站着一身白衣的北原千瓷,他今天也穿着白西装,是因为她说过白色其实比黑色要适合他得多。他自带着光芒,这魅力鼓动全场欢呼,无论他说什么,欢呼的人却永远都在,即便他说的话再官方不过,再丧气不过,却依旧能激起满场沸腾。   这一天散场时已经是晚间十点,他第一次有些疲惫。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是在2011年10月4日,二十岁的生日会,宣布他的婚姻与前途□□控的夜晚。他从礼堂里走出,西服已经换成了黑色的呢大衣,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无人时想抽一支烟聊以解乏。打火机已经两年多没有换过,依旧是北原千瓷赠予他的那一款,都是该死的忍足侑士啊嗯?什么好的不教教本大爷抽烟。抽烟前照例心里骂忍足侑士一遍。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点烟。他漫不经心走向赤门时却在教学楼旁边的椅子前望见坐得横七竖八的伊藤七末,椅子前扔着三个易拉罐。月色和寒风的把她原本白皙的脸蛋冻的通红,连眼睛都是通红的。   “什么情况啊嗯?”他手揣在口袋里向她走近,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空瓶子:“不是跟不二见面去了吗?”   “是啊,见过了啊。”女生抬头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见过,又怎么样啊?”声音尾音淡到快消失   “大晚上不回家,坐在学校里喝闷酒,被校保安看见可是要扣分的啊。”   “那你也抽烟啊。都大学了,有什么关系啊。”伊藤七末深呼一大口气:“哎,我失恋了哪。”   “怎么说?”他难得有兴趣听她的八卦。倒反而选择在她身边坐下。   “哎,其实也没什么啦。”伊藤七末把易拉罐投进垃圾桶里,罐子打偏了,滚出去好远。“Shit!”女生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欲起身去捡时被他拦下。迹部景吾大步流星地追上滚动的易拉罐,一把投进垃圾桶。“不二君有女朋友了啊。”她目光空洞。   “……”人生情爱,也逃不过这几个俗气的情节,迹部景吾拉开她旁边还没开口的啤酒的易拉罐,大喝一口:“啊嗯?所以呢?”   “反正,就是不太高兴而已啦,其实对于不二君也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就是淡淡的不甘心咯。”伊藤七末的语气倒也不显得太过伤心,大概她的声调天生上扬,即便再伤心也摸不透她的真实情感。语气倒总像自嘲和开玩笑,而眼眶却是红的。   “原来你过去喜欢不二。”倒是有点惊讶。   “难道喜欢你?你也太自恋了吧。”月色下伊藤七末的脸素净又悲伤:“不过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哎呀,”她不耐烦起来:“总是会有点不甘心的。”她第一句有点冲,第二句语气又软下来:“你不用管我,过了这夜我就好。”   不甘心这个词,似乎总会引起很多共鸣,但他倒是难得充当了一个看得开的人,安慰她一句:“总有那么多不甘心啊嗯?连本大爷都有,更不用说你。”2013年春季的感觉席卷而来犹如一场壮烈的噩梦,他夜不能寐且魂不守舍。他第一次感受到手冢国光之前所有的不甘心,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话说迹部君,北原同学到底是因为什么跟你分手了。”   “当然是本大爷太优秀了,她觉得配不上本大爷。”反正人不在,爱怎么说怎么说。真实理由说出来也是伤心事,不如嘻嘻笑笑掩盖过去,他不必对每个人都坦诚。   “嘁,少来。”一句显而易见的敷衍,两个失恋的人坐在世界寂静的角落里。从校园矮矮的围墙可以望见墙外迷离的灯火。迹部景吾在拉开啤酒易拉罐的一瞬间,想到了夏日的烟火大会。想来北原千瓷虽然离开了,但却丝丝入扣地系进了他的生活。哼,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而今夜却恰是满月。伊藤七末抬起头望着仿佛泼了浓墨般的夜,望着明月叹气:“今夜的月色真美。”   “啊嗯?不用这个夜晚和本大爷表白吧。”挑眉,尽管知道女生并不是这个意思。   “白痴,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夏目漱石这句话早已成为“我爱你”的代名词。   迹部景吾转过头望了一眼伊藤七末,她的瞳孔湿润,脸颊因为冷空气和酒而泛起淡淡的红晕,高领毛衣包裹住她圆润的下颚。她的大衣毛干净且温暖,黑色打底裤包裹着小腿,末梢塞进了绵软的雪地靴里,脑袋上扣了一顶毛线帽。整个人走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你今天穿成这样可一点不像去约会。”嗤之以鼻。   “可是我冷啊。”她回答得却很认真。   “北原以前无论多冷都是一件风衣,绝对不像你这样左一件右一件。”   “所以北原同学永远不可能和你坐在冰冷的木椅子上喝酒嘛。”伊藤七末吸了吸鼻子,拿起身边的易拉罐:“Cheers,毕竟咱们同病相连啊。”   “嘁,本大爷才没有你这么惨。”下意识想要拒绝自己的失败时被伊藤七末强行拿着易拉罐碰了一下。她有着一种野性的豪爽,这一晚,从2013年跨越到2014。迹部景吾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和这个人度过的。她始终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却在夜晚十一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昏然睡去。她把头磕在他肩上,前一秒还只哇乱叫着:“今天要醉到2014年。”后一秒他便赶感到肩头一沉,转眼就发现她已经在他肩上睡去。迹部景吾望了一眼时间,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占满了整个屏幕。没想到自己竟然当了这个女生一夜的垃圾桶了。他哑然失笑,一手搂住她另一手将地上的罐子逐个扔进垃圾桶。她安静的时候倒也算可爱。迹部景吾心一横便打横抱起她站起身离开冰冷的木凳。东大安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他抱着她走出校门时刚过零点,天空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司机在门口等待多时,望见他走来时有些惊讶少爷怀里居然怀抱着另一个女生。他把伊藤七末塞进后座后自己坐进副驾驶座。“回家。”不多解释一句话:“让川端给她安排一个客房”。   两人之间成为朋友本是偶然,这一夜过去倒好像真成了莫逆之交。   父亲曾问过这个女生是谁,迹部景吾随口回了一句樱庭。   匿名,在北原千瓷之后他很少再说女生。   “你喜欢的?”   “不。”斩钉截铁,却也没说为什么。就是觉得不会。大抵是北原千瓷过后,迹部景吾逐渐对父亲产生了隔阂一般的抗拒,他关上了所有的门,拒绝透露任何情感上的消息。大抵怕爱上的人与北原千瓷有相同遭遇,他几乎连动心这样主观的事都能控制了。迹部景吾望了一眼还没有睡醒的伊藤七末,轻轻合上门。   ? ☆、Chapter . 064 ?  他与伊藤七末建立起来的友谊迅速又细密。迹部景吾逐渐发现她的聪慧与有趣。她是正统家庭出来的女生,从小被父母呵护长大,祖父母均为知识分子。她每日穿干净厚实的衣服,身上带衣物清新剂淡淡的香气。与北原千瓷相同,一样住出租屋,周五回家,周日回校。每天在食堂吃很少的饭,念书也是漫不经心,总是在玩手机,偶然抬头看一眼老师记一两笔笔记,然后接着玩自己的。周一周三在书店兼职,照样挂个“樱庭”的标签欺骗群众,有了她以后迹部景吾竟然逐渐养成了去书店的习惯,然后趁她不注意时将她名牌“伊藤”的那一面翻过来。却回回被被伊藤七末发现,恶狠狠地又转回来,然后接着低头看书。他有时故意站在柜台前与她打趣聊天,害得她被店长责怪,自己便在一边得逞地笑。有时她真生气了,换班后拎上包就走,第二天早上也不理他。但她总是那么好说话,迹部景吾买一盒巧克力就可以轻而易举惹她笑出来。   她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女。在他眼里却又是这么俏皮。   她的信息,一条条填满了他的手机,逐渐将“北原千瓷”这个名字压到了视线之外。她蚕食着他对于前一任的思念,填补着他深刻的伤口。她是他甜蜜的解药。   “伊藤。”他们曾经坐在东京大学教学楼的顶楼,一月的寒风刺骨却阳光温暖,她眯着眼睛转过身问他:“干嘛?”   “你怎么不喜欢手冢?”   “不喜欢poker face啦。”风刮起她的长发,她的头发浓密,卷,风都不能轻易地让她长发飘飘。她温暖的雪地靴没有一丝灰尘,她拽了他袖口一下:“下楼啦,太冷了,等半天也没下雪。”   “本大爷早就说今天不会下雪。”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她上来,因为这无聊的原因。   “就你最没趣了。”   这一天他们见到了忍足侑士,男生和她一路聊得很开心,迹部景吾独自闷闷地走在二人后面。“诶,忍足侑士你再这样本大爷要告诉伊喜见了。”三个人站在路边的银杏树里,被冷落半天的自己忽然冒出了这句话。彼时伊藤七末站在一家饮品店前等一杯热可可,她的背影不如北原千瓷纤瘦,却依旧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怎么?”蓝发男人转过头带着一如既往又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笑:“你喜欢上她了?”   “嘁。”下意识表现出不屑,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平凡的人。   “那你何必跟我纠结这些细节。”   “提醒你你是有妇之夫,注意点而已。”迹部景吾扔下他一人,看见伊藤七末已经买好了热可可转过身时兀自先走了。伊藤七末问他:“迹部怎么了?”男生又意味深长一笑:“不知道,大概是吃醋了吧。”;“吃什么醋?”,迹部景吾虽然走到前面,听到这话却又忍不住转过头:“忍足侑士你再胡说本大爷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伊藤七末一愣,望着忍足侑士的坏笑便不再多说话。   假如自己注定还是要深陷政治婚姻的安排里,倒不如从此清心寡欲。伤人伤己的事,迹部景吾再也不会做。她还是时常来学生会找他,一起去食堂一起去看书,冬天她穿得厚实温暖,她偶然摸到他的手会说:“迹部你手好冷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副兔子手套硬是要他戴上。伊藤七末对他的关心和喜爱从来不遮遮掩掩,却爱得也那么不卑不亢。与北原千瓷相同,伊藤七末从不说我爱你,从不多嘴未来一句。有时他们坐在食堂里,伊藤七末抬头望望他,漫不经心问一句:“迹部君呐,你下一个未婚妻是谁啊?”   “不知道。”迹部景吾埋头扒饭,也不多说一句,抬头望她一眼,她的桃花眼明媚又带着淡淡的忧郁,像是在思考什么,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一碗蛋包饭,蛋皮被捅开,饭却一口都没动。迹部景吾拿筷子的另一端敲敲桌子:”认真吃饭啊嗯?”   “今天胃口不好哎。”伊藤七末放下筷子:“要不然下午那堂经济课不上了吧?晴空塔开到现在我都没去过,去完后我们顺便去天空町(1)吃好的啊。”   “一天一个点子,本大爷这学期跟你翘多少堂课了啊嗯?”抬头一个白眼:“人家大四都想着减肥,就你整天吃吃吃。”   “那是,毕竟全日本的伊藤久右卫门(2)都是我家开的。”   “撞个姓氏一样,你倒是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嘛?”   “去不去啦!”   “去。”终归还是迁就她了。即便无可奈何,心中却莫名带着甜蜜的欢喜的。黄金周(3)刚刚结束,他被她拉着不得不挤上拥挤的地铁。他也从未去过东京晴空塔,他曾在社交网站上看到过忍足侑士和伊喜见女巫在晴空塔前的合影。那是最糟糕的一段时期,他全然没有任何心情出门。春日晴空万里,因为是工作日故而游客也不是很多。伊藤七末下车便拉着他买票,他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冬季已经过去,她喜欢穿灰色的春装,配上颜色素粉的丝巾,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走路一蹦一跳,速度倒也不慢。电梯一路向上,晴空万里所以极目远眺便是整个城市。迹部景吾站在观光电梯里一言不发,即便与北原千瓷已经分手半年多,触景生情却轻而易举。“迹部君也和北原同学来过吗?”伊藤七末见他不语便转过头。   “本大爷和她在一起时,天空树还没竣工。”大一历历在目,转眼竟然就大四了,想来时间真是无情啊。   “……”女生也识相地缄默了。迹部景吾转过头望她时发现她眼睛里已经闪烁出一点眼泪。他笑了,问她:“哭什么?”   “唔…隐形眼镜戴反了还是眼睛进沙了……硌得慌。”她用力揉着一只眼睛时被他拿开揉眼睛的手臂,迹部景吾低下头就这样握着她欲揉另一只眼睛的手,对着她含着眼泪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她一愣撅起嘴,眼泪却流的更加汹涌了:“看什么看,自恋狂。”她一把挣脱手,恶狠狠地。她脸颊通红,迹部景吾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啊嗯?”递到她手上,她一点不客气地接过,用完也不还给他。他转过头问她:“伤心什么,刚才?”   “不跟你说,反正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本大爷不懂。”   “反正你就是不懂。”电梯门打开,气氛都沉重了。伊藤七末心不在焉地转了几圈便要走。彼此心照不宣又互补点破,迹部景吾走在前面,她像一个受气包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大步流星走了几步便又佯装漫不经心地停下。转过头望见伊藤七末停在了一个橱窗前,他纳闷,叫她:“伊藤,怎了?”女生不语,他颇有奇怪,便返回走了几步,却也愣住了。东京塔主题的点心店,草莓糖浆浇在芝士蛋糕上,浆果颜□□彩丰富,东京塔形状的叉子。然而比这一切更加醒目的是蜜色头发的少年和站在旁边的黑色头发的少女。   伊藤七末站了三秒,拽拽旁边男生的袖子,低声:“走吧。”   “你也想吃?”   “走了啦。”玻璃橱窗,隔音极好,里面的人浑然不觉。   “想吃就买啊。”语毕他便大步走入甜品店,不忘拽着伊藤七末的手腕一起进门。对视不可避免,尴尬不可避免,而迹部景吾却是自国中时期便有这英雄救美一般的绅士风度的。   “不二,好久不见啊。”十指相扣做得那么逼真。蜜色头发男生转过头颇有惊讶:“迹部君,好久不见了。”旋即:“你们也在啊?”这句话便是对伊藤七末说的了。“是啊,来带她买甜品。” 暗地里他攥紧了她的手仿佛在暗里给她面对失恋的力量。“货架上一样来一份。带走。”迹部景吾转过头对售货员。而后刷卡,付钱,接过礼品袋,重新紧握上伊藤七末的手。“那样,不二我们就先走了。”全程不必伊藤七末说一句话,他提着袋子攥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即便逢场作戏已经结束了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喂。”她抬头问他:“你干嘛帮我?”   “没多少钱的东西,但能给你买一个面子啊。”天空町的尽头,迹部景吾把纸袋递给伊藤七末:“走,送你回家。”   “嘁……自大狂。”伊藤七末勾起一丝笑,阴郁的心情倒是一扫而空。   (1)东京天空町:东京天空塔下脚下的综合娱乐场所。   (2)伊藤久右卫门:宇治茶老铺,以各类高级抹茶及抹茶系列食品闻名,是京都的著名店铺与旅游必去之处。   (3)黄金周:日本五一期间其实也有所谓“黄金周”一说,却和劳动节无关。从四月末到五月。依次相邻的几个节日分别是昭和之日(4月29)、宪法纪念日(5月3日)、绿化节(5月4日),和5月5日的儿童节   ? ☆、Chapter . 065 ?  即便整个东大都已经传开了迹部景吾的女友就是伊藤七末时,两个人却也谁都没有表态。彼此倒也不必避嫌,迹部景吾和伊藤七末的交往较于其他人有所不同,没有告白也没有谁追谁,彼此的关系自然又和谐,平等而愉快。伊藤七末是爱玩的人,这一点倒是与忍足侑士相像,她与忍足夫妇(……)认识后迅速成为朋友,经常四个人玩得风生水起。她与北原千瓷不同,善于交际,也善于没话找话。喜欢寻找吃的,路边摊都能吃出浪漫来。迹部景吾望着她常常哑然失笑,她是这么像北原千瓷,又是与她那么不相像。“她挺好的。”忍足侑士曾经这样和他说过。“她好不好,本大爷知道。”迹部景吾望着面前两个女生的背影抱起手臂。   “那为什么不接受她,你明明对她有感觉。”   “就是不想害她。”   “不是已经和伯父摊牌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头子要怎么样本大爷还真猜不到。”迹部景吾拒绝了忍足侑士递过来的烟。   “怎么,戒了?”   “伊藤看着呢,不让抽。”   “北原送给你的打火机呢”   “被她没收了。”迹部景吾很惊讶这一次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竟然已经,毫无感觉了。远远地伊藤七末转过头望了他一眼,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明媚又严肃。眼神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警告他不许抽烟。   ”没想到伊藤倒是很有手段啊。以后日子不好过啊。”   “嘁。”   彼此没接吻过甚至连拥抱都没有,她喜欢靠着他,也喜欢挽着他。这一切都像兄妹一样自然,伊藤七末去过他家,吃过迹部家大厨亲手做的brunch,自然迹部景吾也去她家吃过饭。她的家人都很和蔼,伊藤夫人手艺极佳,尤擅煲汤,中国料理也能做个七七八八。问起彼此之间的关系,伊藤七末总是用:“兄妹”来搪塞母亲。实际彼此虽然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但所做之事早就超越了兄妹。而因为互相都不主动,实在要说是朋友,也并没有什么违和。   春季,郊游。夏季,踏青。与她一起攀爬富士山,天气晴朗。他们把行李寄存在五合目,两个人订了一间标间,谁也没有任何异议。她拒绝带氧气瓶但迹部景吾还是偷偷塞进她的登山包里。当地民众告诉他们攀岩富士山至少要六小时,于是当天夜里伊藤七末便做好了寿司放进便当盒。做准备的前一天里,伊藤七末坐在房间的飘窗上望着窗外,迹部景吾洗完澡从房间里走出来冷不丁看到她忧郁的侧脸:“发什么呆?”   “看风景嘛。”她冲着窗外的小孩挥挥手,小孩倒也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   “你倒是跟谁都能搞好关系啊嗯?”迹部景吾拿干毛巾擦擦头发,漫不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伊藤七末没有说话,大概过了三秒,她伸出手臂轻轻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拒绝。这拥抱轻如羽毛,她的头发散发出馨香的气息。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温香满怀,却是着实第一次束手无策。   该怎么对她说。   其实自己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但她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只是半分钟不到,她便放开了他继续看风景,话题拉到别处,她不需要他对她有太多的解释。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却加重了痛苦。   她说,迹部君,今天要早点休息啊。   迹部景吾感觉到自己陷入了同样的痛苦里。   只是这次自己连面对痛苦的勇气都没有了。   清晨起床,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白。气温很低,他把里面有氧气瓶的背包给了她,两人匆匆吃了早饭便上路。谁也没有提及昨天的拥抱。“伊藤。”爬山时她一个人闷着头往前走,即便是夏日温度却清冷,飘着淡淡的马粪味,周围的人不止只有他们两个。眼前荒郊野岭的状况,若不是没有登山客,连迹部景吾都觉得有一丝寒意。“干嘛?少说闲话,我们可是今天要爬完的。”她回头。“你害怕吗?”他问,“我?”她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声音很轻地:“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害怕。”   只要有你在,我就无所畏惧。   富士山平缓对称,带着幻灭的壮烈的美感。   迹部景吾在这一瞬间觉得她的美,倒是有一丝像这壮烈的富士山。轰轰烈烈,热情,倾尽一切。   六合目之前(1)难度并不大,在六合目以后便难度逐渐飙升,她开始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时常在路边停下,她不是专业运动员,但身体素质在女生中也算不错。迹部景吾旋开自己的矿泉水递给她。此时太阳已经初升,山顶却依旧是遥遥无期,她坚强得让他都感到有淡淡的叹为观止。登山客越来越多,山顶却也是越来越冷,彼此由于体力几近透支所以交流都很少,迹部景吾偶然转过头望伊藤七末一眼。她表情坚毅又严肃,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一路有茂密的植物,停下片刻休息时,她会忍着巨大的疲惫抬起手指着:“没想到贫瘠的火山灰都能孕育出这么生机勃勃的植物啊。”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惊奇。“富士山屹立这么多年,总有顽强的生命啊。”迹部景吾接过她递来的水壶,对她说。“说的也是。”她认真的点点头,拍了他一下:“继续走吧。”   每到一个合目时,她便要求他给她拍一张照片。即便到了九合目时她已经几乎不能说话,却还是努力地勾起一丝笑。山顶从遥遥无期变成近在咫尺,这日趋沉重的疲惫和缺氧的压力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与手冢国光的那场拉锯战。这么多年,即便走过的路百转千回,却在每一次遇到挫折时都能想到这最挫败的一刻。这挫败,就是即便他赢了,却仍旧背上了“不义”的头衔,这挫败,就是他明明能得到,可是最后还是失去了。而在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想到他消失已久的宿敌,却也想起了他永远离开的爱人。   原来疲惫可以勾起这么多负面的回忆啊。他勾起自嘲的笑时却被伊藤七末拉住了右手。她的手掌小而温暖,他转过头望她,她说:“迹部君,不要胡思乱想,还有一百多米就到了啊。”   还有一百多米就到了。   既然三千多米都已经爬上来了。   爬到山顶的一刻,彼此都没有说话。她被这壮烈的美景感动得几乎落下眼泪,山顶的温度只有零下,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被这动人的自然的风景感动得寸步不移。这大美,早就超脱了人类渺小的情爱。此刻她头发散乱,却面露红光。她转过头望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迹部景吾拉住她的手臂:“小心掉下去啊嗯?”,夜晚来得那么快,他们被安排在离山顶最近的旅社里,通铺,八个人睡一间,男女混睡。旅途疲惫,谁也没有力气抱怨,更何况翌日凌晨还要起来看日出,伊藤七末睡在迹部景吾身边,只说一句:我睡了。再叫她时便没有了回应。她是背对着他睡的,全身裹在睡袋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迹部景吾望着她露在白色枕头外的脑袋,也很快合上眼睛。这一夜倒是比任何一晚都睡得香甜安静。   凌晨四点起床,他被她叫醒。起床吃了简单的早饭,披上大衣就与同行的友人一起等候日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空从深蓝变成宝石蓝最后变成了水洗般的蓝色:“迹部君。”她这一声呼唤沾染了淡淡的寂寥,“啊嗯?”他转过头问她。“指甲长了哦。”他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最近本大爷没注意这些。”话虽然有些许尴尬,手是不会放开的。   “没想到你还有潦草的时候啊。”闲话让时间过得极快,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年又一年。“迹部君,毕业后肯定是要继承家产的吧。”   “嗯。”   “……”   “你呢?”   “不知道,可能找一份工作,然后嫁一个平凡的人。把一生过得很美好。”最后一句话说得诗情画意,但寂寥却还是寂寥。   “那你嫁给本大爷怎么样?”   “……诶?”   她转过头望他,他却没转过头。他的瞳孔里浮现出即将出现的日出,霞光里他熠熠生辉。这句话他想说很久,就在望见这朝阳的一瞬间脱口而出了。三千多米的高空,与飞机划过的天际线一样的海平面高度。那些想说却从没说出口的话。语言太苍白,他对北原千瓷说过那么多我爱你,却从没说过,嫁给我。有些话不说,就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说。迹部景吾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能遇见第二个对的人,他要迫不及待地说出这句话,要在她离开和心冷前说出这句话。“我爱你”太苍白,唯有“嫁给我”才是一生的承诺。   “我说,嫁给我怎么样?”   日出,云蒸霞蔚,千万层云散开,天际线近在咫尺,他说,嫁给我怎么样。   ? ☆、Chapter . 066 ?  人真的需要漫长的恋爱过程吗?相遇的时间已经太晚,若是再等谁先开口,谁先捅破窗户纸,谁先劈腿,谁有了第三者,谁的父母不同意,错过便显得太轻而易举了。她已经等了他很久,何况他并不是毫无感觉。对另一半来说,承诺反倒比情话来得更加实在和令人安心。即便至今彼此谁也没开口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些话一直到婚礼前夜他都没对她说出口。却只要一句:“嫁给我”,这一切就都足以抵消了,没有“我爱你”,却胜似“我爱你”了。“我爱你”不等于“我可以和你在一起”,而“嫁给我”,则是对女性最坚实的承诺。她怀抱着他哭出声,他说:“让你受委屈了。”   但迹部景吾心里清楚,这是牺牲前一个爱人为她留下的席位。相比较北原千瓷而言,伊藤七末来的时间更为正确精准,她以素人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她没有任何过去的修饰,没有任何故作深沉的伪装。她是这样健康而美丽,却也平凡和亲和。倘若说北原千瓷却是他命中注定会被吸引的过客,那么伊藤七末的出现却是弥补前任为他带来伤口的永恒的良药。相较与伊藤七末的交往,与北原千瓷的爱沉重,绝望又不甘心。而伊藤七末却是可以放宽所有怀抱容纳他的,因为没有过高的自尊,所以也没有芥蒂。   他爱她就仿佛人类依靠阳光空气水分存活一样,那么自然而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伊藤七末将他带出了最最痛苦的深渊,让他终于可以重新做回了自己。   这关系发展的顺利到连迹部景吾自己都不敢相信。在伊藤七末惴惴不安地在迹部宅门口等他出门时,男生已经洋洋得意地走出铁门,一手揽住她便向前走:“今天老头子心情不错,不过他说这么早见他有些急,说他下次会到你家上门拜访。”   “真的假的啊。”伊藤七末嗤之以鼻:“该不会是你杜撰寻我开心吧?”   “啊嗯?本大爷有这个必要?”   “谁知道你。”她转过头,夏季像一首长歌,唱着说不完的故事。她说:“诶,说起来,北原已经离开又一年多了啊。伊藤七末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个人,只能感觉到他手臂一紧,然后又松了下来,声音却也沉下去:“好好的你提她干什么?”   “不,只是想到了。”她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因为对他在乎的日趋加深,所以胡思乱想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伊藤七末有时憎恨自己这样的人竟然也落入了俗套。毕竟谁能对前任一笑置之,何况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爱得那么筋骨相连。她有那么多担心和畏惧,畏惧自己做了北原千瓷的替身;畏惧自己一生只能活在北原千瓷的影子里;畏惧自己当了墙壁上的一颗白米饭。她也尝试安慰自己,比如时间只能证明爱过,但很难见效。她抬起头问他:“要是北原回日本了,你还会见她吗?”   “你吃醋了?”他知道她最近回来了,却谁也没有见谁的意思。“会啊。”   “嘁,就知道。”伊藤七末抬起他的手臂掉头就要走时被他一下揽了回来:“本大爷的婚礼上啊。”即便一年前的伤痕历历在目,说已经痊愈也是骗人。“只是,有你,本大爷也就不会再想她。”这话说得虽然奇怪,但怀里的人却也倒冷静下来。人有先来后到,谁让她行动得不够早呢。伊藤七末努力眨出一包眼泪,抬起头水汪汪地望着他:“我要吃神户牛肉。”   “……你提她就是为了敲诈本大爷一顿饭吧?”   “被猜中了。”   “……”   总是被敲诈,但永远不拒绝。他没送过她一朵花,却请她吃过很多顿饭……   真是个实惠的女友啊……迹部景吾望着桌对面的女生默默地翻起了白眼。   然而相遇是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是逃也逃不过的。既然彼此之前已经有了既定的缘分,重逢则也是逃不过的。很难想象,与之一年前还有过肌肤之亲,一年后彼此便算彻底断了关系了。迹部景吾接到班级聚会的电话时最初反应是想拒绝的,“迹部君该不会还是为了避着北原小姐吧?”组织的人的声音倒是没心没肺,想他迹部景吾还不至于落魄到不敢见前女友的程度,只是相见便也只能证明爱过后分手的尴尬而已。他站在窗口微微抬起头,然后又垂首,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怎么可能,啊嗯?”   谁也不知道迹部景吾最后为什么和北原千瓷分开,只是因为彼此既然都有了他人,见面才不需要顾及太多。他走进酒店的包间,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夏天,想来还有半年也就分道扬镳心内倒淌过一丝淡淡的寂寥。原本他走进一个封闭的空间,总是能一眼看到北原千瓷的脸,这一次他却有些脸盲了。人的一生,有大大小小需要等待的人,而等待久了,逐渐也忘记了等待的是谁。若不是经人提醒,他可能还会再寻找片刻。这是彻底诀别一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北原千瓷坐在圆桌的右侧,身边空下一个座位显然是为他留下的。他一进门,四围便站起身,他望见北原千瓷的脸,这一年她剪了短发,却也不是很短,短到肩头,拉得笔直,染成栗色。她的眉眼完全长开了,因为化了淡妆所以显得更加熠熠生辉。看来她过得很好,彼此相逢,四目相对,迹部景吾对她微微点头:“剪头发了。”即便早就知道了,却还是。   却还是。      然而。   然而。   “是啊。好久不见,迹部君。”声音也没有变,握手也就是一秒钟就松开。然后宴席就开始了,觥筹交错里迹部景吾和北原千瓷都显得太过沉默。迹部景吾独自一人饮酒,尴尬在二人之间蔓延,出于绅士风度他却还是选择先开口问她:“你,后来和手冢在一起了?”   “嗯。”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也听不出真实与否。而他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呢?最近有什么进展吗?”北原千瓷没有回过头,彼此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但涉及的话题却还是彼此的感情生活。说怪,却也算自然。   “有了新的未婚妻。”   “哦?是吗?真是恭喜了。”她的声音也听不出起伏,但声线却略微抖了一下:“那,婚礼记得要请老同学我啊。”   “应该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又是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问了。问前一饮而尽杯中的红酒,北原千瓷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灼灼又炽热。   “她很有趣。”想说得更具体一些,却只能说出这一句。“也很平凡。”   “哦?”平凡而有趣的人啊。北原千瓷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明明希望早就泯灭了,却在知道结局的最后一刻,所有的过去终于在此时被磨成了一堆骨灰。爱或者恨,都应该被风吹散了。这评价很高,看来是他争取来的人,原来他终究还是爱上了别人,她果然不是他的必需品。北原千瓷想,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对,其实说起来,也说不出什么具体情节。”他转过头望向她,彼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另一个女生的照片便充满了整个屏幕,照片里的人甜美,长发,皮肤白净。她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却都是恍恍然的记忆了。他站起身,转过头说了一句:“借过。”便出了门。北原千瓷坐在原地,最终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连责怪的权利都没有了,却还没有彼此关系平复到可以对他说一句:“迹部君还真是薄情的人啊。”这句话。她起身,对组织者说了一句:“那么,我下午的飞机,现在要赶去机场了。”   “太不够意思了吧,北原你只呆了一个小时都不到哎。”   “实在不好意思,还有一学年就读完大四了,明年回国后一定好好聚。”她陪着笑脸走出包厢,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迹部景吾正要进门。四目相对不可避免,这一幕倒很像去年树下的重逢了。他说: “要走了?”   “嗯,还有事。”   “那再见了。”   “婚礼记得一定寄请柬。”   “好。””这是迹部景吾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字。他果然一直这样,一旦有了现任便绝不再和前任有更多瓜葛,甚至连那个代替她的人名都没有告诉她。还不甘心吗?已经二十一岁了啊,若是再纠结不清,便也显得太幼稚和放不下了。他果然先她一步找到了新的爱人,有什么好有疑问的?他本就是世界的宠儿,能屈能伸,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她想,这个人一定把迹部景吾照顾得很好,这一次同学聚会上,他连烟都没有抽。   她记得人群里他说:“未婚妻不让。”   那是北原千瓷从未受到过的待遇。迹部景吾的未婚妻,想来都足够幸运的称呼啊。能被他爱,且能被他的家族接受。   她拦了一辆出租,手冢国光的电话准时打来。   “国光。”她坐在出租车上叫他的名字,然后说:“你赢了。”这个赌注,是她输了。   “别太难过。”   “怎么会。”她笑了,她说不出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不算凄凉,不算伤心。这不过才是一年的光阴,但倒显得比十年还要漫长。已经被时间抚平了伤口,还怎么会伤心?所有的凄凉和不幸早在与他诀别时灰飞烟灭,从此便不再会心痛。   ? ☆、Chapter . 067 ?  三月东京,落英缤纷。安田讲堂人头攒动,直到今天站在这里都很难确信这四年确实就这样过去了。早晨去接伊藤七末时发现她穿上了和服,厚实的裙摆和盘得精致的发髻,这两年里她的长发已接近齐腰,在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哑光。她的脸极白,嘴唇所以更显得鲜艳欲滴。他接过她的手,她的手掌很薄,即便大学快毕业了,咧开嘴笑的时候依旧像个孩子。在去年的十月,他们已经举行过了一场盛大的订婚。订婚典礼上他对她的承诺是永远让她活得像一个孩子。没有我永远爱你和玫瑰花。“让你永远像一个孩子”却也是最难做到的情话。人的一生若要永远保持着孩童般的纯洁和无忧无虑,倒也算是幸运,如此而言,伊藤七末倒也算是那个幸运儿了——踏在前一任牺牲的空席中,不早不晚,无心插柳的遇见,然后相爱。   “今天很美。”   “和服吗?我妈四年前就给我做好了。”   “啊嗯?”   “卒业典礼也要认真对待啊。”   “难得不给本大爷丢人一次啊。”   “哦。”   车穿过拐角:“毕业后直接给本大爷当助理,或者想自己工作也可以,就是凡事别太辛苦。川端已经把你的行李搬来了。”如今的他倒也算是准婚姻幸福事业有成了。争取她因为没有候选人而容易得很多。她笑容甜美,脸颊圆润,说话讨喜,即便话不多却很招长辈的疼爱。她的父母知书达礼,虽然家境并不显赫,却也能看出殷实的家底。因为北原千瓷他曾一度与家人闹翻,所以伊藤七末就显得极为顺风顺水。婚礼定在明年一月,而却早早的便开始筹备了。然而这一两年里,伊藤七末却并不总是好脾气且温柔的。也激烈地吵过架,摔锅砸盆,激烈到可以撼动全世界。   在这争吵里,她逐渐知道,即便自己再洒脱,却也始不能接受他的前任半点影子在她面前的,即便迹部景吾百般解释,某些时刻她的愤怒依旧可以燎原。她曾坐在窗前哭泣,他半蹲在她面前,迁就她删掉了北原千瓷所有的联系方式。他对她的感情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无限量的包容,与北原千瓷对之若即若离的态度不同,伊藤七末有时是一味任性的,但任性归任性,却又是极依赖他的。她的不够强,激起了他独特的保护欲。他们一起外出旅游,睡同一张床时她喜欢将头埋在他的后背里。早晨,他醒来,望见她浸润了朝阳的瞳孔清澈如一汪极浅的水。她的身体小而柔软,睡着时喜欢蜷缩成一个球,他伸出手就可以轻易揽进怀里。因为可以终成眷属,所以一幕幕都是幸福的。   灯光,脚步,舞台,一丝不苟的西装,一幕幕都熟悉到揉碎进指纹里。但无论如何,这居然是大学时代最后一次演讲了。在周遭人都以为他会像周遭富二代一样再出国念几年书再为自己放几年假时,他毅然选择了扛起家族企业与婚姻的大梁。他声音洪亮,脊背挺直,已经记不得曾经也懵懂和惶惶然过,彼时站在三千人之上的他已经习惯了去哪里都是领袖。这四年啊,一声令下开始,一声令下结束。没有了手冢国光,也没有了北原千瓷,倒反而不再是那样尴尬了。谁能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在两年前还素未相识的伊藤七末。在与北原千瓷在一起时,他被梦魇般的苦恋折磨到他几乎以为他一生只能真正爱一个人,她走了,便也不复有再爱上别人的能力。现在想来,果然是把自己想得太专情了。   现世再好,回忆起旧情人,却也是有一丝凄凉的。   寄出请帖时,发现在当今社会里,即便删掉对方的联系方式,却也依旧有千千万万种方法,通过彼此重叠的交际圈知晓那个人的动态的。迹部景吾拨出手冢国光的电话时感觉恍若隔世。这是多久前的宿敌了,这一年便是第十年了吧。与之最后一场较量,仿若无赌注却又彼此都默认将北原千瓷当成赌注的那一场激烈的网球赛。街边网球场,冬季的风,对峙的宿敌,还有,很久前,夕阳的画室边,来自迹部景吾的寄托。而彼此如今却又着实不再有任何交集。因为爱上了相同的人所以宿敌便也不算纯洁的宿敌了。不,现在应该说“爱过”吧。他的电话打过去,对面的男声,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出清冷:“喂?哪位?”   “本大爷的手机号都删掉了啊嗯?”习惯性不满。   “迹……迹部?”多少惊讶这个人会主动联系他。   “2016年1月是本大爷的婚礼,想寄一封请柬给你,记得来。”   “……你要结婚了?”   “嗯。和伊藤。”   “好。那恭喜。一定到。挂了电话后把地址发给你。”   “那个,记得,叫上北原一起。”说出这句话时,多少还是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他竟然叫了北原千瓷参加他与另一个人的婚礼,真是荒谬啊:“你和她,最近还好?”但总要多嘴问一句,曾经爱过的人,是胸口不能见人的朱砂痣。   “嗯,还好,多谢关心。”   “那么婚礼上见你们吧。”   “嗯,挂了。”   “好,再见。”   多少年了,我想过和你一起老的,却都有别人了(1)。   如果一个人的感情得到了解脱,那么另一个人就将走向可怕的地狱(2)。迹部景吾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却单纯地相信了彼时北原千瓷已经走到了地狱的尽头。亏欠她太多承诺,辜负她太多泪水,却应了她的请求让她参加他的婚礼,人啊,真是又虚伪又奇怪。拨打这一通电话时,正是东京的早晨,他作为新任总裁站在办公室前巨大的玻璃窗内。写字楼最高层放眼望去整个东京,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脱离学生时代的第一年,他将公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职业素养与历来的领导经验使总部上下几百人对他心服口服。伊藤七末自然成为了他最好的助手,身为副总裁的她倒也做的有模有样,只是分管公司日常时彼此还是会因为琐事争吵,此时公司一众员工便全当他们是在吵家务事了。   前一阵子通过董事会的同意而选择在费城建立的迹部财团美国总部。美国第五大城市,东部第三城,他与妻子亲自选址,地点在博爱公园旁边,拔地而起的一座高楼。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内心倒是极为复杂,建在这里,一方面是综合全局,另一方面到底是有些青春情怀的,曾几何时他也向他遥远的,曾经的爱人承诺过,在她上学的地方为她建一栋森大厦。他站在城市绿地上时回忆到这个情节,感觉仿若前世的事了。时过境迁,他唯一做的承诺便也就是这个了。这城市,像他的国家独立历史公园一样,毫无特色。城市干净,天蓝水净,民众健康友好。现在想来,与她漫长的恋爱拉扯中,自己从没有来过一次。原本机票都订好了,在那一夜里她却忽然提出了分手,将他逼入了一个绝境。倘若自己当时坚持一次,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这怎么说得清,若是人生有了定数,便也难说人的一辈子都是未卜之遥了吧。   彼时伊藤七末转过头与他对视,由于彼此是从朋友之间发展而来,所以她清楚他的这段历史,也了然他的承诺。遇见的时候,生命的四分之一已经成为了历史,她便也懒得追溯他这大学时代的情怀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伊藤七末逐渐懂得了人不该与看不见的情敌较劲,躲闪的恋爱,为之挣扎过的,为之痛苦过的恋爱才值得追忆。而她与迹部景吾发展得太过顺遂,在这顺遂里他却也是一直爱她并对她好的。伊藤七末得到了结果,得到了北原千瓷没得到的所有承诺,因此而不再计较。   冬季,婚期将至。十二月窗外的寒风刺骨嶙峋,而办公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来邮件的声音叮咚一声,寄出请帖已有半个月之久,这一日伊藤七末因为身体状况不佳而请假。两个月前确认她怀有身孕,她的妊娠反应偏大,几乎每隔两天便会晨起呕吐,吃得少使她整个人都消瘦。一个曾经对吃很感兴趣的人,却也有了食欲不振的时候。每一夜他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身体,还没有显怀,但瘦了却的确是瘦了。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辛苦你了。”知道她怀孕时他心情有股震惊一样的欢喜。而她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怀了本大爷的孩子不开心?”确定时是十月,她的影子在秋季的阳光下影影绰绰,她踢翻了路边一个易拉罐,漫不经心又心不在焉地:“嗯哪。”了一声,这应该算个太年轻的年纪吧,比起周围人还需要投递简历还需要从公司底层干起,她却已经凭借他的肩膀,为人妻,为人母,万人之上了。按理说应该自知幸运才对吧,为什么心底会有淡淡的不甘心呢?那一天她哭了,哭的很伤心。大概是哭这一辈子她也脱不出迹部家的阴影了吧。   又是叮咚一声,邮件同步推送到手机上。陌生邮箱,署名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是曾经爱到血肉里的人(3)。   北原千瓷。   东京的冬季。冷淡的像她的名字。   (1)多少年了,我想过跟你一起老的,却都有别人了:来自梁静茹《不是我不明白》   (2)如果一个人的感情得到了解脱,那么另一个人就将走向可怕的地狱:来自张爱玲。   (3)见开头信。   ? ☆、尾声与后续 ?  尾声:   2016年1月3日   北原千瓷记不得上一次回来时的心情。飞速前行的飞机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她用手扶住额头,抚平强烈的想呕吐的欲望。每一次起飞与降落时都是这个感受,这一年,她与迹部景吾都二十四岁,距离相识那一年,整整十年。距离重逢那一年,也快五年了。没有与手冢国光一同回国,独自经历漫长的飞行。十几个小时,往昔一幕幕从眼前滑过,放在包里的请帖被捏出了清晰的褶皱。有什么好质疑或难过的,他是被注定的人啊。即便不是伊藤七末,却也轮不上她了。她像书的一页被他翻过。从此都是写在历史里的人了。   这几年是怎样度过的?背井离乡了这么多年,生活变成了一座堡垒,向前一步都艰难。在淡淡的失望和绝望里前行,迹部景吾在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但终究还是辜负了。北原千瓷不知道自己拿到这封信封时是怎样的感受。字是他的字,她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他是用怎样的心态写下她的名字的,想来真是愚蠢,怎么可能做每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无论是忍足侑士,还是迹部景吾,都不是会因为私情而将自己的生活折腾得乱七八糟的人。唯有她,才会把每一句话都当真。想来过去真是自以为聪明的天真,哪有那么多专情,分手就是分手了,想让他人为你念念不忘三年五载,是不自量力的想法。   这些年,终归是她输了。   城市灯火通明,多少次坐在返程的车上了?年幼时去名古屋,成长后赴美。这些年漂泊不定,总没个定数,虽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却正因为找不到“心安处”,所以这十年都算是漂泊了。从他上次说头发剪短后她便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一年半载便又蓄了一头长发。长,却也不是那么长了。这些年,不知在等待谁,却总是在等待,在街口一站,总是忘了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身处异乡,双足记不住来时路。而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活得倒也不是那么辛苦,也没资格说是不幸。寂寞成了一种习惯便不再觉得是一种苦难。她在家睡了两晚,醒来时发现,时间依旧是不等人的,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去,便显得她小气了。   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是除了爱上迹部景吾以外的第二个悲剧。   抵达时手冢国光也刚刚到,彼此这些年一直不咸不淡地交往着,倒也算是身边唯一的熟人了。他问她:“什么心情?”   “嗯?”   “参加他的婚礼,什么心情?”清楚她的性格,却偏要刺痛她。北原千瓷不动声色:“旁观者啊。”大度将自己划分到“旁观者”里。我想过很多与你分手的情景,想过无数个未来的重逢,但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能这样坦然地站在你的婚礼上。曾经看你与另一个人跳舞都能嫉妒到夜不能寐,都能心痛到不能呼吸的我,有一天竟然可以这样坦然地站在人群里,看你向我走来,走过我,再走向另一个人。“我倒更希望听到你的实话。”而手冢国光却还是手冢国光。她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如果还有惦念,于你未免太不公平。”   “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这么多年,其实发现每一件事都是这样。   “那也要保持相对吧。”俏皮话,说得好像丝毫不在乎。装了这么多年洒脱,难道还差这片刻吗?她揽住他的胳膊,一半的脸浸润在婚礼的灯光里。这里人那么多,遇见了迹部景吾的前任和自己的前任。暗恋他的和暗恋自己的。彼时就算是北原千瓷和手冢国光也沦为配角了。这婚礼多盛大,露天的大片绿地上,女人们的曳地长裙和闪烁磷光色泽的昂贵高跟鞋。她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场告别里,他唯一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邀请她与他共舞。他赠予她那双高定的Jimmy Choo现在在哪里了呢?过去太多,过客太多,人生的狭路相逢也太多,这一路终归是未卜之遥。新娘的脸清瘦,看到这张脸时她有强烈的熟悉感,却直到迹部景吾走向她时才蓦然想起她就是过去楼下书店,站在柜台前兼职的少女。天,她的名字竟然叫伊藤七末,她竟然可以和他走到了一起。想来最初觉得迹部景吾一定会娶一位富家千金,现在想起,大抵,倒也连这个猜想都错了。   有什么是能确信的啊,这一生,能有什么是自己能说肯定的呢?   但有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她是着实,真真切切地错过他了。      Fin   2015年1月5日无锡 19:34   Free talk   全文:174306字   这个free talk可能有些沉重。   写《未卜之遥》之前仅仅是一时冲动,没有草稿和大纲,甚至连文章都是直接打在iPad里的。当时大学方才进行两个月,有充沛的课余时间,对大学生活的新鲜感尚未褪去。某个二次元的小姑娘跟我说一句,开个坑吧,好久没写了,便也是一时冲动,毕竟至2014年11月,我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再写过长篇迹部BG。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却偏偏想尝试一种新的风格,前二十章便显得不伦不类,想过修改,再读若干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便想,那就这样吧。因为没有计划,也因为太久没写的手生,个人的懒惰等原因,《未卜之遥》开篇步履维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篇文,不会是喜剧。大抵是在写作伊始受雨果影响,我一直坚信悲剧才是完美,人能活在世上就已经如此艰难,却还要求万事完满,是人类给自己编出的幻觉。   直到20章后列出了时间轴才勉强写的算是顺手。故事是最简单的故事,人物却是最不凡的人物。文行至此倒也不必说写作途中如何艰辛。身为写手,能写下去自然也是因为写作本身的确给我带来了可预见的欢喜,苦便也不算苦了。而此次动笔,与若干年前不同的感受在于,这一次我眼中的迹部景吾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凡人,有爱有恨,自然也有无奈,有我所认为的多面性,而不再是呈现在POT中的一个单面人物。他曾经是我真正爱到揉进血肉里的人,我了解他了解到他成了我手掌上的一道指纹,每个清晨,我醒来,触碰到的每一件东西都能通过皮肉的触感传到大脑里,然后想到他。   写到迹部与北原最后的诀别,书店前的夏天,彼此站成半米的距离时,我涌出久违温暖的眼泪,我已很少再被自己写过的文字感动。这久违,上一次可以追溯到初二的夜晚,我在深夜三点写完上一部迹部相关的长篇,2010年的春日,泣不成声。当初的虔诚,还没有完全冷却,转眼却又是六年了。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写不成完整的回忆,写不成美好的故事,倒也算是一段好时光。早在当年,我如何能知道现今我在何处?我认识了哪些人却又失去了哪些人?我们貌似清醒的向前走着,貌似比任何都清楚脚下的路。却仍被生命的未知性引领着,走成一个与预料之中完全不同的未来。这六年算不上漫长的光阴,投入到历史的长河里不过是海中针罢了,却是我单薄二十年岁月里最闪烁的韶华啊。   故事的设定是从2011年到2016,别有用心,正是这对我极重要的五年。于画中人画外人,这几年,都是未卜之遥啊。   这才想起,如此算来你已经陪我走过快十年了。我在不受我本人控制的,越来越远的离开你。   扯远了。   回过来,大概有很多姑娘费解,你们说得对,中岛已经退出了,为什么迹部和北原依旧不能在一起。亲爱的姑娘们,一对爱人能不能走到一起,从来都不关第三个人的事。我曾在文章写过,北原对迹部说:“只是你和我在一起时,借口太多。”。世间没有两全之事,当第三个人退出时,对方早已心凉到底,破镜无法重圆,伤口已经变成伤疤。梁子太深,便再也解不开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这段爱情在周围的人眼里看起来有多破败不堪,无论是迹部景吾已经和别人喜结良缘,北原千瓷却依旧对之敝帚自珍。   凄凉和深情,是你,为北原,我很抱歉。   你有那么多离开他的原因,你也有那么多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为了你价值千金的自尊与骄傲,你宁可错过迹部景吾。   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有那么多明明可以在一起却选择离开的理由啊。   想说很多,却觉得说这么多就足够了。解释了你为什么离开,解释了这个故事的来源,足够了。   写出这样的故事,也许有很多姑娘责难我残忍,残酷,云云。故事里负面,成人的情节,也的确算不上是一部多纯粹的校园小说了。三观未必正,故事未必好看,但字字皆是心血,情深意重,天地可鉴。   最后,再次感谢熊猫姑娘的序,阿祭妹子极认真的审稿,和姑娘们的长评。感谢读者们在看完这样一个枯燥冗长的故事,还愿意容忍作者自私的解读。感恩。   2016年3月3日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